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裂痕陳默是在第三個失眠的夜晚發現墻縫的。凌晨三點的月光像一層薄霜,
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臥室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間的條紋。
他盯著天花板中央那片水漬看了太久,久到覺得那團暈染的痕跡正在慢慢變形,
像一灘凝固的銀汞,隨著呼吸輕輕晃動。翻身時左肩撞到床頭柜,玻璃水杯傾倒的瞬間,
他聽見一聲極輕微的“咔嗒”,像是老舊木門的插銷突然崩斷。“該死。”他低聲咒罵,
摸索著去扶杯子,指尖卻在觸到冰涼的杯壁前頓住了。那聲響不是來自床頭柜,
而是……墻角?他撐起身子,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望去。臥室與客廳交界的墻角,
米黃色的墻紙似乎微微隆起,形成一道不規則的棱線,像皮膚下突然鼓起的青筋。
他屏住呼吸,赤腳踩在地板上,涼意從腳底竄上來,讓他打了個寒噤。指尖按上那道棱線,
觸感硬邦邦的,并非墻紙受潮鼓起,倒像是墻體內部有什么東西在往外頂。
他用指甲輕輕刮開翹起的紙邊,墻紙發出“嘶啦”一聲輕響,露出里面青灰色的水泥層。
而在水泥中央,橫亙著一道兩指寬的裂縫,像一張微張的嘴,嵌在墻體里。
裂縫里塞著半截布料。陳默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半截褪色的紅綢,邊角磨得毛糙,
像從舊棉襖里扯出來的襯里。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指尖觸到布料的瞬間,
一股奇異的溫熱感順著指腹傳來,仿佛這截紅綢剛被誰握在手里。他輕輕扯了扯,
紅綢紋絲不動,反而感覺到裂縫深處傳來一陣細微的震動,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輕輕搏動。
更奇怪的是,裂縫深處隱約有光。那不是臺燈或月光,而是一種極淡的、泛著暖黃色的微光,
像老式鎢絲燈泡忽明忽暗的光暈,透過裂縫邊緣的水泥孔隙滲出來,
在墻紙剝落的地方投下細碎的光斑。他湊得更近,試圖看清里面的景象,
卻只看到一片模糊的暗影,伴隨著一種若有似無的聲音——像是有人在遠處輕輕哼唱,
又像是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客廳里的掛鐘“當啷”敲了四下,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陳默猛地直起身,后退兩步,撞在床尾的床板上。墻角的裂縫在月光下泛著冷意,
那半截紅綢像一道傷口的痂,突兀地嵌在墻體里。這面墻是去年夏天裝修時新砌的。
為了隔出一個小書房,他特意請了經驗豐富的老師傅,用的是防潮磚,
水泥標號選的是市面上最高的,施工時他還親自監工,看著工人把墻體砌得嚴絲合縫。
怎么會突然裂開?而且裂縫里為什么會有紅綢?他走到窗邊,推開百葉窗。
凌晨的城市一片寂靜,只有遠處高架橋上偶爾駛過的車燈,在夜空里劃出一道道光痕。
冷風灌進臥室,吹得他打了個哆嗦。也許是最近壓力太大了,他想。作為建筑設計師,
他剛接下市中心“城市之帆”綜合體的項目,光是前期勘測就熬了半個月,
夢里都是扭曲的圖紙和搖搖欲墜的模型,出現幻覺也不奇怪。他回到床上,
強迫自己閉上眼睛,腦海里卻反復回放著那截紅綢的觸感——溫熱、粗糙,
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陳舊氣息。掛鐘的指針一格格挪動,窗外的天色漸漸泛白,
直到第一縷陽光透過百葉窗照在臉上,他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醒來時已是上午十點。
陽光明媚,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陳默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坐起來,
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墻角。那里平整如新。米黃色的墻紙服帖地貼著墻面,
墻角的弧度光滑得像抹了層奶油,沒有任何隆起或裂縫的痕跡。他走過去,
用手掌反復撫摸昨晚看到裂縫的位置,墻體堅硬冰冷,指尖下只有平滑的墻紙紋理。
他甚至找來手電筒,貼著墻面仔細照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縫隙或修補過的痕跡。
“果然是做夢。”他對著鏡子嘆了口氣。鏡中的人眼下烏青,黑眼圈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
額前的頭發油膩地貼在皮膚上,確實是睡眠不足的征兆。也許是睡前看了太多老建筑的資料,
潛意識里把那些斑駁的磚墻搬進了夢里。他洗漱完畢,給自己煮了杯濃咖啡,
試圖驅散腦子里的混沌??Х鹊目酀谏嗉饴娱_,他翻開桌上的項目圖紙,試圖集中精力,
可筆尖懸在圖紙上方,遲遲落不下去。那截紅綢的觸感,實在太真實了。
不是夢里模糊的感覺,而是清晰得能記住每一絲布料的紋理,
甚至能聞到那股混雜著塵土和舊布料的味道。還有裂縫深處的微光和聲響,
絕非夢境所能構造。他放下筆,走到墻角,再次仔細檢查。指尖劃過墻紙,
突然在某個位置停頓了一下——那里的墻紙溫度似乎比別處低一些,隱隱透著一絲涼意。
他湊近聞了聞,沒有明顯的氣味,只有墻紙本身淡淡的油墨香。也許是心理作用。他搖搖頭,
試圖把這件事拋在腦后。作為理性的設計師,他不該被虛無縹緲的幻覺困擾。
但接下來的幾天,那道裂縫像一根細小的刺,扎在他心里。每當夜深人靜,他躺在臥室里,
目光總會不自覺地飄向墻角。月光下,墻面平靜無波,可他總覺得那平整的表面下,
藏著什么東西,像沉睡在冰層下的暗流。第四天晚上,他又失眠了。凌晨兩點,
他索性坐起來,擰開床頭燈。暖黃色的燈光照亮臥室,也照亮了墻角——那道裂縫,
竟然又出現了。這一次,墻紙沒有隆起,而是直接在墻角的水泥層上裂開一道縫隙,
比上次看到的更細,卻更深。那半截紅綢還塞在里面,只是這一次,
紅綢的末端似乎多了些什么——像是一滴干涸的暗褐色斑點,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陳默的心臟狂跳起來,他幾乎是爬下床,蹲在墻角前。裂縫里的微光比上次更亮了些,
透過縫隙,他隱約看到里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動——不是光影的錯覺,
而是真的有物體在緩慢移動。他伸出手指,猶豫了很久,終于輕輕碰了碰那截紅綢。
就在指尖觸到紅綢的瞬間,裂縫深處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震動,像是有什么東西被驚醒了。
那股溫熱的觸感順著指尖猛地竄上來,快得像電流。他想縮回手,
卻發現手指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吸住了,動彈不得。裂縫里的微光驟然變亮,
暖黃色的光芒像潮水般涌出來,照亮了他驚愕的臉。
他聽見一陣清晰的、像是布料摩擦的聲音,從裂縫深處傳來,越來越近。然后,
他看見一只手,從那道兩指寬的裂縫里,伸了出來。那是一只女人的手,皮膚粗糙,
指關節上帶著薄繭,指甲縫里嵌著干涸的顏料。手腕上,系著半截褪色的紅綢,
正是塞在裂縫里的那截。陳默的呼吸瞬間停止了。他瞪大了眼睛,
看著那只手在裂縫里微微顫抖,仿佛在尋找著什么。
墻面上的裂縫似乎隨著這只手的動作而擴大,水泥碎屑簌簌落下,掉在他的腳邊。
客廳里的掛鐘,突然發出了“咔噠”一聲異響。不是整點的報時,而是齒輪錯位般的卡頓。
陳默盯著那只手,又看了看墻上的裂縫——這面他親手監工砌起的墻,
這面用最高標號水泥澆筑的墻,此刻正像一塊融化的黃油,在他眼前緩緩變形。
那截紅綢的觸感,再次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指尖。這一次,不再是幻覺。
二、重疊項目匯報會開到一半,陳默突然走神了。甲方代表指著投影上的效果圖,
唾沫橫飛地描述著"城市新地標"的宏偉藍圖,
他卻盯著會議室落地窗上的倒影——自己的影子旁邊,似乎疊著另一個模糊的輪廓。
那人穿著舊式工裝,戴著黃色安全帽,正拿著卷尺在虛空中丈量。"陳工?陳默先生?
"甲方的聲音把他拽回現實。他慌忙點頭,假裝在聽,掌心卻沁出冷汗。
這種錯覺從昨晚開始出現,走在路上會看見行人影子里疊著不同時代的裝束,
辦公室電腦屏幕反光里,偶爾能看到穿旗袍的女人端著茶杯走過。最讓他不安的是,
昨晚那道墻縫又出現了。這次是在書房。他加班到深夜,起身倒水時,
看見書柜與墻交界的地方,墻紙呈波浪狀起伏。走近后,裂縫像活物般慢慢張開,
露出里面深不見底的黑暗。他壯著膽子用手機電筒照了照,光柱盡頭似乎有扇半開的木門,
門上掛著褪色的銅鎖。"陳工,您對這個修改意見有什么看法?"甲方的提問帶著一絲不悅。
陳默定了定神,強迫自己聚焦在圖紙上那個突兀的旋轉樓梯——按照結構力學,
那根本不可能實現。"這里需要調整。"他拿起激光筆,指尖卻在發抖,
"螺旋承重柱的扭矩計算......"話音未落,他看見激光筆的紅點在效果圖上晃動時,
竟然在墻面投下了另一個影子——那個穿工裝的人不知何時站到了他身后,
正用粉筆在虛空中修改著圖紙。會議室里的空調突然發出"咔嗒"聲,燈光閃爍了幾下。
所有人都抬頭看天花板,只有陳默僵在原地,感覺有股寒氣從脊椎爬上來。下班回家的路上,
他繞道去了趟建材市場,買了最高強度的填縫劑和整卷新墻紙。
他決定今晚就把那道裂縫徹底封死,就當是給自己吃顆定心丸??僧斔蜷_家門,
卻聞到一股濃烈的煤氣味。三、煤氣味廚房的窗戶大開著,夜風卷著雨絲灌進來,
把窗簾吹得獵獵作響。陳默捂住口鼻沖進廚房,發現煤氣灶的旋鈕停在"開"的位置,
橡膠軟管在水槽里泡得發脹。他關掉閥門,打開所有窗戶通風,心臟狂跳得像要沖破胸腔。
這不可能。早上出門前他特意檢查過,煤氣灶旋鈕明明擰到了最緊。
而且橡膠軟管上周才換過新的,怎么會突然脫落?客廳的掛鐘敲了七下。雨越下越大,
雨點砸在玻璃上發出密集的聲響。陳默坐在沙發上,看著窗外被路燈照亮的雨幕,
突然想起小時候住的老房子。也是這樣的雨夜,他躲在被窩里聽奶奶講故事。
奶奶說老房子的墻里住著"過往",要是誰心里裝的事太多,墻就會裂開,
把那些放不下的東西漏出來。"后來呢?"他當時問。"后來啊,"奶奶摸著他的頭,
聲音輕飄飄的,"住在里面的人,就會和墻里的'過往'換位置。"陳默打了個寒顫,
起身去臥室拿填縫劑。路過書房時,他下意識看了眼墻角——那道裂縫又出現了,
比昨晚更大,像一張無聲吶喊的嘴。裂縫里飄出淡淡的煤氣味,和廚房里的味道一模一樣。
他握緊填縫劑,一步步走近。這次裂縫里沒有木門,只有一片模糊的光影在晃動。
他聽見有人在低聲說話,聲音被雨幕過濾得斷斷續續,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到那個標記......""......紅綢不能丟......"陳默的手停在裂縫前。
填縫劑的噴嘴離裂縫只有幾厘米,他能清楚地看見里面漂浮的細小塵埃,
在手機微光下像無數飛舞的螢火蟲。突然,裂縫里的光影劇烈晃動起來。
他聽見玻璃破碎的聲音,接著是重物倒地的悶響,然后是一個女人壓抑的哭聲。"別過來!
"他下意識地喊了一聲??蘼曣┤欢?。裂縫里的光影瞬間凝固,
像一張被按下暫停鍵的老照片。幾秒鐘后,光影開始旋轉,形成一個模糊的旋渦,
那半截紅綢從里面飄了出來,輕輕落在他腳邊。紅綢上的暗褐色斑點,
在燈光下看起來像干涸的血跡。四、標記陳默做了個決定。他沒有用填縫劑,
而是把那半截紅綢小心翼翼地收進一個密封袋,藏在書柜最深的格子里。
他開始瘋狂查閱資料,從建筑史到民間傳說,試圖找到關于"墻中過往"的蛛絲馬跡。
他發現自己接手的那個項目有點不對勁。那塊地原本是片老廠區,
十年前一場大火燒光了所有建筑,只有一棟紅磚倉庫因為離得遠,勉強保留了下來。
甲方要求在規劃圖上繞開那棟倉庫,聲稱要做"歷史保留建筑",但陳默在舊檔案里查到,
那棟倉庫在火災后就被判定為危樓,早就該拆除了。更奇怪的是,項目基地的地形圖上,
有個用紅筆圈出來的標記,形狀像朵殘缺的花。檔案室的老管理員告訴他,
那是當年廠區的老工人畫的,說是"不能碰的地方"。"就像蓋房子時不能動的承重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