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周予安發現門外的包裹時，初雪剛停。
那是個牛皮紙包著的方盒，沒有署名。
“兮微，你的快遞。”他朝屋里喊，卻看見秦兮微正在給孩子們視頻上課，耳機里傳來稚嫩的跟讀聲。
紙盒被擱在玄關三天。
直到平安夜那晚，秦兮微整理外套時，一枚銹跡斑斑的兒童手表從盒縫滑落。
表盤背面，“嶼&微”的刻痕里還嵌著干涸的血漬。
裴清嶼坐在街對面的長椅上，呵出的白氣很快消散在北歐的寒風里。
透過孤兒院的落地窗，他能看見秦兮微蹲著給一個跛腳女孩系鞋帶。那孩子突然親了她臉頰一下，于是她的眉眼彎成他記憶里的弧度。
“先生？”護工疑惑地看著這個亞洲男人，“或許您需要幫助嗎？”
他搖搖頭，起身時，大衣口袋里的藥瓶隨著他的動作嘩啦作響。
秦兮微是在圣誕派對結束后發現字條的。
夾在手表和盒子的夾縫之間，裴清嶼的字跡工整得反常：
【對不起。
謝謝你。
再見。】
窗外突然傳來救護車的鳴笛。
醫院走廊的燈光慘白。
“腦死亡。”醫生摘下口罩，“他吞的安眠藥劑量足以致死了，但他又似乎提前注射了肝素……鑒于病人生前簽署過器官捐贈協議，所以我們合理懷疑這樣做是為了保持器官活性。”
秦兮微望向玻璃窗內，各種導管在裴清嶼蒼白的軀體上蜿蜒成網。心電監護儀規律地響著，仿佛他只是睡著了。
“他口袋里有這個。”護士遞來被血浸透的紙條，上面是一行顫抖的追加筆跡：【把我的眼睛捐給那個跛腳女孩吧……】
后面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了。
器官捐獻協議攤在桌前，鋼筆卻遲遲未落。
周予安輕輕按住她發抖的手腕：“沒事的，你可以拒絕。”
窗外的極光突然大盛，綠霧般的粒子流掠過雪原。
秦兮微想起很多年前，裴清嶼在科學雜志上指給她看：“這叫日冕物質拋射，恒星死前會最后一次發光。”
死前最后的光嗎……
秦兮微有點想笑，鋼筆緩緩在紙上劃動。
【心臟：O型血，9歲先天性心肌病患兒（女）】
【角膜：5歲右眼缺損孤兒（女）】
【肝臟……】
簽到最后一項時，一滴淚卻順著臉頰落下，正巧砸在‘裴清嶼’三個字上。
手術燈熄滅那刻，隆德大學教堂的鐘聲正好敲響十二下。
這個貫穿了她幾乎大半人生的人，在新的一天來臨的時候，徹底離開了這個世界。
秦兮微站在中庭的槲寄生下，聽見身后孩子們唱起《平安夜》。
那個接受角膜移植的小女孩摸索著走來，把一團毛線放進她手心。
“老師，這是昨天那個叔叔教我編的。”
歪歪扭扭的紅色繩結，是中式同心結的雛形。
她端詳片刻，把那個同心結掛在了槲寄生上。
風雪突然變大，遠處似乎傳來了冰層斷裂的轟鳴聲。秦兮微把臉埋進圍巾深深吸氣，聞見毛線上殘留的，來自遠東的雪松氣息。
三個月后的復健室里，接受心臟移植的小女孩突然問：“醫生叔叔，為什么我的心現在會跳得快快的？”
周予安調整著心電圖導聯，笑得溫柔：“因為這是顆很健康的心，有了它，你可以健康的長大。”
窗外春光正好，秦兮微正推著輪椅帶孩子們賞櫻。粉白花瓣落滿肩頭時，她無意識地按了按胸口。
極光在雪原盡頭再次亮起，所有人都看見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