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墜入混沌而綿長的夢境深淵，意識如墜入粘稠的泥潭，掙扎愈深，愈陷愈沉。
青花瓷碗沿蒸騰的白霧翻涌，將高嵐的面容扭曲成可怖的虛影，五官在氤氳水汽中忽明忽暗。五歲的她蜷在冰涼的地板上，蠟筆在畫紙上勾勒出歪扭的月亮，身后突然響起溫柔的 "小心燙"。
那聲音還帶著余溫，瓷碗便已傾斜，琥珀色的雞湯在空中劃出一道灼熱的拋物線。浸透滾燙湯汁的毛衣發出 "滋滋" 的哀鳴，細密的熱氣像無數根細針，扎進稚嫩的皮膚。這聲響與記憶深處火場里皮肉焦化的爆裂聲轟然重疊，在她腦海中炸開刺目的火光，將整個夢境染成恐怖的赤紅。
"怎么死的人不是你！" 高嵐帶著恨意的耳語比沸騰的湯汁更滾燙，尖銳的指甲深深掐進她尚未受傷的右肩，仿佛要將滿腔怨毒都注入她的身體，"那場火就該燒死你！"
場景在霧中扭曲，沈晴看見沈恩泉膝蓋壓陷軟墊，警服上的金屬紐扣在燈光下泛著冷光。他的指腹碾過她手背上的傷，力道極輕，像是觸碰易碎的琉璃。聲音悶如浸水的砂紙："別恨你媽媽...... 她抱著兩個骨灰盒哭到嘔血時，心早被剜空了。"
五歲的她嗅著他身上汗味與碘伏的混合味道，只覺得安心。她不懂為何教她出拳的人，脊背弓得比她還低，寬闊的身影微微發顫，像只斷了爪牙仍想護崽的老獸。
消毒水的氣味如浸了冰的細針，刺進沈晴混沌的意識。她在半夢半醒間漂浮，左側肋骨仿佛嵌滿碾碎的玻璃渣，每一次淺呼吸都牽扯神經，發出尖銳鳴響。
不知是夢是現實，高嵐的咒罵混著格斗賽場的歡呼在耳邊回蕩，十五歲被對手擊中顴骨的鈍痛，與此刻右臉縫合處的牽拉痛絞成雙重絞刑，將她困在記憶與現實交織的牢籠里，無處可逃。
"沈晴！"一聲沙啞的呼喚如利刃般撕裂混沌夢境。
沈晴渾身猛地一顫，右眼艱難地撐開，左眼卻被腫脹的眼皮牢牢黏住，僅能從一道細縫里窺見模糊的光影。待視線逐漸清晰，寧顧放大的臉龐赫然出現在眼前，他襯衫左肩還沾著斑駁泥點，青黑的胡茬布滿下頜，透著幾分狼狽與憔悴。他的指尖緊緊扣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溫度滾燙，脈搏跳動的節奏竟比她還要急促，仿佛握住的是隨時會消散的幻影。
"有什么不舒服？需不需要叫醫生？" 他的聲音像砂紙擦過槍管，帶著整夜未眠的粗糲。
沈晴想搖頭，牽動臉頰的縫合線，疼得倒吸冷氣。肋骨處傳來被車輪碾過般的劇痛，她這才驚覺自己躺在病床上，胸前纏著厚厚的繃帶，右臉繃帶上滲出的血漬早已干涸，凝成一片深褐色的痂，無聲訴說著傷口的慘烈。
"你肋骨骨折，別亂動。"寧顧按住她想要撐起的肩膀，掌心隔著病號服仍能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昨夜醫生替她處理傷口時，他第一次真切的看清了她身體上的那些舊傷疤痕。此刻新傷疊舊傷，像被揉碎的星子散落在蒼白的皮膚上。
沈晴的指尖無意識蹭過臉上粗糙的繃帶，余光瞥見寧顧攥得發白的床頭扶手，骨節因用力而微微凸起。她突然咧嘴，牽動著還未結痂的傷口，鉆心的疼痛讓睫毛劇烈顫抖，卻仍強撐著混著粗氣的笑腔開口："我十五歲就能把格斗教練摔翻，這回居然載在幾個小嘍啰手里......" 她佯裝輕松地捶了捶護欄，纏著紗布的手腕晃出一串細碎響動，"這事你可別說出去，丟人。"
消毒燈在沈晴臉上投下冷光，她指尖撫過紗布時，無名指的薄繭蹭得繃帶沙沙響。
“臉上刀傷造成的肌層裂傷愈合后可能會留個淺印。”他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聲音像是裹著砂紙。指尖反復摩挲著病歷單上 “三級撕裂傷” 的診斷字跡，仿佛要把那幾個字燙進皮膚里。
輸液管規律的滴答聲，堪堪蓋住了他尾音處難以察覺的發顫，卻蓋不住空氣里彌漫開的澀意。
沈晴的指尖在結痂處頓了頓，繃帶下的下頜線繃直。可下一秒，她卻突然扯開嘴角，哪怕傷口撕裂的刺痛讓睫毛劇烈顫抖，仍強撐著笑道：“我在拳臺上被對手肘擊，鼻梁骨裂了三次，這點疤算什么。”她晃了晃纏著紗布的手腕，腕骨內側的舊疤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激光修復術應該可以...”
“不用不用。”她擺手時繃帶滑下，露出下頜新結的痂，像道細縫，“我身上的疤多著呢，還在乎多這一條兩條。” 眼尾掃過他繃緊的肩膀，突然湊近，繃帶邊緣蹭過他的袖扣，一只能睜開的眼睛閃爍著狡黠：“不過如果您實在覺得過意不去，給我去瀚寧非洲的待遇提高一點，我也是不介意的。”
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里，寧顧的目光落在她繃帶邊緣新滲出的血珠上，那抹猩紅像根細針，直直扎進他眼底。
“方燕婧的手段，你還沒見識到嗎，這趟渾水真的非趟不可？”他避開她灼灼的視線，盯著輸液管里勻速下落的藥水，卻在余光里將她纏著紗布的手指蜷縮的弧度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