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貓都知道找個干凈的紙箱躲起來。肖·斯科特心想。
車載收銀機這個時間段也在放著新聞。天氣已經在逐漸變暖,陸寧還是在肖的懷里發抖,下意識往他懷里鉆。肖收緊手臂,在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時又有點恍惚。
可能他比自己想得要更善良吧。
很快就到了查理的診所。兩個月前查理的診所擴建完成,現在說它是醫院也不為過。等安的孩子出生,他將辭去瑪瑙街的職務,安心做個醫生。
現在他早早在診室內等待。
在看清陸寧身上的傷后,查理眉頭緊皺:“全是人為的傷,他的心臟很難承受住高燒,必須有人貼身照顧他。”
肖點頭,把陸寧放在擔架上,看著護士醫生去為他診治。
“去查,天亮之前我要知道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肖在查理的辦公室里坐下,疲憊地閉上眼,靠著椅背休息。
賴特帶著任務離開。
直到凌晨三點,陸寧的燒才退了一度,全身檢查算是做完了。
“鞭傷二十三處,脊背還有腳底潰爛,腳骨骨折,心肌炎,室顫。”查理關上辦公室的門,脫下白大褂,倒了兩杯茶,“是個倒霉的孩子。”
他遞給肖一杯茶,然后緊緊盯著他。
肖抿一口,隨手放在膝蓋上,抬頭看回去:“然后?”
“他從你的床上下來,你該為他負責。”
肖輕笑,搖搖頭:“我們是陌生人,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
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說謊,他明明記得那個拗口的東方名字。
“這不重要,”查理神情嚴肅,“四個月前,我在盤問他的身世時,他說他只認識你。”
肖·斯科特的表情變得奇怪起來。
“沒事我先走嘍,老婆在家等呢。”查理伸個懶腰,想起自己的家人臉上笑容止不住。
他離開之后,肖去看了陸寧。帶著氧氣面罩的少年睡得很安詳,呼吸輕淺像只幼崽。
肖想起前半夜撿到人時,這孩子眼睫毛上凝結的雨珠簌簌墜落,此刻躺在病床的他即使昏迷睫毛也在顫抖,病號服罩著他單薄的身體。
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服也能想象出他如同風琴簧片一樣的肋骨輪廓。
站立在病床前的肖·斯科特伸出手,指尖在少年蒼白冰涼的手背上輕輕劃過。
然后微不可察地嘆口氣。
后半夜毫無波瀾地度過。肖不可能寸步不離地看著一個和他毫無關系的人,于是他留下一個護工,給了高于市場價三倍的工資。
下午兩點,凱爾希制藥召開新聞發布會,已經快要跌停的股票和紛紛撤資的投資商讓他們不得不出面認錯。
“請問貴集團打算如何補償受害工人?”
“關于血液販賣凱爾希先生有什么想說的?”
“總統候選人威特和凱爾希制藥到底是什么關系,能回答一下嗎?”
“關閉的化工廠里的污染物集團打算怎么處理?”
閃光燈把原本昏暗的會場照得亮如白晝,克勞德·凱爾希眉頭緊皺,他抬抬手示意臺下安靜。
“關于目前社會上的一切問題,如果屬實,我們一定負責到底。”
此話一出臺下一片嘩然。
“您的意思是現在那么多問題您都不承認嗎?”
“不承認是擔心會影響威特先生選總統嗎?”
喧鬧聲再也壓不住,克勞德額角青筋暴露。
白鴿飛進五月的太陽,發布會所在的大廈頂樓上,有人往下扔著一沓沓印有照片的傳單。
照片內容是被化學物感染后,因為沒錢治療而躺在家中的工人,他滄桑的臉上比起痛苦,看見更多的是無助。
“資本家是嗜血的惡魔!”有人高喊。場面一發不可收拾,有舉著牌子抗議的人從玻璃門外沖進來。克勞德·凱爾希在眾人的簇擁下倉皇離開。
“給威特先生打電話,就說我已經盡力了。”克勞德臉色難看。
瑪瑙街一百號,肖坐在辦公室,懶懶散散靠著椅背,指尖在桌面上輕點,留聲機上的唱片悠悠轉著。
賴特敲門走進:“如您所料,威特請您今晚見面。”
肖拉開抽屜,拿出把槍輕輕擦拭:“告訴他我今晚沒有時間。”
就這樣,威特氣急敗壞等了兩天,才等到這位年輕人有了時間。
賽亞最大最豪華的會所頂樓,威特西裝革履,已經斑白的頭發在晚風中滄桑地失去優雅的姿態。這位備受期待的候選人在經過幾天的輿論發酵后,氣勢大減,連人也跟著蒼老了。
在他對面坐下時,肖·斯科特才想起,這位候選人今年已經快六十歲了。
“我敬佩您的毅力,”肖舉杯。
威特臉上掛著笑:“野心永遠不會變老。”
他用手指蘸著威士忌在桌面寫字:“你很年輕,也遠比我想象的更有手段,我欽佩你的聰明才智和勇氣,我們可以一起重塑這個國家。”
肖沉默地品嘗威士忌,直到對方肉眼可見地坐不住了,才不緊不慢落下一句:“道不同不相為謀。”
威特低笑一聲,酒杯杯底重重磕在桌面上:“你知道現在正有幾把槍瞄準你的腦袋嗎?”
肖搖頭:“我只知道,如果九點前我沒有完整的從這里走出去,賽亞會有至少四十二個碼頭系統癱瘓,瑪瑙街會在一小時之內將整個首都攪得天翻地覆,而有關你的那些新聞,抬抬手就會變成千上萬份,出現在每個人的手中。”
——
病房內傳出輕微的布料摩擦聲,陸寧的氧氣面罩已經被扯下,消毒水的氣味像蜘蛛網一樣黏在他的喉嚨里。
睜開眼的第三秒,他用胳膊肘撐著身體坐起來,坐起來的第三秒,門被推開。
肖·斯科特身上帶著硝煙的味道,陸寧無力地靠在床頭,在看見對方的一瞬間,身上傷口開始痛。
肖關上門,與陸寧隔著十塊瓷磚的距離。從威特那里離開之后,他直覺自己應該來見一見陸寧。
在逃亡的路上,陸寧憋了一肚子話要對肖講,他已經計劃好要用自己畢生所學的臟話,來罵這個把自己扔進地獄里的人。可在見到這個人的瞬間,淚水就砸在自己的手背上,打濕了用來固定輸液針的膠帶。
冰涼的觸感讓他想起在福利院看到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