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阮棠已在福來居的灶前忙碌。
竹編蒸籠里飄出鮮肉包的香氣,她握著木鏟攪動熬得稠滑的豆漿,眼底卻還浮著昨夜御書房的影子——蕭承煜攪蜜時垂落的眼睫,炭盆里噼啪炸開的棗木,還有他說“明日再說舊案”時,指腹擦過她手背的溫度。
“小阮娘子!”
門簾被風掀起,李大嬸裹著一身晨露擠進來。
她往常總提著竹籃來買熱乎饅頭,今日藍布裙角沾著星點泥漬,手里卻空著,眼神在堂中掃了兩圈,徑直繞過擦桌子的伙計,攥住阮棠沾著豆粉的手腕。
“嬸子今日不買早點?”阮棠笑著抽回手要去拿瓷碗,卻見李大嬸喉結動了動,額角細汗在晨光里發顫。
她心里一緊,豆漿勺“當啷”掉進桶里——這是福來居老顧客才懂的暗號:去年冬月李大嬸兒子摔斷腿,就是這樣渾身發顫來找她借銀錢。
“跟我來。”阮棠扯著人往后院走,繞過堆著醬菜壇的角落,踢開半塊碎磚擋住院門,“嬸子有話直說,這兒沒旁人。”
李大嬸背貼著青磚墻,手指絞著袖口補丁,指甲蓋都泛了白:“我...我原是先皇后身邊的二等侍女。”
瓷壇里的酸黃瓜味突然變得刺鼻。
阮棠后頸的汗毛豎起來,想起系統任務里提過的“二十年前舊案”,想起蕭承煜咳血時帕子上的暗紅斑痕——他說過,那是幼時被寵妃所害,可先皇后暴斃的傳言,在京都茶肆里飄了整整二十年。
“當年皇后娘娘最是心善,連御花園的蝴蝶落了翅膀都要讓人拿蜜水養著。”李大嬸的聲音突然啞了,像是被什么哽住,“可那年中秋,娘娘用的那盞纏枝蓮紋銀羹匙...被人換了。”
阮棠攥住她手腕的手不自覺收緊:“換了?”
“青鸞衛的人。”李大嬸突然抬頭,眼里燒著二十年沒熄的火,“他們在銀匙里鑄了夾層,每次舀湯就會溶出一點點鶴頂紅。
娘娘身子弱,只當是胎氣不穩,直到臨盆前夜...血浸透了整個床褥。“她喉嚨里滾出半聲嗚咽,”小皇子生下來沒半刻就斷了氣,娘娘攥著我的手說’替我看住煜兒‘,然后...然后...“
阮棠覺得耳尖發燙,不是昨夜的那種甜,是燒紅的炭塊壓在心頭的燙。
她想起蕭承煜說“幼時被寵妃下毒”時的平靜,原來那寵妃不過是棋子,真正的毒,早在先皇后的羹匙里就種下了。
“那青鸞衛...”她聲音發緊,“他們現在還在宮里?”
李大嬸從懷里摸出半塊碎玉,邊沿磨得發亮,刻著只振翅的鸞鳥:“娘娘咽氣前塞給我的,說’見玉如見鳳‘。
上個月我在西市看見個戴玉扳指的男人,扳指內側也有這紋路——和當年給娘娘送膳食的太監,戴的是一對。“
后院的風突然大了,吹得醬菜壇的棉罩子嘩啦作響。
阮棠盯著那半塊玉,系統在識海里“叮”地輕響,這次不是任務提示,是某種線索被串聯的震顫。
她想起昨夜貴妃宮里的碎瓷聲,想起淑妃藥里的細辛,終于明白為什么系統總說“調和朝局”——原來所有的宮斗,都是前朝余孽掀起的浪。
“嬸子,您為何現在說?”阮棠按住她發抖的手,“二十年都忍了,為何是現在?”
李大嬸盯著她腕間系的紅繩——那是前日阮棠見她咳嗽,特意編了掛著陳皮核的平安繩。“前日我去普濟寺還愿,聽見兩個行腳商說話。”她壓低聲音,“他們說’鳳棲梧‘開了新枝,要在中秋前結出果來。
鳳棲梧...是當年青鸞衛聯絡的暗號。“
阮棠的指甲掐進掌心。
中秋?
那是蕭承煜的生辰,也是先皇后出事的日子。
她突然想起昨夜蕭承煜說“明日再說舊案”,想起他咳血時藏在袖中的帕子,終于懂了系統說的“值得守護的人”——不是籠統的宮墻,是那個會偷偷喂小奶狗,會把紅薯粥的甜記十年,卻被二十年前的毒火灼了二十年的人。
“嬸子您先回去。”阮棠把碎玉塞進自己衣襟,用紅繩系緊,“今日我便進宮,把這些都告訴陛下。”
李大嬸抓住她的衣袖:“小阮娘子,青鸞衛的人...他們連皇后都敢害...”
“所以更得趕在他們動手前。”阮棠扯出個笑,像從前在福來居哄鬧脾氣的客人,“您瞧我這張嘴,能把御膳房的老太監都哄得教我刀工,還怕幾個老古董?”
她送李大嬸到門口,看那身影消失在晨霧里,轉身沖進廚房。
伙計阿福舉著剛出鍋的糖糕問:“娘子今日不去宮里?”
“去!”阮棠扯下圍裙又系上,往竹籃里塞了包剛曬的桂花蜜——昨夜蕭承煜說沒嘗夠她煨的蜜,“阿福看店,要是張秀才來要辣油,把壇底那勺給他,就說老板娘欠他的。”
竹籃挎上胳膊時,她摸了摸心口的碎玉。
晨光照得青瓦發亮,宮墻在晨霧里若隱若現,像蕭承煜昨晚給她攏發時,指尖那種燙得人心慌的溫度。
該去把二十年的霧,都掀開了。
宮門前的石獅子還沾著晨露,阮棠的竹籃撞在朱紅宮墻上發出輕響。
她踮腳望了眼門楣上“午門”二字,喉間泛起甜膩的桂花蜜香——那是竹籃里她特意給蕭承煜帶的蜜餞。
可剛要抬步跨過高高的門檻,后頸突然竄起涼意,像被毒蛇盯上時的直覺。
“娘子留步!”
粗啞的男聲從左側巷口炸開。
阮棠轉頭的瞬間,三個蒙著黑布的身影從醬菜鋪后閃出來,其中一人手里還攥著明晃晃的短刀。
她后脊貼緊宮墻,余光瞥見對方腰間的銀魚牌——趙總管手下的內廷司雜役,上個月她在御膳房見過這伙人給掌勺太監遞過銀子。
“趙公公都進去了,你們還敢當街行兇?”阮棠扯高嗓門,竹籃往地上一墩,桂花蜜的甜香“轟”地散開。
系統在識海里“叮”地彈出提示:【檢測到惡意威脅,觸發隱藏獎勵“五感銳化(時效三刻)”】,她的聽覺突然清晰得可怕,能聽見巷尾賣糖人的撥浪鼓“咚咚”響,能聞見殺手身上若有若無的沉水香——趙總管慣用的熏香。
為首的殺手揮刀逼近:“小娘子嘴甜,可舌頭太利,割了才清凈。”他手腕一翻,刀刃反射的光刺得阮棠瞇眼。
她余光掃到腳邊滾著半塊油潤的芝麻餅——方才路過點心攤時掉的,立刻彎腰去撿,指尖卻在觸到餅的剎那猛地一勾,芝麻餅“啪”地砸向右側殺手的面門。
“辣!”那殺手捂著眼慘叫。
阮棠這才想起今早福來居新制的芝麻餅加了雙倍朝天椒,辣得人眼淚鼻涕糊一臉。
她趁機抓起竹籃里的桂花蜜罐,朝著為首殺手的下盤砸去——蜜液黏在青石板上,殺手踩上去踉蹌兩步,阮棠已貓腰鉆進旁邊的米鋪。
“追!別讓她進了宮!”
米鋪里碼著齊人高的糧袋,阮棠順著縫隙往里鉆,聽見頭頂傳來谷粒簌簌下落的聲響。
系統提示音又起:【宿主當前狀態:腎上腺素激增200%,建議利用環境制造障礙】。
她抄起墻角的木锨,對準最上層的糧袋用力一捅——“嘩啦”一聲,雪白的糯米如瀑而下,將追進來的殺手絆了個狗啃泥。
等她從米鋪后窗翻出時,宮門前的守衛已聽到動靜圍過來。
為首的金吾衛隊長按住刀柄:“什么人當街行兇?”阮棠扯了扯沾著米屑的衣袖,指著巷口:“趙總管的余黨,要攔我給陛下送膳食。”她的聲音還帶著喘,可眼底亮得像淬了火,“勞煩通傳,就說福來居的阮棠有急事要見陛下。”
御書房的檀香混著墨香涌進鼻腔時,阮棠的指尖還在發抖。
蕭承煜正伏在案前批折子,聽見動靜抬眼,墨筆“啪”地掉在宣紙上,暈開一團深黑。
他起身時龍紋暗繡的玄色朝服掃過金磚,幾步走到她跟前,目光從她沾著糯米的發梢,落到她攥得發白的手背上:“受傷了?”
“沒。”阮棠搖頭,從衣襟里摸出那塊刻著鸞鳥的碎玉,“是李大嬸給的,她原是先皇后身邊的侍女。”她將二十年前的銀羹匙、青鸞衛的毒計、中秋的暗號一股腦倒出來,末了盯著蕭承煜緊抿的唇,“他們要在陛下生辰動手,和當年害先皇后一樣。”
蕭承煜的指節抵在案幾上,指背青筋凸起。
他盯著碎玉上的紋路,喉結動了動,突然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還帶著米鋪里的谷粒溫度,而他的掌心卻燙得驚人——是這些年咳血留下的虛火,還是此刻翻涌的情緒?“當年乳母說,母后臨終前攥著我的手喊‘煜兒’。”他的聲音低得像嘆息,“原來她不是喊我,是要我替她看住這江山。”
殿外傳來更漏聲,滴漏的水落在銅壺里,清脆得刺耳。
阮棠看著他眼尾泛紅的模樣,突然想起昨夜他喂小奶狗時的溫柔,想起他藏在袖中的染血帕子。
她反握住他的手,指甲輕輕掐了掐他掌心:“所以現在還來得及,只要趕在中秋前...”
“傳羽林衛統領!”蕭承煜突然提高聲音,驚得殿外的小太監打了個寒顫。
他轉頭時眼里的陰鷙褪去,只剩淬了鋼的冷硬,“即刻封鎖六宮,所有宮人來歷查三遍;西市、東市的暗樁加派人手,青鸞衛的聯絡暗號...一個字都不許漏。”
阮棠望著他迅速恢復的帝王威儀,忽然覺得心口發暖。
她摸了摸竹籃里被撞碎的蜜罐,蜜液浸透了帕子,卻仍有一縷甜香散出來。
或許系統說的“值得守護的人”,從來都不是虛妄的宮墻,而是眼前這個,會為二十年舊案紅了眼,也會為她的安危亂了分寸的人。
殿外傳來羽林衛奔跑的腳步聲,蕭承煜的手還扣著她的。
他低頭看了眼她腕間的陳皮核平安繩,聲音輕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明日...陪我去看看御花園的梅樹吧。”
阮棠笑了,甜得像她熬的蜜。
而此刻的宮城內外,無數暗樁正在蘇醒——青鸞衛以為能掀起二十年的舊浪,卻不知他們的影子,早已落在了帝王的劍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