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風波后的第三天清晨，石庫門的天井里還飄著昨夜未散的霧氣。
陳錦繡一腳踹開廂房門，手里攥著賬本「啪」地甩在桌上。
正在啃油條的周野嚇得一哆嗦，半截油條掉進豆漿碗，濺起的熱湯燙得他直咧嘴。
“知道這批貨值多少錢嗎？”
陳錦繡指尖戳著賬本上鮮紅的數字，“三千二！夠槍斃你三回！”
她聲音壓得極低，卻像刀子般剮得周野耳膜生疼。
周野摸著后頸訕笑，“繡姐，這不沒事兒嘛......”
話沒說完，陳錦繡抄起雞毛撣子就抽在他小腿上。
“沒事？要不是老娘及時出現，現在蹲局子的就是你！”
她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從今天起，不準再碰走私！”
周野揉著腿嘟囔，“那玩意兒來錢快！”
“那玩意兒送命更快！你掙這么多錢干嘛？到時候有命掙沒命花！”
周野突然眼睛一亮，扯著嗓子說，
“我，我要攢錢娶媳婦兒啊！我沒錢娶媳婦兒，你負責啊？”
陳錦繡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是要娶媳婦兒還是要娶仙女，娶個本本分分愿意和你過日子的姑娘不行嗎？兩人都勤快一點，做點小生意，這日子還能把你倆餓死不成？”
陳錦繡壓根沒察覺到周野的那點小心思，老年人的「經驗論」又來了。
她一心想著絕不能讓這臭小子走上一世的老路，提議道，
“這樣，我們打個賭！”
“賭什么？”
“我準備做十件風衣，十件旗袍！”
她扯過算盤，噼里啪啦一頓響，“利潤如果我能翻一番，以后你就跟我干！”
跟你干？周野心里琢磨著，這就是她剛才說的，「兩人一起做點小生意」？
這小子內心都笑開了花了，還是一點兒便宜都不愿讓的，說道，
“成啊，那如果你輸了呢？你就得承認我是你男人！”
反正，左右他都不吃虧！
陳錦繡嗤笑一聲，“你小子就等著給我做免費苦力吧！明兒早跟我去市場進貨！”
周野看著房角的那堆布料，“這不有現成的嗎？”
“這布不能用，不能被人逮到把柄！”
“繡兒，這就是廣交會港商瑕疵品，缺點手續而已，不算……”
“那也不能用！”
83年的人生經驗告訴陳錦繡，人生沒有捷徑，沒有僥幸，走的每一步，必須清清白白！
……
三天后的裁縫間里，周野盯著陳錦繡手里的深灰呢料直皺眉，
“這料子比我弄的差遠了。”
“但蓋著紡織局的公章。”
陳錦繡頭也不抬，剪刀在布料上劃出流暢的弧線。
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她睫毛下投出細碎的陰影。
周野忽然發現她手上那件不是許文強同款的槍駁領風衣，而是件棕皮夾克，肩線特意加寬，正是他當兵時最眼饞的飛行員款式。
“給我的？”他聲音發緊。
“省得你總偷穿樣衣。”
陳錦繡咬斷線頭，順手把夾克扔過去，“試試！”
周野手忙腳亂接住，皮夾克襯得周野肩寬腰窄，活像電影里的港星。
“繡兒，你對我真好……”
他正沉浸在感動中差點說不出話來，就看見陳錦繡拎起件藏青風衣仔細打包，還用紅綢帶系了個精巧的結。
“這是啥？”
“給陸沉舟的！”
周野瞬間就變了臉色，“為什么他也有？”
陳錦繡指著那一排排縫紉機，“這些誰修的？他幫了我這么大的忙，我總不能真一頓飯就給人家打發了吧，這叫人情世故，禮尚往來，懂不懂？”
“不懂！”
周野「咣當」踢翻凳子，“老子不想懂，憑什么他就是許文強的風衣，我就是丁力的皮夾克？”
陳錦繡無語搖搖頭，感覺他就是個要哄的小孩子，沒再搭理他，拎著打包好的風衣就出門了。走到門口還不忘叮囑一句，
“把凳子給我扶起來放回原位！”
隨后，直接關門走了！
“操！！”
周野氣得直接將皮夾克脫下來扔在了地上，走過去把自己剛才踢翻的那張凳子扶了起來，又重新坐到了涼椅上生悶氣！
他打量著這屋子里，掛著一排排整整齊齊，一模一樣的風衣，又看著地上的那件唯一的皮夾克。
他撿起地上的那件皮夾克，走到那排風衣面前，炫耀似得抖了抖，
“許文強又怎樣，你們都是批量生產的，一抓一大把，只有我這件，是獨一無二的，唯一的，懂嗎？”
然后就特得意地重新穿上了那件夾克，走到鏡子面前，摸了摸那扎手的寸頭，
“你，就是帥！”
——
研究所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陸沉舟的鋼筆尖在紙上洇開一團墨跡，那晚的場景在他腦海里一直揮之不去。
“陸同志！”
陸沉舟一抬頭，陳錦繡居然真的出現在辦公室門口，他一度覺得自己可能出現了幻覺。
“陸同志？”
陳錦繡再次叫了聲他，陸沉舟才緩過神來。
“有事？”
陸沉舟的語氣冷淡得能結冰。
“我給你做了件風衣，感謝你上次幫忙。”
她舉起包裝精美的盒子，紅綢帶在陽光下格外鮮艷。
陸沉舟摘下眼鏡揉了揉鼻梁。
鏡框壓出的紅痕像道分界線，隔開了他此刻晦暗不明的神色，
“不必！”
陳錦繡笑容僵在臉上，感覺莫名其妙。
她心里嘀咕：這男人該不會是來大姨夫了吧？
算了，想著今天本來自己就是來道謝的，孩子就是工作忙，何必和他一般計較呢？
“我特意按你的尺寸做的，”
她不死心，把盒子往前遞了遞，“你試試看合不合身？”
陸沉舟看著她明媚的笑臉，腦海里卻浮現出碼頭那晚她與周野「親熱」的畫面。
這個女人，前幾天還在別的男人懷里，今天就跑來給他送衣服？
他嘴角扯出一絲冷笑。
“陳同志，你這樣不太合適吧？”
陳錦繡一愣，“啊？”
“我們非親非故，你送我衣服做什么？”
陸沉舟語氣生硬，“再說，你男朋友不會介意嗎？”
“男朋友？”
陳錦繡一頭霧水，“我哪來的男朋友？”
陸沉舟眼神更冷了，裝，繼續裝。
他冷笑一聲，一向溫和的他，決定撕掉這個女人的偽裝，
“我有個朋友，說是那晚在碼頭見著你倆了！”
無中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