倆人一人抱一個，小心的出了家門兒，一路向著村尾走去。
他們這小李莊是個大村，有一千多戶人，他們是在村口位置，他爺是在村尾那邊兒，中間隔著三道街，將近兩里地，倆人抱著妹妹，慌忙的走在冬天的街道上。
周圍冷清的嚇人，頭頂的月亮照的周圍像是蒙了一層白霜。
倆人心慌的抱著妹妹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也不敢歇著，用了二十來分鐘才終于到了他爺家。
看到熟悉的大門，倆人終于松了口氣，趙來娣過去拍門。
這年頭村兒里才剛剛通電，但電燈還是個稀罕玩意兒，沒有普及，家家戶戶大多用的還是煤油燈。
趙來娣拍了幾下門，只聽里邊兒傳來一個女人的叫聲：“誰啊，大晚上的！”
“大娘，我是來娣！還有我二姐！”
“來娣？念娣？你們大晚上的過來干啥？”那聲音沒好氣的叫道：“有事沒，沒事兒趕緊回家，別來回跑！”
“大娘，我們來找爺爺！你給開下門吧，念娣和望娣也在呢！”趙來娣也叫道。
“大晚上的，你們都來干啥，你爹呢，也不管管你們！”他大娘不耐煩的叫道：“有啥事兒不能明天來！”
“縉云，你啰嗦啥，孩子來了趕緊開門！”一個略帶蒼老又威嚴的聲音傳過來。
里面沒聲兒了，趙盼娣看著一直沒動靜的家里，沖趙來娣說道：
“大娘不喜歡咱們，到家了盡量別惹大娘生氣，咱可能要在爺這兒住兩天，家里有活兒勤快點，搶著做，別叫大娘攆咱們！”
“二姐，你放心吧！”趙來娣連連點頭：“大娘怎么還不開門？”
“等等吧！”趙盼娣呵了呵手，滿臉期待的湊到門縫往里瞅。
“來了！”只見里邊兒的煤油燈亮起來，晃晃悠悠的往這邊走，趙盼娣急忙說了句，然后后退兩步，拉著趙來娣靜靜地等著。
“你們兩個也太不懂事兒了，都多晚了，你爺和奶都睡了，還來，大家都忙活一天，多累！”劉縉云一邊開門一邊嘟囔著責備。
“大娘，對不起，打擾你休息了！”趙盼娣連忙道歉。
“哼，進來吧！”劉縉云沒好氣的讓開門兒，又問道：“你們呆多長時間？”
趙盼娣和趙來娣互相看看，沒吭兒。
“咋，家里就這么大地兒，難道你們還要住家里！”劉縉云聲音不由大了點。
“縉云，睡你的覺去吧，羅里吧嗦！”一個披著棉襖的老人來到屋門口沖劉縉云呵斥。
劉縉云撇了撇嘴，提著煤油燈往里回屋。
“盼娣，來娣，外邊兒冷，關上院門兒，快進來！”
老人趙洪山笑呵呵的沖他們招招手。
趙盼娣急忙把院門給關上，抱著念娣過去。
“你倆咋把倆妹妹也抱來了，你爹呢？是不是又打你們了？”趙洪山眉頭大皺。
倆人沒吭，抱著孩子跟趙洪山進了堂屋。
趙洪山沖已經起床的老伴兒說道：“老婆子，愣著干啥，快給孩子鋪個地兒。”
他奶徐秀云連忙把被子往一邊兒堆了堆，又從柜子里翻出來一床新一點兒的厚被子鋪好，一邊鋪一邊埋怨：
“你爹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大晚上的叫你們過來，盼娣、來娣，快把妹妹放下來。”
把倆孩子安頓躺下，趙洪山看著熟睡的倆孫女兒，再看他們倆大的，從抽屜里掏出來煙斗點上，砸吧兩口：
“盼娣，你爹咋了？是不是陳淑芬又攛掇著你爸打你們了？”
趙盼娣聽著，眼眶一紅，一拉趙來娣，倆人噗通一下跪地上，紅著眼不停的抽泣。
“呀，咋了這是，盼娣，來娣，你們快起來，你跟奶說，你爹是不是又耍酒瘋了，奶替你們教訓他！”徐秀云急忙去扶倆孫女，心疼的問他們。
趙盼娣和趙來娣不起來，趙盼娣哭著叫道：“爺，你救救我們，爹要賣了我們！”
趙洪山一聽，抽煙的動作一停，皺著眉頭看著他們生氣的問道：“你說什么？”
“爺，爹要賣了我們！”趙盼娣急忙把下午的事兒說了。
趙洪山氣得騰的一下站起來，拍著桌子吼道：
“真是個畜生，虎毒還不食子，他竟然連自個兒親閨女都賣！”
徐秀云急忙扯了一把他：“小點兒聲，孩子都睡了，傳出去也不好看！”
趙洪山氣得不輕，臉都紅了，哆嗦著手指著外面罵道：
“我咋就生出來這么一個畜生，成天混不吝，不出工，不干活兒就算了，連自己閨女都賣，他眼里還有我沒有我這個當爹的。”
“老頭子，叫你小點聲，啥光彩事兒嚷嚷這么大聲，建國肯定是叫陳淑芬給攛掇的，肯定不是他的本意，回頭我說說他！”徐秀云連忙說。
“你就護著他，打小你就護著他，慈母多敗兒，你看他都成啥了，連個畜生都不如，自己家閨女不管，去管個寡婦的后兒子，對個后兒子比對自個兒親閨女都親，還要賣了自個兒親閨女給后兒子成親，這算啥，我瞧他就是被豬油糊了心，親疏不分了，當初他跟陳淑芬過我就不答應，我要是再不管，這個家早晚得叫陳淑芬給禍禍散了！”
“爺，你救救我們吧，我們不想被賣了！”趙來娣哭著叫道：“我們不敢回去，怕回去了就被賣了！”
徐秀云急忙去扶倆孫女：“你倆別跪著了，快起來，你放心吧，爺奶在這兒，絕對不會叫你爹賣了你們的，他要敢，我都不放過他！”
趙洪山氣得狠狠抽了兩口煙：“盼娣，來娣，你們別擔心，現在這兒住著，明天我就去找你爹，他要敢動啥歪心思，看我不打斷他腿！”
聽趙洪山這么說，趙盼娣和趙來娣才從地上站起來。
徐秀云心疼的給他倆脫了鞋，讓他們上炕，又給他們倒了熱水：“凍壞了吧，喝點熱水暖暖，別感冒了！”
趙洪山吧唧吧唧抽著悶煙，氣得胸口不停的起伏著。
趙建國好不容易把被窩暖熱睡著了，半夜又叫尿給憋醒，嫌冷不想出去，一直憋到了天快亮，這才穿上衣服從爬起來，哆哆嗦嗦出去把尿桶倒了，跑廚房點上火，燒了一鍋水，準備待會兒孩子們醒了讓他們用熱水洗臉。
現在還沒自來水，都是從村里的井里打水，他挑起扁擔提著倆桶來到村口的水井，打了兩桶水回到家，天已經亮了，把水倒水缸里，鍋里的水也已經燒熱了。
跑到堂屋，敲了敲門叫道：“盼娣，來娣，天亮了，起床了！”
不見里面有動靜，不由的笑道：“不想起就別起，爹先進去了，給你們看看爐子是不是滅了！”
他笑著推開門，看到空無一人的床不由的一愣：“人呢？難道是那倆人販子不死心，大半夜過來把孩子們劫走了？”
念頭在他腦子里一閃而過，又覺得不可能，倆小閨女就算了，但盼娣和來娣這么大姑娘，要真有人搶他們，哪會不發出一點聲音。
他來到屋里，摸了摸床，都涼透了，床上還少了兩床棉被，其他東西倒是沒少！
他皺著眉：“人會去哪兒？”他倒是不慌，倆閨女都老大不小了，不會無緣無故的就沒了。
“難道是一大早就帶念娣和望娣出去干活兒了？咋出去還把念娣和望娣帶出去了！又拿被子干啥？”
他猜測著，以前經常天不亮，就叫幾個閨女去干活兒，看來是習慣了，無奈的搖搖頭：“這毛病以后無論如何也得給他們改了！”
回到廚房，家里剩下的幾棵白菜還有蘿卜昨晚上都給了招娣，就剩下半壇子腌蘿卜，滾了點黃面糊糊，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幾個閨女回來，不由的有點兒擔心。
出了門兒，只見附近的鄰居都已經背上鋤頭開始出工干活。
他們這里守著清水河，冬天農閑，要搞水利工程會戰，村里要修沿村河道，還要積肥，村里給每個人都派了任務，按成人人頭算，一個人要積肥500斤，這可是個大活兒，幾乎家家戶戶一大早就出去，去河道邊的林子里搜集落葉，去挖干草，清理畜生糞便，集中起來漚肥，幾乎家家門口都堆著不小的糞堆。
他靠著他爹是大隊隊長的關系，平常偷工懶工，很少去出工，不過他家門口兒也堆了一堆草葉堆，都是盼娣和望娣去弄的。
“老張叔，見盼娣和來娣他們了沒？”
“沒見，咋了，倆閨女不見了？你是不是又打孩子了，不是我說你，你自個兒親閨女，哪兒有這么天天打的，找不到不行去你爹家看看，是不是躲那邊兒了！”
他搖搖頭，回想昨天，挺正常啊，咋可能去他爹那兒？
又問了幾個人，幾個人都沒見過他們，他心里擔心，難道是去河道那兒掃樹葉出事兒了？這大冬天要是掉河里了，可是要人命的。
他急忙就想過去，這會兒只見李臭蛋迎面走過來，李臭蛋家是村尾的，離他爹家不遠，順口問了句：“老臭，你見盼娣他們了沒？”
李臭蛋一聽，笑道：“見了啊，在你爹家，你生了幾個好閨女啊，心疼老人，一大早就起來干活兒，又是挑水又是撿肥，還會做飯！你以后可有福氣了！”
李臭蛋雖然是笑著說，但語氣里全是嘲諷，說話的時候更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趙建國沒搭理他，心里奇怪，好端端的，幾個閨女去他爺爺家干啥，咋也不跟他說聲，難道是有啥事兒？
他踅摸著，鎖上街門兒朝他爹家過去。
一路上，大隊的人都背著鋤頭或者掃帚去村外干活兒，就他一個是往村里走的。
來到他爹家門口兒，街門開著，只見大嫂扛著掃帚正準備出去，看他過來，白眼都翻到天上了，鼻子孔出氣兒，根本都不理他。
“大嫂，盼娣和來娣在這兒？”
“哎呦，這不是小叔子啊，你自己閨女你自己不知道在哪兒，咋跑我們家來找啊！”劉縉云嘲諷的說著：“我沒空跟你閑聊，咱不像有些人，仗著爹是大隊長就偷懶耍滑，咱可沒那么厚臉皮，叫人戳脊梁骨的事兒可做不出來！”
劉縉云說著，背著掃帚從他面前揚長離開。
他無奈的搖搖頭，人的名兒，樹的影兒，他這混不吝不光在外面不招人待見，在自個兒家也不被待見，他都習慣了，臉皮都練出來了。
徑直走家里，只聽屋里傳來望娣的叫聲：“爹來了！”
聽到聲音，他不由的放心了，起碼孩子沒出事兒。
推開門進去，只見他爹趙洪山正坐椅子上抽著煙斗，屋里面煙氣繚繞，嗆得人直咳嗽，他娘坐在床上摟著趙望娣，趙盼娣和趙來娣坐在他娘兩邊兒，伸手緊緊的摟著他娘的胳膊，趙念娣趴在他娘倆腿中間兒，四個閨女把他娘牢牢的纏住了。
看出來他爹和他娘臉色不好，他笑了聲：“爹，娘，我來了！”接著沖趙盼娣說道：“盼娣，你跟妹妹來爺爺這兒，咋也不跟我說聲，叫我擔心！”
趙盼娣低著頭沒吭，他爹趙洪山猛地一巴掌拍打到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晾水碗都跳了起來，發出啪嗒的聲音。
“混賬東西，你給我跪下！”
趙建國一愣：“爹，咋了這是？”
趙洪山拿煙斗指著他的鼻子罵道：“就你辦的那些喪良心的事兒，我都替你臊得慌，你還有臉問？我叫你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