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偉的畢業分配通知書終于下來了——漢東省公安廳,政治部,宣傳處,科員。
這結果,讓祁同偉和祁明軒都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雖然只是個最基層的科員,但好歹是進了省廳,而且是政治部這樣的核心部門,宣傳處又是“筆桿子”出政績的地方,比預想中梁群峰可能把他往死里整的那些窮山惡水的分局派出所,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叔,不錯啊!省廳宣傳處,這起點可不低!”祁明軒由衷地替祁同偉高興。
祁同偉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是啊,總算是沒讓那老王八蛋得逞!這背后,高老師和陳老他們,肯定費了不少心思。”
祁明軒點點頭:“沒錯。所以啊,叔,你去省廳報到之前,高老師那邊,必須得去拜訪一下,好好感謝感謝,也聽聽他的指點。”
祁同偉深以為然:“正有此意。我這就去準備準備。”
他特意去商店,精心挑選了兩瓶包裝上檔次的茅臺酒,又買了一條上好的中華煙,這在九十年代初,可是相當拿得出手的重禮了。拎著這些東西,祁同偉心里琢磨著,高老師是學者型官員,太俗氣的東西怕是入不了他的眼,但禮數又不能缺。
高育良家還是那棟略顯陳舊但雅致的教授樓。
開門的依舊是吳惠芬老師,看到祁同偉,笑得比上次還要親切。
“同偉來啦!快進來,快進來!哎呀,你這孩子,人來了就好,還帶這么多東西做什么,太見外了!”吳惠芬嘴上嗔怪著,手底下卻麻利地接過祁同偉手里的東西,往屋里放。
“吳老師,應該的,應該的。這次分配能去省廳,多虧了您和高老師的關照。”祁同偉誠懇地說道。
“你高老師在書房看文件呢,我去叫他。”吳惠芬說著,腳步輕快地進了書房。
不一會兒,高育良戴著金絲邊眼鏡,手里拿著一份文件走了出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同偉啊,坐,坐。”高育良指了指沙發。
祁同偉恭敬地問好,等高育良坐下后,才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欠了半個身子坐下。
吳惠芬端來了茶水和水果,笑著說:“你們師生倆好好聊,我去準備晚飯。同偉,今天可得在老師家吃飯,嘗嘗吳老師的手藝有沒有退步。”
“那敢情好,謝謝吳老師,我可有口福了。”祁同偉笑著應道。
客廳里,茶香裊裊。
高育良放下手中的文件,目光溫和地看著祁同偉:“同偉,省廳宣傳處這個安排,你還滿意嗎?”
“非常滿意!高老師,學生知道,這背后您肯定費了不少心。學生感激不盡!”祁同偉發自內心地說道。
高育良擺了擺手:“你能去一個好的平臺,對你未來的發展有好處,我也替你高興。宣傳處雖然不是一線業務部門,但也是個非常鍛煉人的地方,筆桿子硬,到哪里都吃香。”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眼神變得深邃起來:“同偉啊,你對漢東省目前的政治格局,有什么新的看法?或者說,對你即將進入的省公安廳內部,有什么初步的了解?”
祁同偉心中一凜,知道這是恩師又在考較自己了。上次的分析顯然讓高老師印象深刻。
他沉吟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高老師,學生這段時間也通過一些渠道,對省廳的情況做了一些粗淺的了解。省廳內部,山頭林立,派系也不少。梁群峰書記雖然主要在政法委,但他在公安系統經營多年,影響力不容小覷,有不少老部下和親信。”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從部隊轉業過來的干部,自成一派;也有一些像王副局長(前文提及的市局王副局長,此處可理解為省廳某位與梁群峰不同派系的副廳長,或高育良提及的另一位關鍵人物)那樣,堅持原則,業務能力強,但可能不太站隊的實力派。”
“學生覺得,宣傳處作為政治部的喉舌,位置相對敏感,既容易被各方勢力拉攏,也容易成為權力斗爭的焦點。學生初來乍到,一定謹言慎行,多看多學,不輕易表態,不亂站隊。”
高育良聽完,眼中閃過一絲贊許的光芒。
“同偉,你比我想象的還要成熟,看得也更透徹了。”高育良滿意地點了點頭,“你能有這份清醒,我就放心多了。”
他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繼續說道:“你分析得沒錯。省廳的水,深著呢。梁群峰雖然這次沒能把你怎么樣,但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宣傳處這個地方,他未必沒有安插人手。你去了之后,工作上要積極主動,做出成績,讓人挑不出錯處。但同時,也要留個心眼,防人之心不可無。”
祁同偉認真地聽著,把高育良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里。
“高老師,學生明白。我會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盡快熟悉業務,爭取早日做出成績。”
高育良欣慰地笑了笑,隨即話鋒又是一轉,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同偉啊,最近省里可能會有一些人事上的調整,涉及的層面可能比較高。我個人……可能也會有一些新的工作安排。”
祁同偉的心猛地一跳!又來了!上次是“小小的變動”,這次是“新的工作安排”,而且還提到了“涉及層面比較高”!
難道高老師這次真的要……再上一個大臺階?!
如果高老師的職位更高,那對梁群峰的制約豈不是更大?
“高老師,這……這是大好事啊!學生提前恭喜您了!”祁同偉壓抑住內心的激動,連忙說道。
高育良擺了擺手,臉上露出一絲莫測的笑容:“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現在說這些還為時過早。不過,有些事情,此消彼長,也是必然的。某些人,以前或許可以一手遮天,但風向變了,就不好說了。”
他這話,顯然意有所指。祁同偉立刻聯想到了梁群峰。如果高老師的地位真的能壓過梁群峰,那自己未來的日子,豈不是會好過很多?
就在祁同偉浮想聯翩的時候,吳惠芬老師端著一盤洗好的葡萄走了進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聊什么呢?這么投入?”吳惠芬笑著將葡萄放到茶幾上,“同偉,嘗嘗,這可是我托人從新疆帶回來的馬奶子葡萄,甜得很。”
“謝謝吳老師。”祁同偉拿起一顆放進嘴里,果然清甜爽口。
吳惠芬挨著高育良坐下,看著祁同偉,眼神里滿是慈愛和欣賞:“同偉啊,你這孩子,真是給我們漢大政法系爭氣!現在又進了省廳,前途無量啊!”
她頓了頓,話鋒一轉,帶著幾分關切說道:“不過啊,省廳不比學校,里面的人和事都復雜得多。你高老師剛才跟你說的那些,你可都得記在心上。特別是那個梁璐,還有她爹梁群峰,都不是省油的燈。你可千萬不能在他們手上栽了跟頭,尤其是在個人作風問題上,更要干干凈凈,不給任何人留下話柄。”
祁同偉心中一凜,連忙點頭:“吳老師,您放心,學生一定潔身自好,嚴于律己。”
吳惠芬滿意地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高育良,意有所指地說道:“有些人啊,現在看著風光,但屁股底下一堆屎,早晚得出事。咱們同偉不一樣,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自己行得端坐得正,誰也奈何不了你。”
高育良聽著夫人的話,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卻也沒有反駁。他知道,吳惠芬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提醒祁同偉。
“你吳老師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高育良端起茶杯,岔開話題,“同偉,你在宣傳處,主要的工作就是寫材料,搞宣傳。這方面,你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嗎?”
祁同偉沉吟了一下,說道:“高老師,學生覺得,宣傳工作不能僅僅停留在歌功頌德,更要貼近實際,反映民情,樹立公安隊伍的良好形象。我想,可以多挖掘一些基層民警的感人事跡,多報道一些與老百姓生活息息相關的案件偵破進展,讓宣傳工作更接地氣,更有溫度。”
“嗯,這個思路很好。”高育良贊許道,“宣傳工作,既要講政治,也要講藝術。能把正能量宣傳出去,又能讓老百姓喜聞樂見,那才是真本事。”
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更加意味深長:“同偉啊,你在宣傳處這個位置,看似不起眼,但實際上,卻是一個非常重要的窗口。你的一言一行,一篇報道,都可能代表著省廳的形象,甚至影響到某些決策的走向。”
“如果……你能在這個位置上,做出一些有分量,有影響力的成績,那不僅僅是對你個人能力的肯定,對我,對我們‘漢大幫’,甚至對整個漢東省的公安工作,都是一件大好事。”
高育良這番話,說得已經非常直白了。
祁同偉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高老師這是在暗示他,他祁同偉在宣傳處的表現,不僅僅關乎他自己,更關乎高老師未來的“新的工作安排”,關乎“漢大幫”在漢東省的整體布局!
這等于是在給他壓擔子,也是在給他機會!
“高老師,學生明白了!”祁同偉的眼神變得異常堅定,“學生一定竭盡所能,在宣傳處做出一番成績,絕不辜負您的期望,也絕不給您丟臉!”
高育良欣慰地點了點頭:“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晚飯的氣氛比上次更加融洽。高育良顯然心情很好,多喝了幾杯,也跟祁同偉聊了更多關于官場智慧和人生經驗的話題。吳惠芬老師則不停地給祁同偉夾菜,噓寒問暖,儼然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子侄輩。
從高家出來,祁同偉只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
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但未來的道路,也似乎更加清晰了。
祁明軒聽完祁同偉的復述,興奮地一拍手:“叔!這簡直是天賜良機啊!高老師這是要把你當成心腹中的心腹來培養了!宣傳處這個平臺,你要是利用好了,絕對能一鳴驚人!”
“可是,梁群峰那邊……”祁同偉還是有些擔憂。
“梁群峰?”祁明軒冷笑一聲,“他現在恐怕自身都難保了!高老師要是真的再上一步,第一個要敲打的,就是他這種不識時務的老頑固!”
“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幫高老師把‘勢’造起來!你在宣傳處搞得越紅火,高老師的底氣就越足!”
“我明白了!”祁同偉重重地點了點頭,“軒伢子,你有什么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