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jié)_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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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明昭被送到了尼姑庵，是一座藏在深山里的囚籠，青灰色的高墻爬滿枯藤，朱漆剝落的庵門上懸著一塊斑駁的匾，上面"慈云庵"三個(gè)字早已褪了色，像一張干涸的血口。

洛明昭被推入門內(nèi)時(shí)，寒風(fēng)卷著腐朽的香灰撲面而來。院中古樹枝丫扭曲，吊著幾具風(fēng)干的尸體，都是"不聽話"的女子——有觸怒夫家的貴婦，有被主母厭棄的妾室，還有像她一樣，擋了別人路的正妻。

"瞧，新來的。"一個(gè)枯瘦如鬼的老尼姑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這可是相爺親自送來的'貴人'，特地囑咐了要好生'照料'，這第一日的規(guī)矩，得讓貴人好好領(lǐng)教。"

第一日，洛明昭被按在佛前，她跪在蒲團(tuán)上，膝下撒著碎瓷，血浸透素袍，染紅了一卷《金剛經(jīng)》。阮香菱派人傳話——“若誠心誦經(jīng)，本夫人便賞你一碗熱粥。”

那碗粥里，摻了啞藥。

第二日，洛明昭的嗓子毀了，誦經(jīng)聲嘶啞如砂紙磨鐵。

季老夫人嫌她晦氣，命人用銀針扎她的指尖，逼她蘸血抄寫《求子疏》。血不夠了，老尼姑便掐著她腕上未愈的傷，硬擠出半碗濃血。

“多寫幾遍‘愿阮氏一舉得男’......”老尼姑獰笑，“相爺說了，若香菱夫人誕下麟兒，便許你一副薄棺。”

第三日，阮香菱親自來了，腹部高聳，裹著狐裘。

她將一摞《往生咒》扔在洛明昭面前：“妹妹，相爺說......要你為我們未出世的孩兒祈福，若我腹中是雙生子，你便抄雙份。”

她俯身，蔻丹掐住洛明昭的下巴：“對了，景離哥哥還讓我告訴你......他夜夜與我歡好，就盼著一次多生幾個(gè)，好讓季家人丁興旺。”

洛明昭低笑，咽下喉間腥甜，繼續(xù)抄經(jīng)。血字蜿蜒，像一條條赤蛇，啃噬著她的魂魄。

等到晚上，她好不容易回了漏風(fēng)的禪房里，指尖摩挲著藏在稻草下的半截銹刀。

"嚓——"

刀鋒劃過斑駁的墻面，又添一道猙獰血痕。墻上的"正"字已經(jīng)爬滿七行，像一群張牙舞爪的惡鬼。

還有三日，便是萬國朝拜，整座慈云庵的姑子都會下山赴會。屆時(shí)后山無人看守，那條藏在藤蔓后的崖洞，就是她的生路。

她曾在抄經(jīng)時(shí)偷偷觀察過——崖洞下是萬丈深淵，云霧終年不散。若有人失足墜落，連尸骨都尋不回。

她可以順著那條路逃走，等他們發(fā)現(xiàn)她不見時(shí)，只會找到一地碎經(jīng)，和崖邊半幅染血的衣角。

洛明昭，將永遠(yuǎn)"死"在那場墜崖里。

她，也可以永遠(yuǎn)解脫了。

洛明昭望著窗外的明月，一直等到晨鐘剛響過第三聲，山門外突然傳來戰(zhàn)馬嘶鳴。

洛明昭的眉頭擰起，赤著腳就朝著后山的崖洞跑去，忽聽一陣轟然巨響——整座慈云庵的朱漆山門被鐵騎撞得粉碎，她片刻不敢停，跑得更快。

"是北狄人！"有姑子尖叫著往后山跑，"他們來搶——"

話音未落，一支狼牙箭已貫穿她的咽喉。

洛明昭死死貼著巖壁，看著那些披著獸皮的蠻兵沖進(jìn)佛堂，供桌被劈成兩半，經(jīng)卷在鐵蹄下化作碎屑，就連那尊丈八高的鎏金佛像，也被套上繩索轟然拽倒。

"全部帶走！"為首的狄人用生硬的官話吼道，"正好兄弟們好久沒有快活了！"

老尼姑的頭顱滾到她藏身的崖邊，渾濁的眼珠還瞪著。

昨日這雙眼睛還盯著她抄寫"愿阮氏母子平安"，此刻卻被自己的血糊成了紅窟窿。

一支火把扔進(jìn)經(jīng)閣。

烈焰瞬間吞沒了洛明昭抄過的三百卷血經(jīng)，那些"安產(chǎn)咒"在火中蜷曲成灰，像無數(shù)掙扎的鬼手。

熱浪灼得她臉頰生疼，她卻低低笑起來。

多諷刺啊——

她本想假死脫身，如今倒有人替她毀尸滅跡。

她望向前面是陡峭懸崖，身后是沖天火光，將慈云庵百年罪孽焚燒殆盡。山風(fēng)獵獵，卷起她殘破的僧袍，露出腕間尚未愈合的勒痕。

她緩緩抬手，將一直藏在心口的那縷斷發(fā)拋入深淵。青絲在風(fēng)中散開，如凋零的誓言，轉(zhuǎn)瞬便被云霧吞噬。

"季景離。"

她喚這個(gè)名字時(shí)，唇角竟浮起一絲笑，比崖下的雪還要冷。

"你曾說碧落黃泉都要尋我......"

"可這世間最遠(yuǎn)的距離，不是生死——"

"可是我洛明昭，寧愿魂飛魄散，也再不愿見你一面。"

轉(zhuǎn)身躍入崖洞的剎那，一滴淚墜入火海，蒸騰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