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辦公室的燈光在凌晨三點依然明亮。齊遠揉了揉酸脹的眼睛,
屏幕上跳動的代碼像一群不安分的螢火蟲。他伸了個懶腰,頸椎發出輕微的響聲。
"系統自檢完成,記憶鏡像完整度99.8%。"電腦合成的女聲在耳機里響起。
齊遠嘴角微微上揚。這個數字比他預期的還要好。三年了,從博士論文的靈光一現到現在,
"記憶鏡像"系統終于接近實用階段。他保存好進度,關掉顯示器,
辦公室頓時陷入半明半暗。手機屏幕亮起,是母親發來的消息:"周末回來吃飯嗎?
你爸新買了套茶具。"文字后面跟著個微笑的表情符號。齊遠猶豫了一下,
回復道:"這周末有個學術會議,下周吧。"發送完才意識到,
這已經是他連續第三周推脫了。走出大樓時,初秋的夜風帶著微涼。齊遠抬頭看了看天空,
城市的霓虹讓星星變得稀疏。他突然想起小時候在鄉下,父親教他辨認北斗七星的情景。
那個記憶如此清晰,連父親手指的溫度似乎都還能感受到。"記憶真是奇妙的東西。
"他喃喃自語,呼出的白氣很快消散在夜色中。周末的學術會議在城東的現代藝術中心舉行。
齊遠本來對這種跨界交流沒什么興趣,但導師堅持要他參加。
"你的技術需要人文視角的審視,"老教授推了推眼鏡,
"特別是涉及記憶這種既科學又哲學的東西。"會場布置得很有藝術氣息,
白色展墻上投影著各種腦部掃描圖像,被處理成抽象的藝術作品。齊遠站在自己的海報前,
有些局促地應對著偶爾駐足的研究人員。大多數人對他的技術細節不感興趣,
直到一個穿深藍色連衣裙的女孩停在了他的展板前。"所以,
你真的能把一個人的全部記憶數字化?"她仰頭看著展板上的流程圖,
側臉在展廳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齊遠注意到她眼角有一顆小小的淚痣。"理論上可以,
"他回答,"我們通過腦機接口捕捉神經活動模式,
然后...""然后那個人就永遠活在你的硬盤里了?"女孩轉過頭,
齊遠看到她的眼睛在燈光下呈現出一種奇特的琥珀色。"不,不是那么簡單。
"齊遠感到一陣莫名的緊張,"記憶只是數據,
沒有意識...""就像照片比真人少了一些東西?"她微笑著,從包里拿出一張名片,
"我是林雨晴,'記憶畫廊'的策展人。我們對你的研究很感興趣。"齊遠接過名片,
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一絲微弱的電流似乎從接觸點傳來。"齊遠,
"他有些笨拙地自我介紹,"神經工程學博士。""我知道,
"林雨晴晃了晃手里的會議手冊,"'記憶數字化存儲與重構技術',
聽起來像是能把靈魂裝進U盤。"齊遠想解釋技術原理,
卻發現自己在她的注視下組織語言變得困難。她的眼睛里有種他讀不懂的東西,像是悲傷,
又像是好奇。"我們正在籌備一個關于記憶的展覽,"林雨晴繼續說,
"也許你可以來給我們講講你的研究?""我...好的。"齊遠聽見自己說。那天晚上,
齊遠失眠了。他打開電腦,調出"記憶鏡像"系統的測試數據,
卻總是不自覺地想起林雨晴眼角的那顆淚痣。凌晨兩點,他鬼使神差地搜索了"記憶畫廊",
找到了他們的網站。
首頁正在宣傳即將舉辦的展覽——《記憶的褶皺:那些被時間改變的真實》。
2齊遠點開策展人聲明,林雨晴的文字跳入眼簾:"記憶不是硬盤上的數據,
而是不斷被重寫的敘事。每一次回憶,都是對過去的微妙篡改。
我們珍視的從不是絕對的真實,
而是那些在反復講述中被賦予意義的瞬間..."這段話像一把鑰匙,
打開了齊遠思維中某個鎖住的門。他猛地坐直身體,調出系統代碼開始修改。天亮時,
他加入了一個新的算法模塊——"記憶情感權重分析"。兩周后,
齊遠站在"記憶畫廊"的白色展廳里,周圍是各種關于記憶的藝術裝置。
一個投影儀將老照片投在霧氣上,
圖像隨著水汽的流動而扭曲;另一邊的耳機里播放著不同人對同一事件截然不同的描述。
林雨晴向他走來,今天她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頭發隨意地扎在腦后。
"沒想到你真來了,"她笑著說,"準備好被藝術家們質疑你的科學了嗎?
"齊遠發現自己也在笑:"我帶了新的演示,可能會改變一些看法。"在隨后的講座中,
齊遠展示了改進后的系統。不再是冷冰冰的數據分析,
現在"記憶鏡像"能夠識別記憶中的情感強度,標記那些被頻繁回憶和修改的片段。
"我們發現在回憶過程中,"齊遠指著屏幕上閃爍的神經元模擬圖,
"情感強烈的記憶會形成獨特的激活模式。這些模式在每次回憶時都會被強化,
但同時也會發生微妙的變化..."講座結束后,幾個藝術家圍上來提問。
有人質疑數字化記憶是否剝奪了人性的溫度,有人詢問系統如何處理創傷記憶。
齊遠一一回應,眼角余光卻不斷尋找著林雨晴的身影。"你表現得不錯。"人群散去后,
林雨晴遞給他一杯咖啡,"尤其是關于記憶動態性的部分。
大多數技術專家都傾向于認為記憶是固定不變的。"齊遠接過咖啡,
他們的手指再次短暫接觸。"你的策展聲明給了我啟發,"他承認道,
"我以前太專注于技術的精確性,忽略了記憶本質上是一種主觀體驗。
"林雨晴的眼睛亮了起來:"這正是我們想做這個展覽的原因。你看那邊那個裝置,
"她指向展廳中央一個由鏡子組成的迷宮,"走進去你會看到無數個自己,
每個反射都有輕微的不同——就像我們回憶中的自己。"他們并肩走向那個裝置,
齊遠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氣。在鏡子的迷宮中,他們的身影被無限復制,
每個反射都捕捉到不同的角度。"有時候我想,"林雨晴的聲音在鏡面之間回蕩,
"如果有一天科技真的能完美保存記憶,我們會不會反而失去了一些重要的東西?
"齊遠看著鏡中無數個林雨晴:"比如什么?""比如遺忘的權利。"她停下腳步,
直視他的眼睛,"比如能夠重新開始的可能。"那一刻,
齊遠感到有什么東西在他心中悄然改變。不是作為科學家的部分,
而是那個更深處、他很少觸碰的部分。離開畫廊時,暮色已經降臨。
林雨晴提議去附近的河邊走走,齊遠欣然同意。他們沿著河岸漫步,
談論著記憶、藝術和技術。齊遠發現自己說了比過去一個月還多的話。
"你為什么對記憶這么著迷?"他忍不住問道。林雨晴沉默了一會兒,望著河對岸的燈火。
"我母親早逝,"她最終說,"父親總是說我和她很像。但問題是,我幾乎不記得她了。
我有的只是幾張照片和父親講述的故事。"她踢了一顆小石子進河里,"有時候我想,
如果能有她的一段真實記憶,哪怕只有一分鐘..."齊遠不知該說什么,
只是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夜風拂過水面,帶來濕潤的氣息。"你呢?"林雨晴轉過頭,
"為什么選擇研究這個?"齊遠思考了片刻:"也許是因為我害怕遺忘。
小時候背課文總是很快,老師說我記憶力好。但后來我發現,記住和真正理解是兩回事。
"他笑了笑,"我想知道記憶到底是如何工作的,為什么有些事我們永遠忘不掉,
有些卻怎么也想不起來。"他們在一張長椅上坐下。遠處,城市的燈光倒映在河面上,
像另一片星空。"如果..."林雨晴猶豫了一下,"如果你的系統真的成熟了,
你會使用它嗎?保存自己的記憶?"齊遠沒有立即回答。他望著水面上的光斑:"我不知道。
技術總是雙刃劍。但也許...如果是共享記憶的話..."他們的目光在暮色中相遇,
某種無聲的理解在兩人之間流動。3那天之后,齊遠和林雨晴開始頻繁見面。
她帶他去看各種藝術展覽,他則邀請她參觀實驗室。在科學家眼中,
藝術家對技術的質疑常常顯得情緒化;而在藝術家看來,科學家有時太過冷酷理性。
但他們之間的這種差異反而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一個雨天的下午,
他們躲在實驗室里測試新版的"記憶鏡像"系統。林雨晴自愿成為測試對象,
戴著布滿傳感器的頭環,回憶她童年時的一個片段。"我在幼兒園的滑梯上,
"她閉著眼睛描述,"那是個晴天,我穿著紅色的連衣裙..."屏幕上,
她的大腦活動形成復雜的圖案,系統自動標記出活躍的區域。齊遠調整著參數,
試圖捕捉更細微的信號。"突然下雨了,"林雨晴繼續說,她的聲音有些顫抖,
"其他孩子都跑進去了,但我還在滑梯上。然后..."她的腦電波突然出現劇烈波動。
齊遠看到杏仁核區域亮起紅色。"你還好嗎?"他輕聲問。林雨晴睜開眼睛,
臉色有些蒼白:"我想起來了。那天我摔下了滑梯,膝蓋流血了。
但我記憶中一直以為是老師抱我下來的,實際上...是我父親。
那是我為數不多的記得他的時刻之一。"齊遠小心地取下頭環:"記憶有時會自我保護,
修改痛苦的細節。
"林雨晴凝視著屏幕上逐漸平息的腦波圖案:"你的系統捕捉到了原始記憶。真不可思議。
"窗外,雨點敲打著玻璃。實驗室里只有儀器運轉的輕微嗡鳴。"齊遠,"林雨晴突然說,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保存我的記憶嗎?"這個問題如此突兀,齊遠一時語塞。
"你不會死的,"他笨拙地回答,"而且這項技術還不成熟...""我只是好奇,
"她微笑著,但眼神認真,"如果可能的話,你會嗎?"齊遠看著她的眼睛,
那顆淚痣在實驗室的熒光燈下顯得格外明顯。"我會,"他最終說,
"但不是為了保存一個副本。而是為了...理解你記憶中的世界是怎樣的。
"林雨晴似乎對這個回答很滿意。她伸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臉頰:"謝謝你。"那一刻,
齊遠意識到自己已經愛上了她。不是作為研究對象,不是作為藝術顧問,
而是作為一個有著復雜記憶和情感的、獨一無二的人。時間像河水一樣流淌。
齊遠的"記憶鏡像"項目獲得了更多關注,諾亞科技公司表達了投資意向。
林雨晴的展覽巡回到了其他城市,每次回來都會帶給齊遠新的見聞。
他們一起度過了圣誕節、新年,然后是齊遠的生日。4生日那天,
林雨晴送給他一本手工制作的相冊。里面不是照片,
而是各種記憶的"物證"——電影票根、樹葉標本、咖啡店的餐巾紙上畫的涂鴉。
每一頁都有她手寫的簡短說明。"這是為了提醒你,"她在扉頁上寫道,
"記憶不只是神經元的活動,還有這些微小而真實的痕跡。"齊遠翻閱著相冊,
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那天晚上,在他們常去的小餐館里,
他第一次說出了"我愛你"三個字。林雨晴的回應是一個長久的擁抱。然而,
命運似乎總喜歡在最幸福的時刻展示它的殘酷。春天來臨時,林雨晴開始頻繁頭痛。
起初她以為是工作壓力太大,直到一次畫展籌備中突然暈倒。醫院的診斷像一記重拳:腦瘤,
惡性,位置危險。齊遠坐在病床邊,握著林雨晴的手。窗外的櫻花正開得燦爛,
與病房內的消毒水氣味形成刺眼的對比。"醫生說手術成功率不高,"林雨晴平靜地說,
仿佛在討論別人的病情,"放射治療可以延長一些時間,但...""我們去找最好的專家,
"齊遠打斷她,聲音比他想象的更嘶啞,"國外有新療法,我查過了..."林雨晴搖搖頭,
微笑著撫摸他的臉:"齊遠,我親愛的科學家,不是所有問題都有技術解決方案。"那一刻,
齊遠感到自己的研究如此無力。他能數字化記憶,卻無法阻止它們隨著生命的消逝而湮滅。
林雨晴住院期間,齊遠幾乎住在了醫院。他帶著筆記本電腦,一邊照顧她一邊工作。
諾亞科技的投資談判仍在繼續,但他已經失去了大部分熱情。一個深夜,
當林雨晴在藥物作用下睡去后,齊遠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他輕輕連接上便攜式掃描設備,
開始記錄她的大腦活動。這不是標準的"記憶鏡像"程序,
而是一種更加私人的嘗試——捕捉她做夢時的腦波模式。屏幕上,
林雨晴的大腦活動形成美麗的波紋。齊遠不知道這些信號具體代表什么,
但他想象那是她在夢中漫步的場景。也許在某個平行宇宙,這些波紋會永遠延續下去。
第二天早晨,林雨晴醒來時發現齊遠趴在床邊睡著了,電腦屏幕還亮著。她看了看數據記錄,
明白了他的意圖。"齊遠,"她輕聲喚他,"醒醒。"齊遠猛地抬頭,
眼鏡歪在一邊:"怎么了?需要什么嗎?""我有個請求,"林雨晴說,
"如果...如果時間不多了,我想嘗試完整的'記憶鏡像'。
"齊遠僵住了:"那還只是實驗階段,我們從未在病人身上...""我知道風險,
"林雨晴打斷他,"但比起完全消失,我寧愿冒險。"她握住他的手,"而且,
如果是你操作的話,我信任你。"窗外的光線照在她的臉上,
齊遠看到她的瞳孔在陽光下收縮成小小的黑點。他無法拒絕。接下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