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祝余瞥見蘇云荷眼下的青黑，便知道她一夜沒睡好。
也是，攤上那么個糟心娘，換作是自己，怕是也睡不安穩。
蘇云荷確實心頭沉甸甸的，像是壓了塊大石頭。
自打家里遭了難，她從未指望娘家能幫襯多少。
可萬萬沒想到，昨晚上她娘竟然逼著她改嫁！
還是那個當初就想讓她嫁的老鰥夫！
話里話外的意思，連彩禮都替她跟人談妥了。
說什么她如今拖著兩個孩子，人家不嫌棄愿意娶，就已經是天大的福分。
眼見她低頭不語，她娘又開始哭天抹淚。
數落著家里如今遭了荒年，米缸早就見底，全家老小就指望著她改嫁那點銀子活命。
難道她忍心看著親爹親娘、哥嫂侄兒都活活餓死不成？
蘇云荷只覺得一股氣堵在胸口，悶得發慌。
那我呢？我的孩子呢？難道我們的死活就不打緊了嗎？我自己的意愿就不重要嗎？
更何況早就聽村里人說過，那老鰥夫脾氣不好，都打死了兩任妻子了。
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嗎！
蘇云荷氣的半宿沒睡著，只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想讓我改嫁，除非我死了！”
她娘聽了這話罵罵咧咧了大半夜。
天剛蒙蒙亮，蘇云荷就爬了起來。
跟她娘待在一個屋檐下，連喘氣都覺得憋悶。
兩人上山時天色尚早，取水的地方還沒什么人。
只是今日那泉眼出水明顯細了不少，兩人輪換著接了半天，直到陸陸續續有人影上山，才將將接滿一桶。
蘇云荷看水夠今天用的了，還有其他人等著，便想提桶離開。
“等等，大嫂。”祝余伸手攔住她，湊近她耳邊飛快地說，“我們把這桶也接滿。”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蘇云荷覺得耳朵尖兒連帶著臉頰都有些發燙。
弟妹總是這樣，冷不丁就靠得極近。
昨天還捧了她的臉，摟了她的肩……她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哦，知道了。”
祝余看著大嫂變紅的臉，還以為天兒太熱，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關切的說道，“臉怎么這么紅？是不是熱著了不舒服？還是昨晚沒休息好生病了？”
蘇云荷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僵，看著祝余放大的小臉說話都結巴了，“沒...沒事兒，我就是...就是有點熱。”
“確實熱起來了。”祝余收回手，“感覺天一天比一天燥。往后咱們得再早點來，不然等接完水，日頭就毒了，回去一路曬得慌！”
看著兩人已經接滿了一桶，還占著水源不放，就有人不滿了，“你倆能不能快點，這還有這么多人等著呢，真是自私！”
祝余斜睨了一眼出聲的婦人，立馬嗆聲，“這泉眼是你家開的？還是水上刻你名字了？我樂意接多少就接多少，礙著你什么事兒了？”
那婦人也不是省油的燈，看著牙尖嘴利的祝余，把水桶往地上一墩，雙手叉腰就嚷嚷開了。
“大伙都來評評理！咱們這么多人眼巴巴等著用水，她倆倒好，接了一桶又一桶，占著地方不挪窩，這不是自私是什么？怪不得家里大的坐牢小的瞎，我看你們這一家子，八成是缺了大德，遭報應了！”
這話罵得又毒又損，不僅搞道德綁架，還帶人身攻擊。
祝余正要擼袖子罵回去，卻不想旁邊的蘇云荷先皺緊了眉頭。
“三嬸兒，你要是嫌我們慢，大可以天不亮就來。山上的泉水是無主之物，誰先來誰先接，本就是這個道理！你說我們家缺德？那你當眾口出惡言、議論別人家事，又算得了什么德行？”
祝余眼睛倏地一亮：可以啊大嫂！出息了！這話說得有理有據，不卑不亢！
那婦人被噎得臉一陣紅一陣白，還想再爭辯幾句，旁邊一個叼著煙桿的老漢開了口：“行了宋三兒家的，你就少說兩句。人家確實來得早，凡事總得講個先來后到，耐心等等就是了。”
祝余看過去，說話的是個老者。
穿著打補丁的粗麻短褂，手里拿著個老舊的煙桿，皮膚黝黑粗糙，看著飽經風霜，但眼神透著一股沉穩。
婦人被他一說，悻悻地閉了嘴，卻還是不甘心地狠狠瞪了祝余和蘇云荷一眼。
祝余毫不示弱，直接回敬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超級大白眼，差點把眼珠子翻出來。
“謝謝村長。”蘇云荷朝老漢點了點頭。
原來是村長，怪不得頗有幾分威嚴。
宋守田擺了擺手沒再說話。
等兩桶水都接滿，天光已經大亮。
兩人沒急著回家，而是提著籃子開始在附近挖野菜。
說是挖野菜，其實山坡上能找到的已經不多了，許多地方都露出了光禿禿的黃土地皮。
野菜主要是些馬齒莧、掃帚菜和零星的灰灰菜。
放眼望去，山上星星點點分布的都是挖野菜的背影。
也就是河西村人不算太多，不然就這小片山坡，怕是早就被薅成禿子了。
蘇云荷邊挖野菜邊對身邊的祝余悄聲問道，“弟妹，剛剛接的水已經夠今天用的了，你為何攔著我非要把第二桶水也接滿呢？”
祝余看著傻乎乎的大嫂耐心解釋道，“大嫂，你沒發現山上的水流變小了嗎，估計過不了多久這個泉眼能不能出水還兩說呢，我們得提前做準備，多存點水在家里，有備無患。”
蘇云荷聽后恍然大悟，“弟妹，你想的可真周到！”
祝余心里暗笑，這個大嫂雖然心思單純了些，但好在聽勸，倒也省心。
她這走走那看看，想瞧瞧能不能挖著人參鹿茸靈芝等名貴的藥材賣點錢。
可惜扒拉了半天，除了泥土石塊，連根像樣點的草藥都沒看見。
祝余撇撇嘴，果然小說里都是騙人的！
怎么別家女主隨便一上山就能撿到寶，輪到自己就啥也沒有？
作者太偏心了！
她不死心，低著頭一路扒扒找找，不知不覺有些走遠。
走著走著視線里突然出現了幾顆棕褐色的橢圓形果實，這不是橡子嗎！
抬頭一看，好大的一棵橡樹！樹上滿滿當當都是橡子。
祝余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這玩意兒在荒年里，可算是好東西了！
橡樹耐旱，眼下又是秋季果實成熟的時候。
難怪掛了這么多果子，地上也落了厚厚一層。
顧不上找什么人參了，祝余趕緊去找蘇云荷，一起撿點橡子回去。
這東西弄好了，說不定還能省下不少買糧食錢呢！
此時的蘇云荷已經挖了半籃子的野菜，正準備喊祝余回家，就見她一陣風似的沖過來，拉起自己的手就走。
“怎么了弟妹？”蘇云荷被她拽得一個趔趄，不明所以地問，“出什么事兒了？”
祝余開心的說道：“大嫂，那邊有一棵超級大的橡樹，我們撿點橡子回家吃。”
一聽是橡子，蘇云荷臉色驟變，猛地停下腳步，用力拽住祝余，“弟妹，使不得！那東西不能吃！味道又苦又澀，還有毒，吃了會死人的！要真是能吃的好東西，哪還能輪到咱們？早被山里的鳥雀或者別人撿光了！”
“哎呀大嫂，我知道它有毒。”祝余神秘兮兮地湊近她，“那是因為旁人不知道怎么處理！你信我，我有法子去掉它的毒性。只要有這棵大橡樹在，往后咱們家的吃食，就多了一大個指望了！”
蘇云荷看著祝余篤定的眼神，將信將疑。
不過出于對祝余的信任，還是跟上了她的腳步。
來到大橡樹下，光是地上落下來的橡子就已經足夠兩人撿的了。
連忙把籃子里的野菜倒在一邊，蹲在地上撿的熱火朝天。
不遠處，剛剛打完水正準備下山的宋守田，無意間瞥見樹下撿橡子的兩人，不禁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