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迷途少女十歲那年的暮春，放學路上的梧桐絮像一場不會融化的雪。
我攥著不及格的數學卷子，在巷口磨磨蹭蹭地捯飭書包拉鏈，
直到看見自家紅磚墻探出的月季花枝上，停著一只翅膀沾著灰的菜粉蝶。"小宇，
發什么呆呢？"張嬸挎著菜籃子從身后經過，竹籃里的青椒滾了兩滾，我慌忙伸手按住，
卻在抬頭時瞥見自家院門前蜷著的身影。那是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膝蓋上的污漬結了痂，
淺粉色的裙角磨得發白，像被揉皺后又曬干的紙團。她抱著膝蓋縮在青石板上，
聽見動靜后抬起頭，睫毛上還沾著未干的淚痕，眼睛腫得像兩顆浸了水的杏子。
"你……" 我松開青椒，書包帶子從肩膀上滑下來，"怎么坐在這兒？"她的嘴唇動了動，
發出幼貓般細弱的聲音："我找不到家了。"梧桐絮落在她發頂，我鬼使神差地蹲下來，
用指尖撥弄那些白色絨毛。她瑟縮了一下，我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有道新月形的傷痕，
結痂處的皮膚泛著粉色，像朵開錯季節的小花開在蒼白的雪地里。"先起來吧，
" 我把書包重新背好，拽了拽她冰涼的手腕，"我家就在這兒，我帶你去找我媽媽。
"推開門時，媽媽正在廚房熬綠豆湯，煤爐上的鋁鍋咕嘟咕嘟冒著泡，
白汽把她額前的碎發都熏得濕潤。女孩的腳步突然變得遲疑，鞋尖蹭著門檻上的青苔，
像怕踩碎什么易碎的東西。"這是......" 媽媽擦著手從圍裙上站起來，
目光落在女孩臟亂的裙擺上。"她說她迷路了，" 我把書包甩到藤椅上，
竹編椅面發出吱呀一聲，"而且她好像受傷了。"媽媽蹲下身，
指尖輕輕碰了碰女孩手腕的傷口。她像被燙到般往后縮，卻被媽媽溫柔地托住手肘："別怕，
阿姨家里有碘伏。小宇，去把醫藥箱從五斗柜里拿出來。"我踮腳夠到柜子上層的鐵皮箱子，
掀開時聞到一股陳舊的紅藥水味。媽媽已經把女孩領到餐桌前，正用熱毛巾給她擦臉，
鐵銹紅的毛巾角掠過她鼻尖時，她忽然打了個噴嚏，逗得我忍不住笑出聲。"叫什么名字呀？
" 媽媽把煮好的綠豆湯盛進藍邊碗，冰糖在碗底慢慢融化，浮起細小的氣泡。女孩捧著碗，
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我...... 不記得了。"媽媽和我對視一眼，
她碗里的綠豆湯晃了晃，倒映出窗外搖曳的竹影。院角的月季開得正盛，有一朵被風拂落，
正巧飄進女孩空著的那只手心。那天晚上，女孩睡在我的小床上，我抱著枕頭去了閣樓。
木板床縫里漏下的月光中，我聽見媽媽在樓下輕手輕腳地走動，還有剪刀剪斷布料的聲音。
直到蟬鳴聲漸稀，門縫里才透出暖黃的燈光，媽媽舉著件改小的粉色睡裙上樓，
裙角別著新鮮的月季花瓣。第二天是周末，媽媽帶著我們去派出所登記。
戶籍室的玻璃窗上貼著 "為人民服務" 的標語，
穿制服的民警叔叔撓著頭看女孩："這可難辦了，最近沒接到走失兒童的報案。
"媽媽從布包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尋人啟事，
紙頁上的鋼筆字還帶著薄荷膏的味道 —— 她昨晚在臺燈下寫了整整三頁，
連女孩手腕上的月牙形傷疤都畫得清清楚楚。我趴在報案臺邊緣，
看女孩盯著啟事上的照片發呆，那是媽媽今早在院子里給她拍的，她站在月季叢前，
嘴角還沾著我偷偷塞給她的水果糖碎屑。接下來的半個月，
尋人啟事貼滿了大街小巷的電線桿。我每天放學都會繞路去看，
有時會發現啟事被雨水泡得發皺，有時則會看到新貼的租房廣告蓋住了女孩的眼睛。
媽媽托菜市場的王姨、學校的李老師幫忙打聽，甚至去了鄰鎮的派出所，
卻始終像把石子投進了沉默的湖，連漣漪都沒激起。"要不，先留在咱們家吧。
" 那天晚上，我躲在樓梯拐角處，聽見媽媽在廚房對爸爸說。油煙機的轟鳴聲里，
她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你看那孩子，眼神空得像個沒底的罐子。"爸爸沒說話，
我看見他指間的煙頭明滅了幾下，最后按滅在青花瓷的煙灰缸里。窗外的月亮正圓，
把晾衣繩上的襯衫影子拉得老長，像誰在夜色里張開了溫柔的手臂。林悅這個名字是我起的。
那天我翻著字典，陽光透過紗窗在紙頁上織出金色的格子，
她坐在旁邊幫我按住被風吹亂的書頁。當指尖劃過 "悅" 字時，
她忽然指著上面的 "心" 字旁說："這個字，好像小房子里住著一顆心。
""那以后就叫林悅吧，" 我用鉛筆在草稿紙上寫下她的新名字，"悅是開心的意思，
以后你住在我們家，每天都要開開心心的。"她盯著紙上的字跡，手指輕輕描摹著筆畫，
忽然抬頭沖我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笑，像初春溪面的薄冰裂開細紋，
露出底下潺潺流動的溪水，清凌凌的，映著碎金般的陽光。2 家的溫暖從此，
我們家的戶口本上多了一個名字。媽媽把閣樓收拾出來給林悅住，
樓梯拐角的壁燈換成了暖黃色，她的床頭擺著我送的玻璃罐，里面裝著我們一起撿的梧桐絮。
每天清晨，我都會聽見她在樓上哼歌，跑調的旋律混著樓下煤爐的咕嘟聲，
成了我記憶里最溫暖的晨曲。林悅很怕冷，即使在夏天也喜歡穿長袖。
有次我趁她不注意掀開她的袖口，看見那道月牙形傷疤已經淡得像褪色的水彩，
周圍卻多出幾道細如蛛網的新痕。她慌忙扯下袖子，耳尖漲得通紅，我卻裝作沒看見，
把剛買的草莓味冰淇淋塞給她："快吃，要化了。"我們一起上學，她總是走在我身后半步，
像我的影子。有次數學老師讓我上臺講題，我緊張得聲音發抖，
余光看見她在座位上沖我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指尖捏著我送她的橡皮 —— 那是塊西瓜形狀的粉色橡皮，她寶貝得從不舍得用。初中時，
我們考上了同一所學校。她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而我則在中游徘徊。
每當我對著物理試卷發愁時，她就會把錯題抄在彩色便簽上，貼在我書桌前的墻上，
像給單調的白墻綴上了會發光的星星。"小宇，你看，" 她用紅筆圈出我算錯的步驟，
"這里應該用左手定責，不是右手。" 她的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發梢掃過我手背，
帶著檸檬味洗發水的清香。"知道啦，林老師。" 我故意拖長聲音，她耳尖微微發紅，
卻用橡皮輕輕敲我的頭："好好學，再走神就把你交給張老師補課。
"張老師是我們的班主任，出了名的嚴厲。我縮了縮脖子，乖乖拿起筆，
卻在草稿紙上畫下兩個牽著手的小人，一個扎著馬尾，一個頂著亂蓬蓬的頭發，
旁邊寫著歪歪扭扭的字："林悅和林宇，永遠是最好的姐弟。"高中時，林悅考上了省重點，
而我留在了本地高中。她住校的第一個周末，我抱著媽媽蒸的桂花糕去看她，
卻在宿舍樓下看見一個男生正幫她搬行李。那男生穿著白色的運動衫，笑起來有酒窩，
林悅的臉比胸前的紅領巾還要紅。"小宇，這是我同學陳默，" 她接過我手里的食盒，
指尖在盒蓋上輕輕敲了兩下，"陳默，這是我弟弟林宇。"我勉強扯出個笑容，
把桂花糕塞給她："媽讓我給你送點吃的，我還有事，先走了。"那天晚上，
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望著頭頂的天花板發呆。月光從窗縫里鉆進來，
在墻上投出菱形的光斑，像誰不小心打碎的鏡子。樓下傳來媽媽和爸爸的低語，
我聽見媽媽說："悅悅大了，有自己的朋友圈子是好事。" 爸爸嗯了一聲，
接著是茶杯放在桌上的輕響。我翻了個身，摸到枕頭底下的玻璃罐，
里面的梧桐絮已經有些發黃。想起林悅剛來時的那個晚上，她抱著枕頭縮在我床邊，
說害怕閣樓的木梁會掉下來。我拍著胸脯說："別怕，我保護你。" 現在想來，
那些曾經以為永遠不會變的東西，原來都在時光里悄悄換了模樣。高三那年的冬天特別冷，
林悅總是在周末回來時給我帶復習資料。有次下大雪，她的圍巾和睫毛上都結了冰，
卻從書包里掏出個暖手寶塞給我："捂捂手再寫作業，別凍著。"我接過暖手寶，
觸到她指尖的溫度，忽然想起小時候她發燒的那個夜晚。媽媽去醫院拿藥，我守在她床邊，
用濕毛巾給她擦額頭。她迷迷糊糊地抓住我的手，燒得通紅的掌心貼著我的手背，
像團小小的火苗。"姐，" 我忽然開口，"你還記得剛到我家時的事嗎？
"她正往我保溫杯里倒姜茶，聞言動作頓了頓："記得啊，怎么突然問這個？
"我盯著她手腕上若隱若現的傷疤："你那時，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了嗎？
"房間里靜得能聽見窗外雪花落在竹葉上的聲音。林悅把保溫杯蓋子擰緊，放在我書桌上，
金屬杯身映出她微蹙的眉頭："小宇，有些事......" 她頓了頓，
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過去了就過去了，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我看著她轉身走出房間，
圍巾在身后輕輕揚起，像一片飄落的云。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我忽然想起她床頭的玻璃罐，
里面除了梧桐絮，還有一張泛黃的紙條，那是她剛來不久時寫的，
上面歪歪扭扭地畫著一座小房子，旁邊寫著："謝謝你們，讓我有了家。"那天晚上，
我做了個夢。夢里回到了十歲那年的春天，梧桐絮漫天飛舞，我站在巷口，
看見那個蜷縮在院門前的女孩抬起頭，睫毛上的淚痕還未干。她看著我，忽然露出微笑，
像初升的月亮照亮了灰暗的云層。我跑過去，握住她冰涼的手，聽見自己說："別怕，
跟我回家吧。"如今，我們都已長大，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軌跡。但每當我看到梧桐絮飄落，
聞到綠豆湯的清香，或者在某個深夜聽見樓梯間的腳步聲，總會想起那個春天，
想起那個改變了我生命軌跡的女孩。她是落入我生命里的星芒，雖非血緣至親，
卻在歲月的長河里，與我結下了比血緣更深厚的羈絆?；蛟S有些秘密注定要被時光封存，
有些過去注定要在記憶里漸漸模糊。但重要的是，我們曾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溫暖的印記，
曾用愛與陪伴，為對方筑起了一座名為 "家" 的城堡。而這，已經足夠。
3 秘密初現圖書館的落地窗外，秋雨正淅淅瀝瀝地敲打著玻璃。
我盯著電腦屏幕上的微分方程，筆尖在草稿紙上洇開一團墨漬，像誰不小心打翻的咖啡杯。
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亮起時，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像道冰冷的刀鋒，劈開了雨夜的平靜。
「你姐姐林悅是逃犯，小心她把你們一家拖下地獄?！刮叶⒅聊簧系暮隗w字，
后頸泛起細密的冷汗。指尖下意識地劃過刪除鍵，卻在即將按下時頓住。
圖書館的中央空調送出冷意，我忽然想起上周回家時，
林悅掛在玄關的風衣上沾著片可疑的草籽 —— 那種帶倒刺的蒼耳，
只有城郊的廢棄工廠附近才會生長。第二波短信來得猝不及防，
三張模糊的照片在屏幕上依次展開。第一張里，林悅穿著我從沒見過的黑色風衣，
長發被風吹得凌亂，
恐讓我想起十歲那年她蜷縮在院門前的模樣；第二張是她和幾個男人站在銹跡斑斑的鐵門前，
門楣上「永盛重工」的字樣被藤蔓纏繞；第三張最觸目驚心，她攥著個黑色公文包，
背景里的集裝箱上印著「生物科技」的字樣，
和新聞里去年那起跨國詐騙案的涉案公司一模一樣。書包帶子勒得肩膀生疼，
我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圖書館。秋雨砸在臉上，混著睫毛上的水珠，讓眼前的世界變得模糊。
路過便利店時，玻璃倒影里的自己臉色慘白，像張被雨水泡皺的紙。推開門時，
玄關的感應燈忽明忽暗，林悅的運動鞋整齊擺放在鞋架上，
鞋尖朝向內側 —— 這是她向來的習慣，說這樣進門時穿起來方便。
廚房傳來電飯煲的保溫提示音，她總說我胃不好，即便加班也要提前煮好粥?！感∮睿俊?/p>
她的聲音從閣樓傳來，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冰箱里有銀耳羹，我給你溫一下？」
我攥緊手機，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姐，你...... 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樓梯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她穿著那件洗舊的灰色毛衣，頭發松松地挽在腦后，
耳后露出的皮膚下，青色的血管微微跳動。我突然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月牙形傷疤，
此刻在暖黃的燈光下，竟像道正在滲血的傷口?！改苡惺裁词?？」她笑著伸手摸我的頭，
指尖帶著護手霜的玫瑰味，「是不是學業壓力太大了？過兩天周末，姐帶你去吃火鍋好不好？
」她的掌心貼在我額角，溫度如常，卻讓我想起那些照片里她顫抖的指尖。我后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