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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兩人站在美術館的玻璃穹頂下。
江素芊碰了碰沈樅手臂：“還記得嗎？你從前總說我的藝術品味像莫奈的睡蓮——”
“素芊，”他輕輕拂開她的手，“這幅畫作色調太暗了。”
江素芊笑容逐漸放大。
他心不在焉。
此刻他連余光都不曾分給墻上的畫，反而盯著角落里一對用手語交流的情侶出神。
那女孩踮腳比劃的姿勢，有幾分江茜的影子。
“沈樅？”江素芊將冰美式貼在他手背，“要不要去印象派展區？”
玻璃杯壁凝結的水珠浸透袖口，沈樅想起某個悶熱的午后。
江茜捧著冰鎮酸梅湯等在演播廳外，襯衫被汗水洇出深色痕跡，見他出來忙用手語比劃：
【我煮了湯解暑。】
而他徑直掠過她，將他落在休息室的外套披上肩頭。
“不必了。”沈樅轉身走向出口，“去吃飯吧。”
米其林餐廳的水晶吊燈晃得人目眩。
江素芊切著惠靈頓牛排，碎屑落在蕾絲桌布上：“記得你最愛五分熟......”
沈樅的銀叉突然頓住。
血色從牛排肌理滲出，在瓷盤上蜿蜒成細流。
他仿佛看見江茜蜷在急診室的模樣，石膏下的手腕滲著血，卻固執地簽下離婚協議。
“先生？”侍應生輕聲提醒，“需要換一份嗎？”
江素芊的笑意終于掛不住：“怎么？”
沈樅推開餐盤，猩紅醬汁濺上雪白餐巾。
他想起結婚紀念日那晚，江茜守著冷透的飯菜等到天明，而他在程清韻床上廝混到日上三竿。
“抱歉。”他扯松領帶起身，“我去抽根煙。”
露臺的風卷著細雨撲在臉上，沈樅望著對街商場的巨幕廣告。
那是江茜最后一次跟播的重播畫面，這是他第一次仔細觀察她工作的樣子，很美。
他鬼使神差地點開滬城論壇，不知不覺翻到最底層。
仍能在評論區看到當初鋪天蓋地的謾罵：“啞巴滾出滬臺！”“小三之女要繼承母業？”
他不敢想像，那時江茜的心情是如何的，而他，還站在他的對立面......
煙灰燙到指尖時，江素芊將外套披在他肩頭：“雨大了，回去吧。”
沈樅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為什么要我陪你做這些無聊的事？”
“因為我想知道——”江素芊貼近他耳畔，玫瑰香水惹得他太陽穴突跳，“當你對著這張臉時，究竟在透過我看誰？”
倒數第二天，游樂園的霓虹燈在夜幕中暈成斑斕光團。
江素芊指著旋轉木馬笑靨如花：“八年前你在這里給我贏過巨型泰迪熊呢！”
沈樅望著獎品架上的玩偶，憶起某個雪夜。
他被江茜拉著出門，女孩縮在羽絨服里，眼睛亮晶晶地指著抓娃娃機比劃：【我抓那只小熊給你！】
他當時不明白也不甚在意，卻在拿到玩偶時發現她紅腫的指尖。
原來她竟自己偷偷練到深夜。
此刻他鬼使神差地投了幣。
機械爪搖晃著落下，精準抓住玩偶熊的耳朵。
“給我的？”江素芊驚喜伸手。
沈樅卻將小熊塞進風衣內袋：“改天送你新的。”
雨越下越大，電影院的暖氣熏得人昏沉。
愛情片里的男女主在雨夜擁吻，江素芊將爆米花桶推過來時，沈樅恍惚看見江茜蜷在沙發角落的模樣。
她總愛在他看新聞時，偷偷摸摸待在一旁。
黑白光影里，她的手指在膝頭無聲比劃著臺詞，像一場無人觀賞的獨角戲。
當熒幕上響起《卡薩布蘭卡》的經典臺詞“世上有那么多城鎮，城鎮里有那么多酒館，她卻走進了我的”，沈樅突然起身離席。
“你去哪？”江素芊在影廳門口拽住他。
沈樅望著她與江茜兩分相似的眉眼，喉結重重滾動。
最后一場約會在江家舞蹈室。
江素芊換上酒紅色探戈舞裙，腰鏈隨著旋轉叮咚作響：“和十年前一樣，我跳，你看。”
沈樅倚在鏡墻前，看著她在木地板上劃出凌厲弧線。
鑲鉆高跟鞋叩擊的節奏，與記憶中年少時的舞步重疊，可他的目光卻不受控地飄向角落——那里仍擺著江茜的帆布鞋，鞋頭落著些灰。
“感覺如何？”江素芊喘著氣停下，胸口的汗珠將衣料浸成深紅。
沈樅的視線穿透她搖曳的裙擺，仿佛看見另一個單薄身影。
“你透過我的眼睛，在看誰的故事？”江素芊突然捧住他的臉。
眼中倒影似割裂成兩個世界。
左邊是光鮮亮麗的探戈女王，右邊是蜷在暗格里發抖的啞妻。
原來他早就把江茜的痕跡刻進骨血，只是驕傲蒙住了眼睛。
江素芊松開手，將婚戒重新戴回無名指：“你明白了。”
沈樅踉蹌著后退，后背撞上冰涼的鏡面。
無數個被忽略的瞬間呼嘯而來——
他發燒時，江茜徹夜用酒精棉擦拭他滾燙的掌心；他應酬醉酒，是她蹲在玄關為他換鞋；甚至在他帶著別的女人的香水味回家時，她也只是默默將襯衫泡進冷水......
那些他嗤之以鼻的關懷，早已織成掙不脫的網。
“她在哪？”沈樅猛地攥住江素芊的手腕，“你肯定知道！”
江素芊撫過他猩紅的眼尾，聲音輕得像嘆息：“錦城聾啞學校，她在教聾啞兒童手語。”
她將地址塞進他掌心，“記住，你只有一次機會。不許再傷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