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消毒水的氣味極其刺鼻。
再次醒來時，姜昭辨認了許久，才看出眼前慘白一片，其實是在病房中。
“發燒了怎么不早點送來？她燒得這么嚴重，都已經成肺炎了！”
“對不住啊醫生，孩子自己在學校里，我也不知道……”
“她這病要看幾天？會影響學習嗎醫生？她已經是高三生了，學習任務很緊……”
她隱約聽見醫生嘆了口氣道：“算了，已經給她掛上吊水了，再看看情況吧。”
姜昭睜著眼，面無表情地看著天花板。
“吱呀——”門被打開，姜母邁著沉重的腳步走了進來，看見她已經醒來，先是一愣，隨即皺起眉頭，面上的表情瞬間沉了下來。
“醒了？你知道醫藥費多貴嗎？”
姜昭沒說話，心里涌上了點熟悉的疲憊，她盯著點滴瓶里緩緩滴落的藥水，緩緩眨了眨眼。
“小昭，你知不知道，媽媽把你送到學校里，是希望你好好學習的。”
“你為什么總是要給媽媽找那么多麻煩呢？就不能讓我省點心嗎？”
姜母在床邊坐下，粗糙的手指捏著皺巴巴的收費單。
“人家那些小姑娘都好好的，怎么就你天天惹麻煩？你就不能像其他的小姑娘一樣懂點事嗎？”
“我沒惹事。”姜昭聲音嘶啞。
“你還沒惹事？沒惹事人家會把你鎖廁所里？”姜母的聲音尖銳，因為激動而拔得很高。
“你知道校長今天打電話說什么嗎？說你要是再鬧事，就要取消你的貧困生補助！”
姜昭轉過頭，看著母親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道：“可是是他們先欺負我的。”
“為什么就欺負你？啊？”姜母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全班那么多人，為什么就盯著你不放？肯定是你做錯了什么！”
根本無法被理解的疲憊感涌上來，姜昭覺得胸口像是壓了塊石頭，根本喘不過氣。
她張了張嘴，但最終只是閉上了眼睛，什么話也沒說出口。
母親的聲音漸漸變成絮絮叨叨的埋怨：“……我每天起早貪黑賣菜，你就這么報答我……這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我唯一的心愿也就是能看到你長大成人，能有個好前途。”
“你就是媽媽唯一的指望了啊……”
像是被厚厚的苔蘚裹住，姜昭只覺得身上越來越冰冷，越來越沉重，連病房里滴答作響的時鐘聲都漸漸變得模糊，讓她的眼前一片暈眩。
“算了，你好好休息吧。”那道抱怨聲終于停下。
余光中，姜母拿起一旁破舊褪色的布袋，疲憊道：“不和你說了，我得回去看攤子了，晚上還要進貨呢。”
門關上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錘子砸在心上。
姜昭盯著天花板，眼睜得很大，良久，才有一滴眼淚順著太陽穴滑進鬢角。
她數著點滴的滴落聲，不知何時，病房門再次被推開。
方清呈站在門口，手里拎著一袋水果，他穿著整潔的校服，身形高瘦，面容清秀俊朗，陰影打在眉骨之上，留下極深邃的一抹暗色。
“聽說你住院了……”他柔聲道，輕輕地在姜昭床邊坐下。
姜昭轉過頭，看向窗外，面上沒什么表情。
方清呈把水果放在床頭柜上，塑料袋子發出窸窣的響聲，然而再接著，就沒有任何聲音了。
似乎是受不了這種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終于開口道：
“這次……這件事確實不是徐純做的。”
姜昭甚至懶得回頭看他一眼，只是平靜道：“就算不是她做的，也是那些想討好她的狗腿子做的，有區別嗎？”
“你別把徐純想得那么壞。”方清呈皺眉，似乎有些不理解。
“她就是小孩子脾氣而已，你也知道她家里人都寵她，她只是被慣壞了，等上了大學……”
“等我們上了大學，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他喃喃著，不知道是想說給誰聽。
“她如果真是小孩子，怎么不去幼兒園，來高中做什么？”可姜昭毫不猶豫地打斷他，聲音冷淡得可怕。
“被按在馬桶里喝臟水的不是你，被撕掉作業的不是你，被鎖在廁所一整夜的也不是你。”
“你沒有親自經歷過霸凌，當然可以高高在上地讓我‘忍一忍’。”
“可是，你冠冕堂皇地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這些話多可笑？”
方清呈的臉色變了，猝然站起身來道：“姜昭！你知道嗎？”
“就是因為你這個脾氣！你從來不肯低頭服軟，才會招得她們來霸凌你！”
“滾出去。”
“你說什么？”
“我說——”姜昭轉過頭，毫不膽怯地直視著他的眼睛。
“滾出去。”
方清呈面色一白，下意識向前走了一步，不小心將椅子帶翻在地，發出一聲巨響。
“姜昭，我發現你真的有點不識好歹！”他雙眸漆黑，似乎閃爍著怒意。
姜昭閉上眼睛，不再看他。
“你就繼續倔吧！看看最后吃虧的是誰！”方清呈最后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說，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清瘦的少年身形在門內一閃，很快便沒入昏暗的走廊中。
病房門被狠狠摔上，他用的力氣有些大，震得屋內的空氣似乎都跟著震了一震。
姜昭睜開眼，看著那袋被遺忘在床頭的水果，那是一袋熟透了的蘋果。
她身上其實并沒有什么力氣，但仍然強撐著坐了起來，伸手拿過水果袋，慢慢走到垃圾桶前，然后毫不猶豫地將那袋蘋果扔了進去。
“咚。”
水果落入垃圾桶的聲音，在空蕩蕩的病房里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