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消失的丈夫我是在值完第三個夜班回家時,發現周志強不見的。
客廳茶幾上擺著他的婚戒,底下壓著一張字條:「我媽需要人照顧,我搬去陪她住一段時間。
」我捏著那張薄薄的便利貼,突然笑出了聲。多可笑啊,一個三十七歲的大男人,
鬧脾氣的方式居然和初中生一樣——留張紙條就離家出走?
冰箱上還貼著上周我寫的購物清單:「牛奶、雞蛋、降壓藥」。
最后一項被周志強用紅筆圈了出來,旁邊畫了個小小的問號。當時我還覺得他矯情,
不就是忘買了一次藥嗎?至于專門標注?現在想來,那大概是他最后的試探。
我掏出手機撥通他的電話,響了七八聲才被接起來。背景音很吵,像是在某個工地。
"周志強你什么意思?"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又尖又利,"你媽腎衰竭住院,
我這個月排了七臺手術,你讓我怎么去陪床?"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傳來他沙啞的回應:"雯雯,我們離婚吧。"我愣在玄關,鑰匙還插在門鎖里。
上周我們還在商量要孩子的事,他怎么就突然......"你外面有人了?"我下意識問。
周志強苦笑了一聲:"對,有人了。"然后他掛斷了電話。醫院走廊的燈光慘白得刺眼。
我攥著病歷本快步走向護士站,白大褂口袋里還裝著周志強留下的戒指。"周醫生!
"實習護士小跑著追上來,"3床患兒家長在鬧,
說我們開的檢查太多......"我頭也不回地擺擺手:"讓住院醫去處理。
"現在滿腦子都是早上在周志強衣柜里發現的場景——他那件我去年送的藏青色風衣不見了,
但更讓我心驚的是,衣柜最底層那個裝著他所有體檢報告的文件夾,也不翼而飛。"周醫生!
"護士長攔住我,"你婆婆的檢查結果出來了,
肌酐值已經到857......"我猛地剎住腳步:"誰讓你給她查的?
"護士長一臉莫名其妙:"不是你丈夫昨天來辦的住院嗎?
他還特意囑咐要用最好的進口藥......"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周志強居然把婆婆轉到了我們醫院?就在我眼皮底下?推開病房門的瞬間,
消毒水味里混著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是我去年送婆婆的生日禮物。
老太太閉眼躺在病床上,手背上插著留置針,瘦得顴骨都凸了出來。"媽。"我輕聲喚她。
老太太眼皮顫了顫,看清是我后突然激動起來:"志強呢?我兒子呢?"我張了張嘴,
還沒出聲就被她抓住手腕:"雯雯,志強是不是病了?
他這兩天臉色差得很......"床頭監護儀突然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血壓數值飆升到180。護士們沖進來把我擠到一邊,
慌亂中我瞥見床頭柜上擺著的藥盒——那根本不是腎衰竭的常用藥,而是肝癌患者的止痛片。
藥盒背面用鉛筆寫著服藥時間,那字跡我太熟悉了。是周志強的筆跡。
下班后我鬼使神差地去了城東的工地。周志強說過他們公司接了個新項目,
就在地鐵二號線終點站。夕陽把鋼筋水泥染成血色。
我踩著高跟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碎石路上,遠遠看見一個戴安全帽的背影正在和工頭說話。
那件藏青色風衣我絕不會認錯。"周志強!"我喊得整個工地的人都回頭看。他轉身的瞬間,
我胃里突然翻江倒海——三個月不見,他瘦得幾乎脫了形,風衣空蕩蕩地掛在身上,
臉色蠟黃得像張舊報紙。"你怎么......"他話沒說完就劇烈咳嗽起來,
手帕上立刻洇開一片暗紅。我沖過去抓住他手腕,職業本能讓我直接摸向他的肝區。
手下觸到的硬塊讓我渾身發冷:"什么時候查出來的?
"周志強慢慢抽回手:"上周活檢確診的,晚期。"他說得輕描淡寫,
好像在討論明天的天氣,"已經轉移到肺了。"工地嘈雜的機械聲突然遠去,
我耳邊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上周?不就是他第一次忘記給婆婆買降壓藥的那天?
"為什么不告訴我?"我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周志強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安全帽,
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喘了半天:"告訴你有什么用?讓你這個兒科副主任請假陪我做化療?
"他嘴角扯出個苦笑:"雯雯,我們結婚八年,你連自己老公的體檢報告都沒看過一次。
"這句話像記耳光甩在我臉上。我想起衣柜里那個消失的文件夾,
想起他每次欲言又止的表情,想起上周夜班他打來電話說胃疼,
而我只是敷衍地讓他吃片奧美拉唑......遠處傳來工頭的吆喝聲,
周志強把安全帽扣在頭上:"我得去盯澆筑了,
這個項目做完有筆獎金......""你瘋了嗎?"我抓住他風衣下擺,
"肝癌晚期還來工地?"他輕輕掰開我的手指:"媽的透析費,我的藥費,
還有......"他頓了頓,"以后你一個人生活的開銷,總得有人賺。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我站在原地,看著那個曾經背我上六樓的男人,
如今連走路都要扶著鋼筋。手機突然震動,護士長發來消息:「周醫生,
你婆婆剛才突然昏迷,CT顯示腦出血,要立即手術。」我抬頭想喊周志強,
卻發現他已經消失在鋼筋森林里,只有那抹藏青色還在視野盡頭晃動,像一面漸行漸遠的旗。
第二章:病危通知書婆婆的顱腦CT片夾在閱片燈上,那片觸目驚心的出血灶像朵猙獰的花。
我站在手術室門口,反復撥著周志強的電話,
機械女聲一遍遍提醒"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周醫生,
家屬簽字..."麻醉師遞來知情同意書,說到一半才意識到我就是家屬。鋼筆懸在紙上,
我突然發現緊急聯系人那欄還寫著周志強的名字。八年來我們互為彼此的緊急聯系人,
可現在他躺在哪個工地的板房里吐血,而我甚至不知道該去哪找他。手術燈亮起的瞬間,
手機終于響了。我手忙腳亂地接起來,傳來的卻是陌生男聲:"是周志強家屬嗎?
他剛才在工地暈倒了...""送哪家醫院了?"我抓起白大褂就往電梯跑。"沒送醫院。
"對方壓低聲音,"他醒過來死活不讓叫救護車,
說輸不起液..."電話那頭隱約傳來周志強虛弱的罵聲,接著是撕心裂肺的咳嗽。
我死死攥著手機:"地址發我,現在!"工地板房比我想象的還要簡陋。鐵皮墻透著風,
角落里堆著沾滿水泥的工具,周志強蜷縮在雙層床的下鋪,身上蓋著那件藏青色風衣。
"你來干什么..."他試圖坐起來,卻疼得額頭冒汗。我直接掀開風衣,
他瘦骨嶙峋的腰腹間纏著繃帶,滲出的血跡已經發褐。"傷口崩開了?"我伸手要解繃帶,
卻被他按住。他手心燙得嚇人:"媽怎么樣了?""在開顱。"我強行拆開繃帶,
倒吸一口冷氣——二十公分長的術后刀口紅腫潰爛,縫線處正在滲膿,
"你術后感染了知不知道?會要命的!"周志強突然笑了:"早晚的事。
"他從枕頭下摸出個藥瓶,倒出兩片止疼藥干咽下去,"醫生說...最多三個月。
"板房里的霉味混著血腥氣往鼻子里鉆。我盯著他喉結滾動,想起八年前婚禮上,
他仰頭喝交杯酒時喉結也是這樣上下滑動。那時候我們多年輕啊,
年輕到以為死亡只是個遙遠的傳說。"起來,去醫院。"我伸手扶他。"別鬧。
"他輕輕推開我,"工頭答應今天結賬,五千塊夠媽做三次透析..."我再也忍不住,
抓起旁邊的安全帽砸在墻上:"周志強!你媽在開顱!你在等死!
而我..."我的聲音突然哽住,
"而我連你們什么時候病的都不知道..."周志強望著安全帽滾動的軌跡,
輕聲說:"上個月媽確診時,你正在北京參加學術會議。
我給你發過消息..."我想起來了。那天我在會場看到他的信息,只回了個"在忙,
回去說",后來就忘了。"至于我..."他摸索著從床底拖出個紙箱,
"去年體檢報告就提示甲胎蛋白異常,你從來沒看過。"箱子里整整齊齊碼著十二本病歷,
最上面那本貼著觸目驚心的紅色標簽:肝惡性腫瘤IV期。我顫抖著翻開,
在最后一頁看到熟悉的字跡:「已告知患者生存期約3-6個月,建議姑息治療。」
落款日期是我們結婚紀念日。監護儀的警報聲在深夜格外刺耳。我坐在婆婆病床邊,
手里捏著周志強的CT片。肺部多發轉移灶像撒落的芝麻,
其中最靠近心臟的那個已經1.8公分。手機屏幕亮起,周志強發來短信:「媽醒了嗎?」
我看向病床上插滿管子的婆婆,回復:「生命體征平穩,明天能出ICU。」消息剛發出去,
病房門被推開。周志強穿著不合身的病號服站在門口,手背上還留著輸液的膠布。
他瘦得病號服像掛在衣架上,褲管空蕩蕩的灌著風。"你怎么...""偷跑出來的。
"他咧嘴一笑,露出牙齦上的血絲,"護士查房前回去就行。"他蹣跚著走到病床前,
小心翼翼握住婆婆浮腫的手。監護儀上的心率突然平穩了些,像是母子連心的感應。
"醫生說媽就算醒了,可能也認不出人..."周志強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我站在他身后,
看見他后頸凸起的骨節和隱約的針眼。那些化療留下的印記,我本該是第一個發現的。
"志強。"我鬼使神差地開口,"明天我陪你去腫瘤科..."他搖搖頭,
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的紙遞給我。展開是房屋過戶協議,他已經簽好了名。"房子留給你。
"他指著空白處,"這里簽個字就行。"我盯著協議上"因感情破裂自愿離婚"的字樣,
然想起婚禮那天他說的誓詞:"將來無論生病還是健康..."監護儀突然發出尖銳的警報,
婆婆的血壓急劇下降。周志強撲向呼叫鈴的瞬間,一口血噴在雪白的床單上,
像朵怒放的紅梅。醫護人員沖進來把我們隔開。在一片混亂中,
我看見周志強蜷縮在墻角擦嘴角的血,而那張離婚協議飄落在地,被他悄悄踩在了腳下。
第三章:藏在工地里的病歷凌晨三點,我坐在護士站翻看周志強的病歷。
值班護士給我倒了杯咖啡,小心翼翼地問:"周醫生,你婆婆的腦出血是不是和尿毒癥有關?
"我搖搖頭,眼睛沒離開病歷上那行觸目驚心的字:"肝惡性腫瘤并多發轉移,
預計生存期3個月"。紙頁右下角有周志強歪歪扭扭的筆記:「別告訴雯雯」。
咖啡杯在手里顫抖,褐色的液體濺到白大褂上。我突然想起半年前那個夜班,
周志強打電話說右上腹疼,而我正在給科主任的兒子做腰椎穿刺,
只回了句"自己吃點胃藥"。"周醫生!"護士突然推我,"你丈夫在樓下急診!
"急診搶救室的簾子半開著。周志強側躺在擔架床上,藏青色風衣堆在腳邊,
后背凸起的脊椎像一串珠子。一個工友正幫他擦嘴角的血,看見我進來嚇得退了兩步。
"醫生說要插管..."工友結結巴巴地說,"但他死活不同意,
說太貴..."我掀開周志強的衣擺,腹部鼓脹得像塞了個籃球,
皮膚繃得發亮——典型的肝癌晚期腹水。"準備腹腔穿刺包。"我對趕來的住院醫說,
聲音冷靜得不像自己。周志強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心滾燙,
指甲因為肝硬化泛著青紫:"別...媽醒了沒?""先管好你自己。"我甩開他的手,
戴上手套。當穿刺針扎進他鼓脹的腹部時,他疼得整個人彈起來,又重重跌回去。
淡黃色腹水順著導管流進收集袋,周志強的呼吸終于平穩了些。
住院醫小聲驚嘆:"這起碼有3000ml...""3500。"我糾正他,
突然發現所有人都奇怪地看著我——一個兒科醫生怎么會如此熟悉成人腹腔穿刺?
因為我昨晚翻爛了《晚期肝癌姑息治療指南》,就像備考住院醫時那樣徹夜不眠。天快亮時,
周志強的情況暫時穩定。我拿著他的醫保卡去繳費,收費員皺眉:"這張卡凍結了。
""怎么可能?"我搶回卡片,上面明明寫著周志強的名字。
系統顯示最后一次使用是在三個月前的腫瘤科,之后再也沒有繳費記錄。也就是說,
這三個月他的化療、靶向藥,全是自費。我翻遍所有口袋湊出八千塊,剛好夠今天的搶救費。
轉身時撞見周志強的工友,那個黝黑的漢子正偷偷往收費處塞錢。
"嫂子..."他緊張地搓著手,"強哥不讓我說,他在工地搬鋼筋,
一噸二十塊錢..."我望向走廊盡頭的病房,
突然明白那件風衣為什么總是沾著鐵銹——他根本不是去當項目經理,
而是在親手搬那些冰冷的鋼筋。"他...每天搬多少?""醫生說不能干重活,
他求著我們瞞著工頭。"工友眼圈紅了,
"昨天吐了血還搬了四十噸..."我扶著墻才沒跪下去。四十噸,八百塊錢,
剛好是一支進口靶向藥的零頭。病房里,周志強正在偷偷拔留置針。見我進來,
他慌忙把針頭往身后藏:"我得去結工程款...""躺下。"我打開營養袋排氣,
"媽的透析費我已經交了。"他驚愕地抬頭,我這才注意到他的眼白已經完全泛黃,
這是肝功能衰竭的征兆。"你哪來的錢?""預支了半年獎金。"我故意說得輕描淡寫,
沒提科主任那句"要是敢辭職,獎金一分沒有"。周志強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血點濺在雪白的枕頭上。我下意識去按呼叫鈴,
卻被他攔住:"雯雯..."他喘得像破風箱,
"房子還是過戶給你...萬一我...""閉嘴。"我扯過紙巾擦他嘴角的血,
"留著你的破房子,我不缺住處。"陽光從窗簾縫隙漏進來,照在他瘦脫相的臉上。
然發現他右耳后有個小痣——婚禮那天我親吻過的地方——現在被蠟黃的皮膚襯得格外刺眼。
護士推門進來:"周先生,腫瘤科來會診了。
"周志強條件反射般抓住我的手:"別...""我出去。"我抽出手,卻在門口停住。
透過門縫,我看見他虛弱地對腫瘤科主任說:"大夫...最便宜的治療方案是哪種?
"主任翻著病歷:"其實可以考慮參加臨床試驗,就是路途遠...""多遠都行。
"周志強的眼睛亮起來,"能省多少錢?"我再也聽不下去,轉身時踢翻了門口的垃圾桶。
里面堆滿帶血的紙巾,最上面是張撕碎的支票——我認出來,
那是三個月前科主任給我的科研經費。支票背面還能辨認出周志強的字跡:「給媽買藥」。
第四章:破碎的檢查單我是在周志強的枕頭下發現那張B超檢查單的。
那天早上他偷偷溜回工地后,我留下來整理病房。掀開皺巴巴的枕頭,
一張泛黃的檢查單飄了出來——日期是去年我們結婚紀念日,
檢查項目欄赫然印著"胎兒超聲"。圖像里那個模糊的小小輪廓,像一記悶棍敲在我頭頂。
"7周+3天"——推算時間正是我去北京開會前,那晚周志強異常溫柔,
而我因為時差昏昏沉沉,事后甚至忘了吃藥。
檢查單背面有周志強潦草的筆記:"雯雯太忙了,下次再告訴她。"我癱坐在病床上,
突然想起上個月深夜,他在廁所壓抑的嘔吐聲。當時我以為只是喝酒應酬,
現在才明白那是肝癌引起的妊娠劇吐。兒科門診的自動叫號聲此起彼伏。
我機械地給患兒聽診,滿腦子都是B超單上那個小點。如果當時我知道懷孕了,
會不會少值幾個夜班?會不會注意到周志強日漸蠟黃的臉色?"周醫生?"護士探頭進來,
"3床患兒家長投訴你開太多檢查..."我抬頭,
看見診室門口站著個穿工裝的男人——是周志強的工友。他局促地搓著安全帽,
身后跟著個面黃肌瘦的小女孩。"嫂子..."他聲音壓得極低,"強哥又吐血了,
但死活不肯來醫院..."小女孩突然拽他衣角:"爸爸,我害怕白大褂。
"我胸口像被重擊。這個小姑娘最多五歲,和周志強偷偷期待的孩子差不多大。
"帶我去工地。"我扯下聽診器,"現在。"工地板房里彌漫著血腥味和止痛片的酸苦。
周志強蜷縮在角落的床墊上,身邊堆著沾血的紙巾和空藥板。藏青色風衣蓋在他腹部,
已經被腹水浸透了大半。"你來了..."他試圖坐起來,卻疼得倒抽冷氣。我沒說話,
直接把B超單拍在他面前。周志強的表情凝固了。他顫抖著伸手想摸那張紙,
卻在半途轉向了小女孩:"虎子,帶妞妞去買冰棍..."等工友帶著孩子離開,
他才終于開口:"那天你剛值完夜班...我想等你睡醒再說...""然后呢?
"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等我睡醒發現你偷偷做了人流?"周志強猛地咳嗽起來,
鮮血從指縫滲出:"是自然流產..."他喘得像破風箱,
"確診肝癌那天...我在廁所發現的..."陽光透過鐵皮板的縫隙照進來,
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突然想起確診那天,我回家看見廁所地板特別干凈,
周志強說是打翻了紅酒。"為什么不告訴我?""告訴你有什么用?"他苦笑著擦嘴角的血,
"讓你挺著大肚子給媽做透析?還是抱著新生兒參加我的葬禮?"工友帶著小女孩回來了,
孩子開心地舉著化了一半的冰棍。周志強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妞妞,給叔叔舔一口好不好?
"小女孩怯生生地遞過冰棍,周志強假裝咬了一大口。
我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嘴唇根本沒碰到冰棍。回醫院的路上,我在婦產科門口站了很久。
玻璃窗倒映出我蒼白的面容,白大褂口袋里還裝著那張皺巴巴的B超單。"周醫生?
"產科劉主任驚訝地看著我,"你在這干嘛?
"我鬼使神差地問:"自然流產...會很疼嗎?"劉主任的表情變得復雜:"因人而異。
怎么突然問這個?""有個患者..."我機械地回答,"肝癌,
妊娠7周自然流產...""天啊!"劉主任倒抽冷氣,"那得趕緊查凝血功能,
肝癌患者容易大出血..."她后面的話我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記憶突然閃回半年前,
周志強有段時間總穿高領毛衣,說是感冒怕風。現在想來,
那分明是為了遮住鎖骨下的輸液港。護士站的電話突然響起,住院醫大喊:"周醫生!
你婆婆醒了!"我沖進ICU時,老太太正茫然地看著四周。她目光掃過我,
最后停在門口——那里空無一人。"志強呢?"她虛弱地問,"我兒子怎么沒來?
"監護儀上的心率開始飆升。我握住她浮腫的手,想起周志強交代的話:"媽,
志強出差了..."老太太突然死死抓住我:"你騙人!
我夢見志強渾身是血..."她的指甲掐進我肉里,我卻感覺不到疼。
病床對面的玻璃窗映出我扭曲的倒影,像個蹩腳的騙子。深夜查房結束后,
我鬼使神差地去了腫瘤科。值班醫生正在翻看周志強的病歷,見我進來嚇了一跳:"周醫生?
你怎么...""他的情況..."我指著病歷上"肝惡性腫瘤IV期"的字樣,
"真的只有三個月?"醫生猶豫了一下:"如果用上最新靶向藥,也許能延長到半年。
但...""但什么?""這藥不進醫保,一個月六萬八。"醫生嘆息,
"昨天他還來問最便宜的止痛方案..."我掏出手機查看余額:三萬二,剛好夠半支藥。
走廊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護士大喊:"周醫生!你婆婆又昏迷了!"我轉身狂奔,
白大褂口袋里那張B超單飄落在地。電梯門關上的瞬間,我看見清潔工把它掃進了垃圾桶。
第五章:風衣里的秘密婆婆第二次腦出血是在凌晨四點。我站在手術室外的走廊,
手里攥著病危通知書,周志強的電話依然打不通。護士遞給我一杯溫水:"周醫生,
你嘴唇都裂了。"我搖搖頭,
突然瞥見窗外閃過一抹藏青色——周志強正踉蹌著穿過醫院停車場,風衣下擺沾滿泥點。
我沖下樓時,他正扶著墻嘔吐,暗紅色的液體濺在白色墻磚上,觸目驚心。"你不要命了?
"我拽住他胳膊,摸到一把骨頭。周志強用袖子抹了把嘴:"媽怎么樣了?
""先管好你自己!"我掀開他的風衣,倒吸一口冷氣——腰間別著個引流袋,
里面滿是血性腹水。他試圖遮掩:"工地醫務室給裝的...臨時用用...""放屁!
"我聲音抖得不成調,"這是腫瘤科專用引流袋!"周志強突然腿一軟,整個人栽在我身上。
他的呼吸噴在我頸間,
帶著濃重的血腥味:"雯雯...我走不動了..."急診CT室的白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我盯著屏幕上那片巨大的肝臟占位,
耳邊回響著影像科醫生的嘆息:"已經侵犯門靜脈了..."周志強在檢查床上昏睡著,
輸液針扎在他干枯的手背上,護士找了三次血管才成功。他的工裝褲口袋里露出半張紙,
我抽出來一看,是張當票——我那套陪嫁的金鐲子,當了四萬八。日期是我們結婚紀念日。
"病人醒了!"護士突然喊。周志強睜開眼的第一反應是去摸腰間引流袋,發現被清空后,
竟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還能再撐幾天...""撐什么?"我把當票拍在床邊,
"你賣鐲子就為了瞞著我等死?"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問:"媽的手術費...要多少?
""現在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嗎?""很重要。"他掙扎著坐起來,
"工頭說今天能結三萬..."我再也忍不住,抓起枕頭砸向他:"周志強!你肝癌晚期了!
癌細胞已經啃穿了你的肝!你現在應該躺在腫瘤科,不是想著怎么搬磚!"枕頭砸在他胸口,
發出空洞的響聲。周志強突然笑了:"雯雯...你終于看我的體檢報告了?
"婆婆的手術持續了七個小時。我坐在兩個ICU之間的走廊長椅上,左邊是昏迷的婆婆,
右邊是吐血的周志強。手機震動,財務科發來消息:「周醫生,您預支的獎金已到賬,
共計18.6萬。」我盯著數字發呆,直到陰影籠罩下來。
腫瘤科主任拿著周志強的病歷站在面前:"小周,你丈夫的病情...""我知道。
"我打斷他,"IV期,門靜脈癌栓,預計生存期三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