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悠悠地拐進一條青石板的小巷，路面上的坑洼處還有些許積水，道路兩旁的縫中鉆出青綠的草葉，葉尖上還墜著昨晚雨后留下的露珠。
抬頭掃了眼懸梁上掛著的“五柳文玩”的額匾，琉璃邁進店內，沖著向自己問好的店員點了點頭，隨后朝店后走去。
看似不大的門面里頭卻別有洞天。琉璃在狹長的走廊里走了約莫一刻鐘，推開盡頭虛掩的鐵門，一片園林便出現在眼前。
說是園林，其實是公羊家的府邸。幾口池塘仿若湖泊，其上跨橋，連接著各處地方。穿過五六座石拱橋，可以看見點綴在園內空地的花圃竹林和茶園樹叢，亭臺樓閣則稀疏坐落在其間，形成一個近乎自然風景的園林。
最高處的地方是“見山樓”，背后確是靠著一座小山。這樓里冬暖夏涼，最是適宜人居住。
琉璃登上百十級臺階，隨后踏進屋內。環顧了一圈，見主屋沒人，便溜達去了偏殿。
偏殿放著一張軟榻，垂下來的帷幔讓人看不清榻上的情況，只是前方還放著一張未下完的棋盤，隨著琉璃進來，帷幔后隱約能看見人影晃動。
“回來了？”聲音從帷幔后傳出來，讓琉璃住了腳步。
青年先是微微彎腰，行了個禮，隨后看向前方，開口問道：“二哥……知道了？”
“當然?！?/p>
見對方許久沒有下文，琉璃不禁皺眉，有些不滿地說道：“二哥就不怕我回不來了嗎？”
帷幔后的人明顯在聽到這話后輕笑一聲，“你要是回不來，那就說明……公羊家的四總舵應該換人了?！?/p>
“話是這么說，但二哥你也太無情了吧？”琉璃抬了抬下巴，見榻上的人影緩緩坐了起來。
“玄幫……除了那個四爺，沒有人是你的對手，你應該回來，也必須回得來。”頓了頓，他才接著說：“被困住而逃不走的，只能說明素質欠佳，公羊家不需要拖累?！?/p>
“玄幫新找的人不好對付?！绷鹆擦似沧?，“我的起死回生短時間內都用不了了?！?/p>
“我知道，所以特意給你找來新鮮的。”隨著拍手的聲音響起，琉璃扭頭看去，才注意到背后那個被蓋著綢布的籠子。一個侍從將布揭開，里面是十幾個昏迷不醒的精壯男丁。
“你看，可還滿意？”
“看來二哥還講點人情?。俊绷鹆Ю_凳子坐下，“那我就收下了?！彼麚]了揮手，幾個侍從便將籠子推出了房間。
“想必玄幫最近肯定會很警惕，再做些什么也是無濟于事。”從帷幔的中間伸出一只拿著玉夾的手，將銜著的一枚棋子放到棋盤上，“不如陪我把這盤棋下完吧?！?/p>
琉璃用手抻著頭，瞇著一只眼，隨意撥動了幾枚棋盤里的棋子，接著拿起代表著“國王”的那枚放在對方面前，說了句：“將軍?！?/p>
“哪是你這么玩的?！遍缴系娜诵α?，隨后撥開前面的帷幔，看著琉璃，“這下好了，我也記不得之前的位置了?！?/p>
“規則是死的，人是活的。子在我手里，想怎么下不都是我說了算嗎？”琉璃雙手攤開，看向眼前的人。
“這么說是沒錯，不過太快結束反倒沒什么樂趣了。”青年拿起剛才的那枚棋子，攥在手里看著，“‘國王’也未必要下臺，主要是，”他將它放在棋盤的正中間，被周圍敵方的“主教”和“騎士”團團圍住，“人，多了才好玩?！?/p>
琉璃沒說話，只是靜靜盯著面前的棋局出神。
“你有心事?！辈皇菃柧?，而是肯定的語氣，青年抬眸看向他，等著琉璃答復。
“……我只是擔心，玄幫的那個總管，很麻煩?！?/p>
“能讓你這么憂慮，看來他果然有兩下子。”青年從榻上起身，繞到琉璃身后，挽起對方的長發，拿在手里把玩著，“找個時間，去會會他，看看能不能控制住，讓他為公羊家效力，對付玄幫?！?/p>
“二哥……是要親自去嗎？”琉璃略微偏頭看向身后。
青年沒有作答，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隨后重新坐回榻上，“對了，晚上陳家的人要來，你也留在這里吃個飯？”
“他們來做什么？”琉璃眼中閃過一絲不屑，“一群膽小怕事的老鼠，這種墻頭草管他們干嘛?！?/p>
“雖說是墻頭草，但能用的時候還是可以用一用的?！鼻嗄晏ы粗矍暗娜耍扒岸螘r間林家和他們交易的人被處理掉了，換了另外一個來，還差下個月最后一次……”
“交給那群廢物不如讓我辦好了?！绷鹆Э粗?，“我可不信他們?！?/p>
“至少現在還有用，到時候把他們給你吧?！?/p>
“就他們？別說享受了，連我的日常補足都不夠。”他擺擺手，毫無憐憫地說道：“無用的東西，事后處理掉就行了?！?/p>
青年沒再作聲，擺弄著棋盤上的棋子，將它們重新歸位。
琉璃看著，突然想起這兩天的事情，想要開口問，卻問不出來。躊躇了片刻，才說道：“……二哥，三哥在嗎？”
“鳴荼？他一直都在天云亭?！?/p>
“那我去看看他?！绷鹆鹕砀孓o，而對方也沒有挽留，抬抬手便讓他離開了。
從樓里出來的那一刻，琉璃覺得身心都不那么壓抑了。剛才在聽到二哥想要親自去找夏哲衍的時候，他先是一驚，隨后便開始擔心，但擔心什么，他自己也說不上來。
擔心二哥？擔心他會對夏哲衍不利？可這不是好事嗎？那個姓夏的分明是他們的敵人，可自己卻也擔心，若是真出什么事，大哥的事情他還能找誰問呢？
這么想著，他溜達到東邊的天云亭。這邊侍從幾乎沒有，琉璃進到屋內，敲了敲門，半天也無人應答，拉了拉把手，發覺從里面鎖上了。
想必又是在算什么吧。琉璃這樣想著，便走到一旁的書架上翻看著，像是特意在找什么。
天云亭的書房里放著公羊家歷年來的檔案和文件，想了解一個人，從這里是最快的。
自從上次見面，他總覺得似乎曾在哪里見過那人，可是怎么一點印象都沒了呢？
不知道翻了多久，青年的心里多半有些眉目了，只是這個眉目讓他驚訝的同時，還帶了些嘲諷。
林凡啊林凡，你身邊這么多人，可知道哪個是真心待在玄幫的呢？
琉璃勾勾嘴角，將檔案復原，見房門依舊關著，便坐到一旁的書桌上打起盹來。
前些天的起死回生耗去了他大半的精力，又沒及時補給，身體要吃不消了。
就這么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睡著，不知道過去多久，也許是胳膊被壓麻了，琉璃才齜牙咧嘴地直起身子，這才發現對面的椅子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坐了個人。
是個青年，穿著長袍，看上去文質彬彬，儒雅的像個書生，正抻著腦袋，臉上滿是溫和笑容地瞧著自己。
“三哥？你干嘛不叫醒我？”
琉璃這么問著，鳴荼卻沒說話，依舊笑著瞧他，隨后拿過手邊的紙板，用筆在上面寫著什么，寫完后便將紙板轉向琉璃。
你來，我很高興。
琉璃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地看著對方，“三哥想找我的話，隨時都可以叫我來的?！?/p>
鳴荼搖搖頭，想了一會兒，又在板子上寫道。
我讓他們做了點吃的。
他抬手指了指屋外，琉璃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見了站在外面端著盤子的侍從。
“三哥吃了嗎？”琉璃邊吃邊抬頭看向對面的青年，見對方點點頭，他才低頭專心吃飯。
吃飽喝足就容易犯懶，加之屋外開始昏暗的天，琉璃抻著腦袋，看著鳴荼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
“怎么了？”
鳴荼伸出手，拉著琉璃的手腕將他拖起來，隨后帶著對方進了白天他一直待在里面的房間。
這個房間很昏暗，即便窗戶打開，也很難有陽光照射進來。屋頂上有隱隱約約發光的小燈，排列在一起，如同星宿。
鳴荼拉著琉璃走到窗邊，指著窗外，示意對方看。
“什么東西？”琉璃往外瞧著，看了半天，也不知道鳴荼想要自己看什么。
青年將兩只手交叉在胸前，一手捏成尖形，另一手則作弧形移動，然后又伸手指著那個方向，微微張口，但只是發出輕微的“啊、啊”聲。
琉璃看了他一眼，趴在窗戶上微微低頭看去，剛好有風吹過，將樹枝搖的亂晃，他這才發現枝丫上有幾只松鼠，還在那上面做了窩。
“這東西不會是帶著任務的吧？”琉璃瞇著眼瞧著，這個位置正對著鳴荼的房間窗口，多留一個心眼總是好的。
“我讓他們把這個給……嗷！”話還沒說完，他就感覺到自己的腦袋被什么東西敲了一下，轉過身便看見鳴荼滿臉的怨氣，正刷刷地在板子上寫著。
不準！
看著尤其用力的感嘆號，琉璃苦笑道：“三哥，我只是擔心……”
鳴荼根本不聽，手指用力地戳著板子上的兩個字，然后低下頭繼續寫道。
我喜歡。
他怕琉璃依舊會拒絕，又加了幾個字。
小動物。我觀察了。
“好吧好吧。”琉璃舉手投降，隨后在鳴荼繼續看著窗外的時候，低頭看向一旁的矮桌。
上面放著一把蓍草，還有幾本書卷。
青年彎腰拿起幾根，然后隨意地問道：“三哥剛才在算什么？”
他見鳴荼轉頭看向自己，帶著些尷尬的笑，然后在板子上寫道。
我睡著了。
“昨晚沒睡好嗎？”琉璃放下蓍草，坐在桌旁，“我還以為你又在占卜什么呢?！?/p>
鳴荼搖搖頭，也坐了下來。手指捏起一根蓍草，細細打量著。
“三哥……”琉璃見對方抬頭望向自己，囁嚅著嘴唇，吞吞吐吐地說道：“我有事想問你?！?/p>
鳴荼歪了歪頭，示意青年說下去。
“……三哥，你知道大哥到底是怎么……唔！”琉璃話還未說完，就被撲上來的鳴荼捂住了嘴。
這么近的距離，他不僅清楚地看見了對方瑟縮又恐懼的眼睛，也感覺到了對方捂在自己嘴上忍不住打抖的手。
鳴荼拼命晃著頭，眼淚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來。他張著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最后垂下手，背對著琉璃，掩面而泣，只能模糊地聽到“啊、啊”的嗚咽聲。
“三哥？”琉璃嚇壞了，趕緊來到鳴荼身邊，輕拍著青年的后背安撫他，“你果然是知道什么，對嗎？”
鳴荼抬起頭，滿是淚痕的臉上是悲痛欲絕的表情。他緊緊握著琉璃的手腕，半晌才松開，在一旁的板子上寫著。
不要去打聽。
“為什么？”琉璃迫不及待地問道，可鳴荼除了搖頭，再也不寫任何東西了。
嘆了口氣，琉璃只好順從，“好，我不問了。”
鳴荼這才放下心，呆呆地坐在原地許久，然后又拿起筆寫道。
他不在這里了。
“……我知道，大哥去世，他肯定已經……”
鳴荼的食指用力地指著“這里”，讓琉璃沒再說下去。
“三哥？這里是指哪里？”琉璃疑惑地看著他，但鳴荼卻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背過身子，望著窗外，不再有所動作。
琉璃見狀，也不好再過問，便站起身說道：“三哥，我還有事，先走了。”
他見對方不動，雙眼暗了暗，剛準備扭頭離開，袖口卻被拉住了。
回過頭，鳴荼依舊背對著自己坐著，只是一旁的板子上寫著“注意安全”四個字。
“我會的，三哥放心吧。”琉璃朝著對方微微行禮，“我先走了?！?/p>
“請你告訴我，這三瓶是什么東西？”李浩然像個土匪一般將腿架在桌上，手上抓著丁連新制的三瓶香水，“你在這兒敷衍我呢？”
“我這是按照你的要求，一點果香都沒有放……”丁連剛準備繼續解釋下去，就被對方打斷了。
“但很巧妙地，你連我喜歡的那種味道也沒放?！崩詈迫粚⑹掷锏臇|西隨意地往桌上一扔，“你這做了跟沒做有什么區別？”
“那你總得告訴我你到底喜歡的是什么香啊？我在這兒給你大海撈針呢？”丁連抻著桌子看著對方那囂張跋扈的樣子，語氣逐漸變得急躁。本來他就有輕微的潔癖，加之這幾天感冒頭暈心情本來就不好，結果這人穿著鞋還把腳踩他桌上，想發作又怕，憋屈地敢怒不敢言。
“誒，說到點子上了，你現在的目標就是把我喜歡的那種味道找出來?！?/p>
簡直是得寸進尺。理智的最后一根弦繃斷了，丁連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老子一天到晚忙得要死，哪有那個閑工夫……”許是李浩然收斂的笑容和逐漸陰沉下來的臉將他的理智拉了回來，青年趕緊改口，“好好好，我找，我找……那麻煩你描述一下你喜歡的那個味道是個什么香味？”
李浩然沒立即回答，沉默地盯著他看了半晌，才在白了他一眼以后說道：“說不上來，就是你身上的味道，還有你房間……這個房間里面也有這個味兒?！?/p>
“啥味兒?。俊倍∵B扭頭聞了聞空氣中的味道，然后問道：“現在燒的嗎？”見李浩然并未否認，他便細數其中的香味，“這里面有柏樹、香子蘭、麝貓、龍涎、黑香豆……”
“不是花或者動物，木頭？泥土？但感覺也不是很像?！?/p>
“具體哪種木頭？檀木？檜木？烏木？”丁連看著對方連連搖頭，感覺人要崩潰了，“近百種你讓我怎么試啊？”
“隨你怎么試，總之盡快交給我?！崩詈迫徽酒鹕恚粗嗄杲器镆恍?，“晚了的話，說不準會出人命的?！彼D了頓，像是想起什么，“還有，這些給你?！彼麑⒎讲乓恢狈旁诘厣系拇尤拥阶郎?，原本就沒有打緊的繩結順勢松開，可以看到里面裝著七八個比上次還要精美絕倫的小巧容器，“接下來調的香水全部都用這些裝，你那些瓶子人家看不上?！?/p>
丁連一手拿著一個細細打量，本來還震驚于這些難得一見的寶物，聞聽此言，他趕緊抬頭問道。
“等等等等，你既然是送人，那我問一句，是男是女？”
李浩然皺著眉，防備地看著他，“關你什么事？”
“男女對香水的偏愛不一樣啊，我也有一定的方向可循吧，這樣不是也能更快地找到你說的那種味道嗎？”
狐疑地打量了丁連片刻，李浩然最終才不情不愿地開口道：“女性。”
“??！你是準備討她歡心嗎？”
“不該問的別問?！?/p>
“你早說是送女人的嘛，我最了解女人了，她什么性格？有什么愛好？”
“脾氣暴躁，愛好打人?！崩詈迫活D了頓，又補了一句，“打人賊痛?！?/p>
這種性格和愛好真是讓人沒想到，丁連用一副“你喜歡這樣的？”表情盯著李浩然看了半晌，才最終加以確認地詢問道：“一般喜歡木香的都是比較溫柔知性的，你確定沒有對她的性格加上什么誤解嗎？”
“沒有，她就是脾氣暴躁?！崩詈迫挥镁娴难凵窕鼐炊∵B，“別跟我廢話，抓緊你的時間把我要的東西做出來?！?/p>
“別急別急，我再問一個，關于你說的類似于木頭或者泥土味道的那種香料，她有提起叫什么嗎？”
這倒是問了個重點問題。李浩然在心里回想著，慢慢有了印象，“東方……神話？沒錯，就是東方神話?！?/p>
“哪有香料叫這個名的？”
“她這么說的，而且說，那個味道聞了以后，會讓人覺得很溫暖?！?/p>
“溫暖……東方神話……”丁連自言自語地重復著，開始在腦海里搜尋著有關的記載。依照這種描述，想必應該是帶有某種功效的源自國內的香料。他這樣想著，又覺得頭開始痛起來，不禁抬手揉著太陽穴，吸了吸鼻子，咳嗽了幾下后抬眼看向對方，“我找找吧。”
李浩然目不轉睛地瞧著他，就在丁連按捺不住終于想要發問的時候，他才說道：“知道為什么讓你干這個了嗎？”
沒來由的一句話搞得丁連甚是疑惑，原本問詢的眼神在聽到接下來的話后不由得轉變成惱羞成怒。
“除了你擅長而我剛好需要以外，就是你體質太差堅持不了多久技術還不行。”李浩然犯了這個賤，看著對方扭曲的臉，覺得心情大好，“給你?！彼恢獜哪膬禾统鰜硪粭l毛毯，往丁連頭上一扔，嘴里還不忘念叨，“真脆弱，動不動就多災多病?！?/p>
丁連掙扎著從里面探出頭來，末了還不忘整理一下自己被弄亂的頭發，“這什么動物的毛？”他這樣問著，將毯子披在身上，伸手摸著上面的毛。質地柔軟，似乎還在隱隱發熱，其上墜著的金絲和珠寶，在燈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管那么多干嘛？有你的用就是了?！崩詈迫幌蜷T口走去，揮了揮手，“香水兩天后我就要，趕快抓緊你時間吧?！?/p>
一整天就在時鐘的兜轉中到了深夜。從房間透出的燈光一個一個的滅了下去，劉尹趴在天臺的扶手上，看著面前的森林不再有柔黃的光照著，才抬頭在樹冠上來回搜索著什么。
眼角瞥見一旁仿佛有紅色的影子，他扭過頭，看見坐在不遠處臺子上的女子，溫柔地笑著叫道：“姐姐怎么上來了？”
曼鬼姬沒答話，依舊注視著遠處盡頭的天空。良久才收回視線，看著青年沉默不語。
即便對方沒有及時回答自己，劉尹也依舊安靜地候在一旁等著，直到曼鬼姬看向自己，才接著開口道：“臺子上太高了，姐姐還是下來吧？”說著便抬起手，略微期待地看著對方。
曼鬼姬笑了笑，彎腰環住對方的脖子，任由劉尹將自己抱了下來，隨后走到一旁的軟椅上坐下，眼睛卻始終看著青年。
“怎么了？”感覺到對方的目光一直跟著自己，劉尹挨著對方坐下，語氣溫柔地問道。
“你剛才在看什么？”曼鬼姬聲音輕靈，她將頭枕在對方肩上，依偎在青年的懷里。
“這棵樹上有個鳥窩，我剛才在找它的位置?！眲⒁种钢胺?，隨后低頭對上她赤紅色的眼睛，“是不是很無聊？”
“確實?！?/p>
知道對方會這么說，劉尹不禁輕笑出聲，“之前我發現那本來是兩只鳥，后來里面多了幾只雛鳥，但是一段時間后，我發現那兩只成鳥不知道為什么沒再回來過了，里面的雛鳥好像也沒了蹤影?！?/p>
“沒了成鳥的撫育，它們是活不長的?！甭砑У穆曇粢琅f沒有什么起伏，卻轉移了話題，“還是待在你這里舒心，你比他們沉穩多了。”
“沒有吧？我感覺也還好啊?！眲⒁m是這樣說，但卻下意識地將對方摟得更緊了些。
曼鬼姬搖搖頭，低聲道：“林凡沒發話，我也就不好再說什么；周瑾也總是跟童話待在一起，忙著玄幫的事情；黃杜清很成熟，但城府太深了，讓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何況他也不是很愿意和長輩待在一塊，即使老身看起來跟你們差不多；郭彭恒和冷凝月挺穩重的，凝月要更活潑一些，但是他倆和周瑾一樣，總是很忙；章洛的話，富家子弟，老身同他沒什么共同話題；丁連喜香，老身不懂，所以和他也沒什么話說……這么看下來，只有你能和老身說上話。”
“姐姐是在說我，‘每日無所事事，游手好閑，是一個可以陪聊的最佳人選’嗎？”劉尹看著對方被逗笑了，便接著說下去，“不過性格都各有特點也好啊，辦起事來更方便不是嗎？”
“嗯?！甭砑е沽诵Γp聲說道：“若是一直這樣也好?！?/p>
劉尹望著她，像是想起什么，開口問道：“姐姐剛才在看什么？”
“看天?！甭砑С烈髌?，說道：“要變天了。”
“還真是，已經十一月，到年底了?！?/p>
“有點冷，老身先回去了?！甭砑鹕恚ゎ^看向略微詫異的青年，“你也早點休息?！?/p>
“好。”劉尹看著對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將視線又放在面前的那棵樹上。這次他一眼便看見了那個鳥巢，沉默地盯了半晌。
深秋的風從背后吹來，吹亂了他的頭發，也將那個本就不再牢固的鳥窩從樹上吹落下去。離得太遠，夜晚的光線又暗，窩里只是漆黑一片，看不清到底還有什么東西。
他仰起頭，看著掛在天幕上的剔透的月亮，仿佛自言自語的說道。
“確實，要變天了?！?/p>
穿過安靜的走廊，夏哲衍最終站定在一扇門前，抬手敲了敲門，得到應允后便推門進去，掃了一眼靠椅上的毛毯，隨后沖著站在辦公桌后的青年叫道：“八爺?！?/p>
“這是下午這批貨的供應商名單，你過會兒要去公司接林凡吧？幫我把這個帶給他?！倍∵B拿起桌上的一疊文件遞給對方。
“是?！毕恼苎芙舆^，卻沒立刻離開，沉默幾秒后問道：“八爺，這張毯子……您是從哪里得來的？”
“怎么，有什么問題嗎？”丁連抬眼盯著他，沒了下文。
“沒有，只是看這做工精美，不像尋常物件?！毕恼苎苄π?，看著眼前人臉上的神色稍微和緩了一些。
“這樣啊……前幾天別人送的，感覺還挺好看，就留下了?！?/p>
“確實，這絲線在陽光下流光溢彩，像活了一般?！毕恼苎苓@么說著，微微鞠躬，“那在下不打擾八爺了，在下告辭。”
玄幫收貨的倉庫分散在全市的五個地方，其中最大的一個就是位于嘉杭區的這個半山腰上。今天好在是個晴天，若是下雨，濕滑泥濘的土路就會變得異常難走。
章洛抬手揉了揉脖頸，沖著圍欄周邊站著的手下點點頭，看向旁邊跟著的青年問道：“曉城來過這邊嗎？”
“嗯……沒有?！鳖檿猿菗u搖頭，“不過之前送八爺去薛家小院的時候路過過?！?/p>
“嗯哼~薛家的四合院我還沒去過，聽說市價值這個數?！闭侣灞攘藗€“六”，看著顧曉城吃驚的表情，笑著繼續道：“別驚訝，畢竟那座山頭都是他們家的。喔！不對，現在已經是林凡的了?！毖鄢蛑斓介T口，章洛豎了根食指在嘴前，“一會兒碰到的那些人你不用理會，跟著我就是了?！?/p>
進了倉庫的大門，初來乍到的好奇心驅使著顧曉城跟在章洛的身后東張西望，看著一旁的幾個人正忙著從車上往下搬著箱子，運到里面的庫房。
一樓的角落里堆放著許多廢舊的鋼筋雜物，因為常年廢棄不加使用，已經落滿了灰塵。顧曉城收回視線，跟著青年上了樓梯。樓梯旁還有個小桌，放著些吃食和茶水，看上去明顯要比對過的角落干凈許多。
剛上來，就有一個生面孔迎了上來。
“哎喲，七爺，今天刮的什么風?。吭趺茨H自來了？”
“這不手底下人忙嗎？只能抓我這游手好閑的來當監工了~”章洛接過對方遞上來的煙叼在嘴里，稍微偏頭，讓男人幫他點燃。
“您太謙虛了，誰不知道您時間寶貴呀？”男人忙不迭地招呼著青年坐下，“今天剛到的鐵觀音，您嘗嘗?！彼嬲侣灞K上杯茶，揉了揉鼻子，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青年身后的顧曉城，問道：“這位沒見過啊？是……”
“八爺的手下，叫城哥吧?！?/p>
“城哥好，城哥好。”男人趕緊走上前，伸出雙手，握著顧曉城的手打了個招呼。
章洛看著男人重新坐下，偏頭小聲地沖著俯下身的顧曉城吩咐道：“你去底下轉轉吧?！币妼Ψ较铝藰?，他站起身，看了一眼對面的男人，走到一旁的圍欄邊，看著跟過來的男人，懶散地問道：“說吧，什么事？”
“哈哈哈……七爺這是啥意思？”
“你心里一有事兒就喜歡摸鼻子，當我不了解呢？”章洛抬高下巴，半瞇著眼睛瞥著對方，“不說的話，一會兒等貨清點完，我可就走了啊。”
“誒喲，您這話說的，”男人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定沒人能聽到他們的對話，才湊上前，小聲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您看，這現在臨安大大小小的場子都是玄幫的，里面的貨也都是前些年就定好的。這不，最近有幾款新的，您看要不要……”他說到這兒，故意停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偷偷觀察了一下章洛的表情，可是那張臉掛著吊兒郎當的笑容，和平常無異，他只好繼續說下去，“就是價格要稍微……”
“石頭啊，我們這邊，送貨的人一直是你，你的話，我當然信得過?！闭侣鍖煹偃拥降厣?，用腳踩滅還在燃著的點點火星，“不過呢，你也知道，這事光我一個人點頭是不行的。這樣吧，你列個單子給我，回頭我在林哥面前說上幾句，這事兒應該能成?！?/p>
“嘿喲，謝謝七爺，謝謝七爺?！蹦凶勇牭竭@話，高興地趕緊點頭哈腰。
“只是，這分成……”
“這好說這好說，二八……”
“四六?！闭侣宓穆曇籼Ц吡它c，讓男子住了嘴。見對方戰戰兢兢地看向自己，他的臉上又爬上了方才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但多了幾分警告的意味，“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就算我拿六成，你都有的賺?！?/p>
“是是是，四六、四六?！蹦凶于s緊點頭，隨后從一旁提來個箱子，沖著章洛打開。最上層放著幾沓現金，青年拿起一疊，掃了一眼底下鋪的滿滿的金條，將手里的那疊鈔票隨意地扔回箱子，笑道：“你這也太客氣了?！?/p>
“這是孝敬七爺您的，都是應該的、應該的?！?/p>
等男人把箱子合上，底下的人剛好喊道：“石頭哥！東西都搬完了！”
應和了一聲，男人剛想說什么，見顧曉城走過來，便住了口。
“七爺，都檢查過了，沒問題?！?/p>
章洛“嗯”了一聲，隨后眼睛滑向一旁的男人，示意他有話就講。
“那……七爺，這邊弄完了，我就先回了。那件事……”
“等我消息吧?！?/p>
待男人和他手底下的幾個弟兄開車出了倉庫門，章洛才叫著顧曉城幫他拿上方才的箱子，帶人下了樓。
“七爺，剛剛搬的這些……都是酒嗎？”顧曉城拎著箱子，心里尋思著放了什么這么重，一邊跟在章洛的邊上，看著他走到架子邊，仔細掃視著這些貨物。
“煙酒，還有一些堵伯用的，以及，”青年打開一個箱子，從里面拿出東西，“咔咔”兩下裝好后，轉身對準顧曉城，“槍支彈藥?！?/p>
青年愣在原地，被槍指著腦袋這事任誰也一時半會兒冷靜不下來，章洛看著他緊張的模樣，被逗笑了，垂下手，剛準備安慰兩句，外面巨大的聲響就吸引了兩人的注意。
心里尋思著不對勁，章洛皺著眉，正思索要怎么辦的時候，顧曉城發話了。
“七爺，我去看看?！彼畔孪渥?，將還沒來得及勸阻自己的章洛留在身后。
剛剛才開出去沒一會兒的皮卡撞在樹干上，車頭已然變形嚴重，凹陷的車門被人從里面打開，那個叫“石頭”的男人滿臉是血地從里面爬出來，他的腿顯然已被折斷，朝著站在門口的幾個人伸出手。
“救、救救我……啊——！”
他話未說完，就被人一腳踩住脖子，用力一擰，便輕易地斷了氣。
“站住！什么人？！”門口的幾人紛紛掏出刀，指著面前的不速之客。
來人穿著一身斗篷，一邊緩緩地向前走著，一邊抬手將帽子放下來。他的眼前蒙著一張面具，旁側掛著的鏈條隨著走路而輕輕晃動。
見警告沒有用，幾個手下便朝他沖過去，最前面的一個刀還未落下來，就在他抬手的下一秒倒在地上，脖子上赫然出現一道深深的血痕，頃刻間便染紅了身下的地面。
躲過周身的攻擊，他翻身落到其中一個的身后，手上拿著不知何時從別人手上奪過來的刀，反手就刺穿了前者的胸口。
最后一個也倒下了，他將手中尚在淌血的刀扔在地上，甚至連一眼都未環顧，就抬腳邁過橫在前面的尸體，剛沒走兩步，白色伴著濃郁香味的煙霧就朝他包裹而來。
顧曉城隱在霧后，剛近身想要打暈對方，就被人一把扯住了頭發。眼前的煙霧逐漸消失，而不速之客的聲音卻從他背后響起，讓他渾身不寒而栗。
“鈴蘭香，很好聞，”來人的聲音透著玩味，抓住顧曉城想要反抗的右手，“不過，我不喜歡。”他話音未落，就硬生生將青年的手腕掰斷，隨后抬起一腳將對方踹向一旁的角落，突出的鋼筋直直插入了青年的右腿，劇烈的疼痛不禁讓顧曉城哀嚎出聲。
正準備朝青年走去，幾聲槍響便出現在身后，他快速地躲到兩個堆滿雜物的架子之后，沒了蹤影。
手上的槍發出沒有彈藥的聲音，章洛“嘁”了一聲，皺著眉，將手里的槍扔到一旁，一甩手，兩把小刀便從袖子里滑出來落到手上。
他分明是打中了的，但是聽聲音，貌似對方穿的是防彈衣。
正思索著，左前方傳來的響動讓他抬眼望去，下一秒，黑影便從架頂朝他襲來，章洛甩手扔出三把小刀，讓對方不得不就此躲避，又躲到架子后沒了聲息。
木質的框架上只插著兩把刀，其中一把上還有新鮮的血跡。
偌大的庫房安靜異常，章洛警惕地盯著前方的架子，一邊小心翼翼挪動著腳步，卻突然聽見對方發話了。
“真準啊，你應該和那個黃杜清不相上下吧？”
他話音未落，青年就已經確認了他的方位，抬腳用力踢翻了架子，兩排架子轟然倒塌，連帶著堆放在上面的雜物一應散落在地上。
沒了阻礙物，章洛朝對方又扔出三把刀，同時沖了過去。
雖說受了傷，但來人似乎依舊鎮定自若，和青年纏斗的同時，不忘說道：“你不是黃杜清，并不適合近身的?！?/p>
儼然是受這話的刺激，章洛手上的刀轉圜速度更快，眼看鋒利的刀刃就要插進對方的脖子，右腹傳來的劇痛讓他不禁頓住了。
是剛才那把刺傷對方的小刀，此時卻被眼前的人扎進了自己的身體里。
章洛剛想開口，來人卻抬手捂住他的嘴，將他抵在墻上，湊近青年的臉，像是仔細觀摩了一陣，才開口說話。
“我看見了，你心里最深處的愿望?！?/p>
他一字一頓地說著，那聲音聽起來不似方才，而是像從地底下一個極具空曠的地方爬上來的惡鬼的呢喃，透著陰森又刺骨的寒意，帶著空靈又狹長的回音。
“你比他，讓我更中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