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祁慎行的第十年,他第九次廢了我這個皇后。“南玉皎,你父兄通敵賣國,害死先皇,
這么多年朕留你一命,已是顧念舊情。”他命人每日都要往我身上劃上一刀,以此謝罪。
昔日好友沈霜也恨我入骨,害我差點溺死在水中。“要不是被你南家拖累,
我父親怎會死在北蠻?!”我毫無怨言地接受著他們的恨意。可第十次廢后,
我卻聽見祁慎行向沈霜許諾:“南家功高蓋主,當年要不是你父親設計他們通敵,
朕也坐不穩這龍椅。”“霜兒,你已為朕誕下皇子,五天后北伐,朕會把南玉皎送去祭城,
鼓舞軍心。”“到那時,朕便封你為后。”這一刻,我痛哭到失聲。卻又覺得解脫。
我沒有拆穿,收起自盡的白綾,將寫著愿意幫我出宮的紙條燒毀。又回信:‘五日后,
假死脫身。’可后來,祁慎行卻瘋了,抱著我的假尸體三日不眠不休。1剛放完信鴿,
祁慎行身邊的太監就闖進我屋里,押著我跪在祁慎行面前。太監拿出一包藥,“陛下,
這是從南氏那里搜到的鶴頂紅。”我的貼身奴婢跪在殿內,“皇上,
奴婢親眼目睹南氏把毒藥下在了二皇子的米糊上,絕沒撒謊。”高臺上,祁慎行面色緊繃。
不等我開口,他懷里的沈霜哭著質問:“南玉皎,你父兄已經奪走了我父親的性命,
現在你還要害死我不到一歲的孩子?!你好狠毒的心!”我父兄一向是祁慎行的逆鱗。聞言,
他一下黑沉了臉,“都是一家人,品性自然相同。”“南氏,你可知罪!
”憑空出現在我房里的毒藥,突然叛變的婢女,這又是一場沈霜的報復。從前,
我以為對她有愧。無論她如何陷害,我都忍氣吞聲承認。可現在,我慢慢站起身直視他們。
“臣妾無罪,臣妾,從來都沒有錯!”無論是這毒藥,還是通敵叛國的罪,我都不認。
和往常不一樣的回答讓祁慎行不悅。他懷里的沈霜也愣了一瞬,緊接著哭著要他做主。
他向來寵她,自然答應。“看來,是朕最近對你太好,人證物證俱在你竟還敢抵賴!
”“來人!將廢后南氏壓下去,指夾板懲治,直到認錯為止。”我最怕疼,
可卻沒有半點求饒的意思,反而主動走向行刑的地方。
因此沒注意到身后祁慎行欲言又止的表情。行刑前,太監不忍勸道:“娘娘,
您怎么就不服個軟呢?這樣也能少吃點苦頭啊。”“服軟?”我嗤笑,“這十年,
我已經軟夠了。”指夾板插入十指間,疼得我面目猙獰。旁邊立馬有人不耐地‘嘖’了一聲。
“南氏,你痛就不會忍著么?你表情一變,我這還怎么畫?”我每每受罰,
祁慎行便讓宮中畫師畫出我難堪的模樣,傳閱到宮外供百姓出氣。這十年,
所有人都視我為取笑的玩意。我像活死人默默忍受著,早沒了什么尊嚴。可此刻看著那畫師,
我笑出了聲。眼角卻有淚流下。當初,祁慎行為討我歡心,派畫師描繪我的一舉一動。
“玉兒絕世容顏,不畫下來流芳百世,豈不可惜?”昔日甜蜜猶如幻境散去,如今,
他用這種方法折辱我。可若我父兄并沒有叛國呢?株連九族的南家,
這十一年來我所受的苦楚,通通只是帝王為維穩皇權的犧牲品呢?
偏我還用愧疚日日折磨自己。要不是我出生時祥云環繞于天,欽天監說我若不為后,
恐民不聊生。只怕,我也早早成了冤魂。“母后!”突然,女兒靜和沖了過來,
推開了行刑的人。她早已習慣我身上時不時出現新傷,但看到我慘不忍睹的手,
還是紅了眼眶。她向太監跪了下來,“求公公放過我母后吧!”2太監嘆了口氣,
“殿下還是起來吧,這是陛下的命令,您還是不要阻攔的好,以免受牽連。”說著,
他讓人強行拉開她。靜和卻不愿,固執地擋在我面前,不讓人傷我。爭執間,她突然暈倒,
嘴唇發紫,像是中毒的跡象。我嚇壞了,忙叫太監去請太醫。太監著急忙慌地跑去,
卻獨身一人回來。“所有太醫都被陛下調去治療二皇子了,沒有陛下同意,誰也請不到。
”看著已經口吐白沫的女兒,我顧不得手傷,跑去找祁慎行,卻被攔在門外。
“娘娘和皇上在里面,豈容你亂闖!”我著急大喊:“陛下,靜和中毒暈倒,
臣妾求太醫過去醫治,只要一位就好!”門沒有開。我急得掉眼淚,一下跪在門前。
可我苦苦哀求了一個時辰,里面的人依舊沒有反應。突然,我聽到從屋內傳出的笑聲。
帶著逗弄嬰兒的溫馨。卻令我渾身發冷。眼前浮現十年前祁慎行第一次廢后,
他要我大著肚子伺候他和沈霜歡好。守夜時,羊水突然破裂,胎兒難產。他卻不讓我找太醫。
“朕給你一次機會,你若命大生下這孩子,朕便讓你活。”“若你命薄,
害死了肚子里的皇嗣,朕就將你父兄的尸首吊在邊陲城墻上,向北蠻示威。”當晚,
伴著屋內旖旎的動靜,我丟了半條命。如今,依舊是我在門外哭,他在里面笑。
‘嘭’的一聲,我將頭重重磕在地面。“求陛下開恩!!”許久,
繡有龍紋的衣擺終于出現在眼前。祁慎行居高臨下,嘴角還有得逞的笑意。“你可知錯了?
”我死死咬住下唇,咸澀的淚砸在地面。縱然有千百個不愿,卻不得不再次低頭。
“臣妾知錯,臣妾不該嫉恨貴妃有子,對二皇子下毒。”“求陛下看在靜和是無辜的份上,
救救她吧。”可他卻道:“你又錯了,你已不是皇后,應該自稱奴婢。
”我又順從地自稱奴婢,他這才滿意,喚人去叫太醫。“陛下且慢。”這時,
沈霜慢悠悠地走了出來。“雖然南氏已認錯,但臣妾不想這么輕易放過她。
”“哦~貴妃想如何?”忐忑的心懸起,我以為她又要怎么罰我。可意外的,
她只是讓婢女端來一碗湯。“只要你喝了這碗湯,本宮就原諒你,派太醫過去。
”我沒有猶豫,捧著碗迅速灌了下去。“好吃嗎?味道怎樣?”喝得太急被嗆到,
我強忍著咳嗽回答,“好吃。”沈霜嬌笑出聲,卻無端令我膽寒。“也是,
這湯底可是特地用你母親的骨和肉燉的,當然好吃。”“她現在正在大牢里,
你要是喜歡這湯,本宮就求陛下再賞你一碗。”“就是不知道,她還能活多久了。
”我狠狠怔住。喉間猛地涌上一股腥甜,緊接著,胃里翻江倒海。我趴在地上干嘔。
吐出那碗湯還不夠。苦膽、酸水一個個都往外倒。像是要把我的靈魂也給嘔出來。
當初南家所有人皆被下獄砍頭,只有母親被人救了出來。我總是許愿她跑得越遠越好。
只是沒想到,她還是沒躲過祁慎行的追殺。還要活生生受那拔骨挖肉之痛。
沈霜得意地欣賞著我的狼狽,又向身旁的奴婢使了個眼色。對方立馬會意,
揪起我的衣領打了我兩巴掌。“大膽賤奴!竟敢在陛下和娘娘面前失儀!
”祁慎行下意識抬腳想上前制止,卻終究是忍住了。他冷聲道:“還不快向貴妃謝恩,
不想要太醫了是不是?”我被扇得頭暈眼花,卻只能死死握拳忍耐,彎腰磕頭。
“奴婢...謝貴妃娘娘慈悲。”3好在經過醫治,靜和逐漸沒有大礙。而太醫排查,
是今早她吃的糕點被下了毒。“好在公主只吃了一點,否則誰來也無力回天。
”我心中一頓后怕。那糕點一月才有一回,靜和一向很喜歡。只是昨晚我被廢,
她傷心沒胃口才只吃了一點。而御膳房的人,皆聽沈霜命令。“母后...”靜和醒了過來,
聽到了前后因果,“若我們向父王說明,他會替我做主嗎?”我回答不了。因為我心知肚明,
他不會。沉默幾瞬,她也知曉了答案。見我額頭上的傷,又傷心地落起淚。
“是我連累了母后...”我擦干她的眼淚,“不是你的錯,罪魁禍首從來不是你。
”“母后,你手上的傷...你忍一忍,兒臣幫你上藥。”說著,她就要起身給我擦藥。
我按住她不要亂動,卻發現她漏出的手臂上有淤青。“怎么回事?那些丫鬟太監又打你了?
”靜和笑著安慰我。“沒事的,女兒不痛。”可卻有眼淚啪嗒滴到我手背。震得我心口生疼。
祁慎行厭屋及烏,我自身難保,女兒的日子自然也不會好過。雖是公主,
但宮里的的奴才都能騎到她頭上。所以我才想一了百了,不想再連累她。可如今,
我不那么想了。“靜和,如果能走,你愿意在這皇宮里當公主,還是跟在我身邊當普通百姓?
”這些年來,我因民間有災而立后,又因惹得沈霜不高興而廢。從天命祥瑞,
變成了天下笑談。直到昨日,欽天監說我命格已變,福澤平平。祁慎行聽聞立刻廢了我。
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對他來說,我已經沒用了。靜和抬頭看我,語氣哽咽卻說得堅定。
“父王從來沒疼過我,我不要做什么公主,娘親在哪,靜和就在哪。”我鼻尖一酸,
輕輕抱住她。“好,這里的一切,我們都不要了。”安頓好女兒,我去見了祁慎行。“陛下,
奴婢不求陛下赦免奴婢母親,只求能準奴婢見她一面。”我知道,為了皇位,
他不會放過南家任何一個人。但只要有一絲能帶母親假死離開的希望,我怎么也要試試。
祁慎行定定地看了我很久才道:“霜兒自從降下皇子,身子一直不太好,
若是能求得雍皇寺中最靈的平安符,菩薩必能保佑他們母子平安。”去雍皇寺求平安符,
需要求符者三步一叩首,跪滿整整一千八百多個臺階。
以往的求符者沒有一個膝蓋不是跪出血來的。他是在故意為難。我卻行了個大禮,
“奴婢明白,謝陛下隆恩。”烈日當空,太陽曬得我眼冒金星。幾次傷暑暈倒,
我也依舊強撐著身子爬起來,將額頭重重磕在石階上。膝蓋處的裙子早被血色染紅。
一千八百多個臺階,直到天黑,我才走完全程。我不顧疼痛一瘸一拐來到祁慎行面前,
要他兌現承諾。他讓人收下平安符,卻道:“你來遲一步,今日晌午,霜兒求我處死你母親,
朕便賜她一杯毒酒,將她扔進了亂葬崗。”“現在,估計被野狗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我愣住原地,聲音控制不住地顫抖。“陛下,您明明答應過我...”“答應過你什么?
”他冷下臉,“南家通敵叛國,朕一杯毒酒讓她死得痛快已是開恩,你有怨?
”可他明明知道,我母親是無辜的。我全家都是無辜的!4這一刻,
我突然記起嫁給祁慎行的前一晚,家人讓我牢牢記住的話。“天威寡義,帝心無情。
”無論我如何求饒,退讓,都不會讓他有一點愧疚或心軟。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宮殿,
像個無靈魂的木偶無意識地走著。連迎面走來的沈霜伸出的暗腿都沒有察覺到。我被她絆倒,
從高臺滾落。失去意識前,我想,我不會對祁慎行再抱有任何希望。
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晚上。全身痛,尤其是肚子。屏風外,我聽見祁慎行質問太醫。“流產?
現在呢?她身體怎么樣?”不知是否是錯覺,我竟然聽出他的語氣是緊張的。
太醫兢兢戰戰地回:“現下已不妨事,雖然有流產跡象,但微臣已全力保住,
以后只要不受什么刺激,就能安全誕下皇嗣。”一旁的欽天監笑道:“果然如此。”“皇上,
臣昨夜夜觀天象,有麟兒降世之兆,且此胎乃天貴之相,來日必承天命。”這樣的喜事,
祁慎行卻沒有半點歡愉。沉默許久后,我聽到他冷冷開口:“既然如此,
那這個孩子就除了吧。”欽天監震驚,立馬下跪勸說。“陛下三思,若失此子,
有損陛下命格啊!”太醫也道:“若是強行墮胎,恐怕南氏以后都不能再生育。
”可祁慎行心意已決。“朕已承諾將來立貴妃的孩子為太子,繼承大統,
怎可讓一個罪女所生的孩子搶了去?”“用最猛的藥,一定要去個干凈。”他走出屏風,
看見我睜著眼,有一瞬間的慌張。緊接著又整理好表情。“太醫說你已有三個月身孕,
但孩子已經去世了,要把他去掉,否則你會有性命之危。”聽著他編的謊話,我摸了摸肚子,
前所未有的平靜。“奴婢知道了。”這個孩子,的確不能留。我也不想留。
墮胎藥很快端了過來。我沒有掙扎,乖巧地喝了下去。祁慎行看我全程這么配合,
莫名有些心慌煩躁。“你別怕,朕會讓太醫好好調理你的身子,今后每日一刀的懲處也免了,
孩子以后肯定還會再有的。”以后?在你眼里,我哪有什么以后?但我沒有多言,
只淡聲回:“多謝陛下。”這時,太監來報,“皇上,二皇子的一歲生辰宴快要開始了。
”祁慎行看向我,有些為難。我善解人意道:“陛下去吧,奴婢這里有太醫,不會有事的。
”他松了口氣,破天荒朝我承諾,“好,朕忙完就回來陪你。”說完就大步離開了。
沒過多久,我的肚子開始劇烈疼痛。侍女往外倒了一夜的血水。我咬著牙忍了一夜的折磨。
‘嘭’的一聲,窗外的煙花照映著我慘白的臉。比我成親那日還要盛大。我卻不再在意了。
5或許覺得我可憐,第二日,祁慎行真的來到冷宮,坐在我床邊喂我喝藥。“藥是不是很苦?
來,吃點你最愛吃的蜜餞,朕親手做的。”他捧著蜜餞到我嘴邊,我卻不似從前欣喜吃下,
側頭躲過。我受的那些苦,這點甜怎么蓋得下去?見我死灰的表情,祁慎行有些心煩意亂。
“你是在怪朕沒有懲處貴妃?朕說了,她不是故意的。”他這樣包庇沈霜,我還能說什么?
“奴婢不敢,只是生辰宴舉國同慶,想必宮外一定很熱鬧,奴婢想出宮走走,可以嗎?
”見我沒再執著,他答應了。“朕同你一起去。”兩日后,一起出宮的還有沈霜。
“作為未來太子的母親,臣妾也該學習與民同樂。”我并不理會她有意的炫耀,
牢牢牽著靜和的手隨她逛。可路過的幾座雕像時,我瞬間呆住,幾乎要站不穩。
那赫然是我父兄的模樣。他們被雕刻成跪姿,雙手被綁在身后。沈霜的父親站在他們身上,
踩彎了他們的背。體態屈辱。路過的百姓無一不是對著沈父下跪拜香。卻對我父兄吐口水,
踢踹他們的臉,用他們身上的鎧甲剮腳底的泥。“圣上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