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秋,大雨滂沱。
長空一片烏黑沉沉,不時有閃電劃過,伴著滾滾雷聲,震得這撕裂的天頂仿佛要塌下來。
漫天黑云遮空蔽日,肆意傾泄著雨幕,不過才五點鐘剛過,就已經昏暗暗的像是晚上了。
茫茫雨霧中,一臺黑色巴哈版謝爾比猛禽亮著車燈慢慢駛過,寬大的全地形胎碾過老城區特有的青石板路面,濺起一串串水花。
“這鬼天氣,可算是到家了…”
沈念撇嘴吐槽著,隨手揉揉額前淋濕的碎發,開車駛過保安亭的時候還不忘按按喇叭。
接著,保安亭里的大爺打開手電筒,就跟對暗號似的朝著車子閃了兩下,算是打過招呼。
下這么大雨,大爺實在不愿意出來了。
沈念笑著看看窗外,又輕輕點了下喇叭回應,然后驅車向著小區里駛去…
說是小區其實并不恰當。
確切來說,這是一片被保護起來的城市文化遺產來著,一排排頗有年代感的二層小院錯落有致的坐落在老城墻邊,十里秦淮的細小分支就從這里涓涓流淌。
家家白色院墻,青色瓦片,院前棵棵垂柳依在小河旁,枝頭纖柔的柳條隨著這急風驟雨紛亂飄舞,雨霧中一抹抹綠意飛蕩。
漫天雨幕間,隱隱有幾處石板搭成的小橋跨立清河,河畔相隔不遠還有著層層臺階伸向水面,連著水邊那一塊塊很有年歲的洗衣臺…
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的繁華街區,突然出現這么一處小橋流水人家的地方,仿佛一下跨過了這座城市的幾十年光景,乍看之下還真挺突兀的。
不過,時代的發展雖然留下了這處受保護的城市遺產,但在這寸土寸金的繁華商圈,是注定不可能讓它遺世獨立的。
拆是不可能拆了,沒人敢,也拆不起,畢竟屬于重點保護單位,只允許小范圍改建,不能影響整體外觀。
如今這里外圍臨街的一圈房子都已掛起門面,各類頗具民俗風情的商鋪、餐廳,甚至民宿、咖啡屋、小酒館一應俱全,細細看來,跟對街的璀璨繁華相應著,又不顯那么突兀了。
在文旅部門的鼎力推動下,這舊城老巷,儼然已經被打造成了一處很火的熱門打卡景點,為這座飽經滄桑的幾朝古都又添了一方可玩之地。
平時這里游客還是很多,也很熱鬧的,不過今天除外。
如果只是小雨就還好,撐傘來這里走走看看,白墻青瓦,舊巷飛花,斜風細雨飄灑,小橋流水人家,像極了一幅煙雨江南的潑墨山水畫。
但像現在這樣雷雨交加就算了,風吹得傘都撐不住,沒有人愿意出來頂雷冒雨的,別說游客,臨街不少商家都提前打烊了…
這里的住戶本就不多,這種天氣更是人影都看不到一個,入耳只有紛亂的風雨聲,聽著嘈嘈切切,可伴著那稀疏亮起的點點燈火,又襯得這雨中的舊城老巷更顯寧靜。
寧靜得車子那臺暴躁引擎的轟鳴,都像是咆哮一般了…
片刻后,咆哮的黑色大皮卡轉過幾個彎,停在小區深處一幢獨棟小院前。
“這里是My FM娛樂調頻,聽眾朋友們,美好的音樂即將結束,為大家插播一則緊急通告,江寧氣象臺發布強降水橙色預警,受臺風‘大圣’登陸影響,這場降雨預計還要持續數日,請大家做好停課停工的……”
“臺風啊…晚來個幾天多好…”
沈念撇著個嘴搖頭,隨手熄火,關掉了車里的電臺。
轉眼看看窗外的漫天雨幕,他直接開門下車,反正回來之前都淋透了,也不差這一會兒。
頂著冰涼的雨水,沈念縮著脖子快步走到車后,打開尾箱拎出兩條魚來,個頭兒看著能有個三四斤的樣子。
沒錯,他今天是去釣魚來著,要不然也不會開這臺大玩具出門,好家伙的,下雨往回趕難免堵車,差點沒給他憋屈死。
至于為啥臺風來了還要出門釣魚…嗐!正經人誰看天氣預報啊…
拎著兩條魚轉身跑向家門,忽然又一道閃電劃過,伴著滾滾雷聲劃破昏暗,照亮了沈念那清雋秀氣的臉龐,同時也照出了門前房檐下的一抹窈窕身影…
沈念被這眼前的身影驚了一下,不由愣了愣。
那是一個女生,坐在一只大號行李箱上,一雙纖頎筆直的長腿交疊在一起向前伸著,背靠他家院門,滿眼戒備,警惕又清冷的看著他,身子好像還有些微微發顫。
幾縷發絲黏在她巴掌大的俏臉上,水珠兒順著發梢滴落,身上衣服跟他一樣都是濕淋淋的,看著稍顯狼狽,想來也是在雨里走了一遭沒跑…
沈念看她有些面生,這一片房子雖多,但真正的住戶并沒有多少,他基本都認識,估計是來玩的游客,趕上下雨被淋在這里了吧…
為啥住戶沒多少呢,因為這一片的房子有一多半是他家的,臨街那圈商鋪都是,剩下的一小半才是別人家,還沒住滿,很多人都搬去新城把老房子租出去了。
所以這里除了租客,真正的老街坊也就十幾家,保安室里的大爺算一個,沈念打出生起就在這兒住著,近二十年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早都熟得不行了。
別問為啥他家房子這么多,問就是祖上闊過,沈家老爺子當年“沈半城”的外號可不是白叫的。
只是到了沈念這一輩…當然也很闊,不過就是人丁不旺,從沈老爺子到沈爸,再到沈念,沈家三代單傳,算是妥妥的千頃地一根苗了。
就這么一個好大孫,沈老爺子自然是疼愛有加,打小就帶在身邊悉心培養著,臨終前又把這些房子什么的都留給沈念,屬于是年紀輕輕就讓他當上財務自由的包租公了…
理所當然的,從小跟著老爺子長大的沈念也很懷念自家爺爺,沈老爺子走后,他還是一直住在老房子這里,并沒有搬回新城那邊的爸媽家。
沈爸沈媽拗不過沈念,也就不再干涉,他們依舊像往常一樣隔三差五過來看看,現在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搬就不搬吧,守在老爺子這邊也是孝心一片不是么……
此刻,小院門口。
身為坐地戶兼包租公的沈念愣了愣神,接著往前幾步站到門檐下,看看眼前的女生,試探著詢問:
“那個…你是?”
這女生滿是戒備的警惕眼神讓他很不習慣,講道理,他一個大學生能有什么壞心思呢?
再說這是他家好吧,在他家門口,他還沒防著呢,她倒是先戒備上了,真行…
“……”
女生見他走近,立馬起身,那有些微顫的身子稍稍繃緊,臉上戒備更甚:“我路過這里,避避雨,你……”
“這是我家…”
沈念掏出鑰匙晃了晃,朝著她身后的院門努努嘴,扯起一個溫和笑臉,試圖緩解一下她的緊張不安。
同時心里又很是無奈。
怎么,莫非自己長得很像壞人?
隔著幾米遠都能讓人家女孩子戒備成這樣…
不應該?。【驮圻@濃眉大眼玉樹臨風的長相,放到電視劇里那也是妥妥的正面人物,沈家玉樹可不是白叫的好吧!
就…很有被冒犯到…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
女生淡淡說著,看看他手上的鑰匙,又看看他的笑臉,眼底的戒備消去了幾分。
但她還是繃著身子,背靠墻壁慢慢讓開院門,明顯并沒有放心多少。
“……沒事兒…”
沈念懶得跟她計較了,笑著擺擺手,上前兩步拿著鑰匙打開了院門。
“那個…這雨估計一時半會兒停不了,你要不要進來坐坐,我給你找條毛巾擦擦,屋里還能暖和些…”
“不用了,謝謝,我避一會兒就走?!?/p>
女生輕輕搖頭,語氣淡淡,滿眼警惕中又帶著一絲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冽。
“那行吧…”
沈念聳聳肩,側頭看她一眼,似乎那小臉上的戒備之色淡了幾分,但那眼底卻是依舊警惕滿滿。
他還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神,大概是那種極度敏感的感覺,就像一只蜷縮起來炸毛的小刺猬。
不用就不用吧,他略一沉吟,抬腳進了院子,并沒有關上院門。
幾步躥回屋里,沈念換上拖鞋,先跑進廚房,把兩條快要睡著的魚放到水池里緩著,隨后轉身去了浴室,三兩下脫掉身上濕淋淋的衣服……
淋過雨后洗個熱水澡,換上干爽的睡衣,再打開冰箱拿上一罐冰鎮快樂水喝著,簡直不要太得勁。
噸噸噸……
嗝~
舒服了!
“鋼蛋兒~過來吃飯啦!”
喝著快樂水他也沒閑住,摸出手機連上藍牙音箱,放首歌聽著,然后轉身拉開墻邊的櫥柜,拿出一袋貓糧,給鋼蛋兒的飯盆里倒了小半盆。
鋼蛋兒是只不純的美短串串,兩年前沈念在夜市門口碰見它,看它瘦瘦小小一副快要活不下去的樣子,又聽擺攤的攤主說是自家貓生的,一窩就兩只不太壯實,剛被一對情侶買走一只,還剩這最后一只,要的話就半賣半送,不想再等下去云云…
沈念的惻隱之心當時就動了,就感覺如果不把它帶走,它的下場可能不會太好,于是果斷掏錢抱回家養著,邊擼邊跟自己作伴。
取名鋼蛋兒,就是怕它瘦瘦小小養不活,賤名好養活嘛,聽著就結實。
果然,鋼蛋兒也沒讓他這個老父親失望,兩年時間,原本瘦瘦小小的一只愣是被喂成了廢物肥宅,聽見老父親叫它,立馬顛顛跑過來干飯…
外面大雨滂沱,風雷陣陣。
屋里可樂貓咪,清歌裊裊。
就很舒服……
沈念胡亂揉揉鋼蛋兒的胖貓頭,伸著懶腰走進廚房,準備趁那兩條魚還沒完全睡著提前送它們一程。
剛剛拎起菜刀,窗外又有閃電劃過,帶著隆隆雷聲都近了幾分,雨勢也愈發大了。
他手上動作頓了頓,回身瞄一眼時間,又看看院門那邊。
那個小刺猬一般的女生好像還在…
看她先前微微發顫的樣子,她應該挺冷的吧…
想了想,沈念摸出手機,打開微訊,沉吟著點動屏幕發了條信息。
等了片刻,沒有回復。
他撇撇嘴,轉身去找了一條新的浴巾,然后拿上雨傘開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