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王一行人離開后,深夜,一聲大喊劃破溫良閣的上空。只聽見有人高喊:“走水了!”
因為楊九枝身體虛弱,她的母親便和她睡在一起。聽見有人大喊,母親坐起身穿衣。
楊九枝被母親的動靜吵醒,睜了睜惺忪地睡眼問道:“娘,怎么了?”
母親寬慰她說:“沒事,你睡吧,我出去看一下。”
楊九枝躺下睡著了。畢竟是孩子,根本不知道這是件多么大的事。門外的聲音越來越大,有叫喊聲,有噼噼啪啪聲,楊九枝被驚醒了,隔著窗戶她就看見了外面被火燒地仿佛白日。她怕極了,大喊著“娘!娘!你在哪里呀?我害怕!”。但她的喊聲完全被淹沒了。仿佛她從未發(fā)過聲。此時大火已經(jīng)燒到了她的房門和窗戶。楊九枝沒時間害怕了,她需要自保。于是她趕緊觀察了四周,并迅速穿上外衣,把帕子放在臉盆里浸濕,然后端起臉盆,把水從頭到腳澆了一身。這是她母親曾經(jīng)教給她的。此時她又想起母親,不知道母親有沒有用這個方法躲避火情。 此時火勢已經(jīng)透過門窗進入屋子和房頂,不停有東西從房頂?shù)袈湎聛怼>胖拇查缴献鹈薇蛔o住頭,鉆到了方桌底下。她在桌子下面邊捂著口鼻邊哭邊咳。突然轟地一聲,屋頂從上面重重地砸了下來,躲在桌子底下的楊九枝被巨大的力量給震昏了過去。
說老天無情但它又留有一情。就在楊九枝被砸暈沒多久,一道光亮撕破紅色的天空,隨著一聲巨響,天空又被撕開個口子,豆大的雨水從天而降,漸漸撲滅了溫良閣的大火。不知過了多久,漆黑的廢墟中有了一點動靜。又傳來了咳嗽聲。是楊九枝,她從一個坍塌的空隙處爬了出來。她的手臂、后背有幾處被砸傷了,好在這場大雨撲滅了大火,使她僥幸活了下來。可是,這個渾身發(fā)黑的可憐孩子出來后,面臨的是更殘忍的人間地獄。
溫良閣已經(jīng)是一片廢墟。溫良閣平日上上下下共三十二口人擠在這個不大的院子里,有說有笑非常熱鬧,但現(xiàn)在卻安靜地讓九枝汗毛直立。因為他們正一聲不吭,橫七豎八地躺在各處。有人渾身發(fā)黑、有人雖衣著鮮艷卻早就身體僵硬。楊九枝嚇傻了,她大聲地呼喊母親、父親、外公、甚至一些弟子的名字。可是死寂的山頂上,除了幾只烏鴉的叫聲在回應(yīng)她。
她在一具一具尸體中終于找到了母親,雖然母親的衣服有破損,但幸好尸身沒有被燒。楊九枝抱著母親崩潰大哭。她發(fā)現(xiàn)母親的腹部有兩個一掌寬的傷痕,鮮血都被雨水沖刷掉了,只剩下那兩個大大的、深深的傷口,仿佛在告訴楊九枝,這就是她母親真正的死因。楊九枝不能理解為什么一家人開心地來探望外公,卻要慘死在這里。她已經(jīng)哭不出聲音了,也流不出淚了。
她又在一大塊炭木下面找到了父親的尸體,父親被燒得嚴重些,尸體接觸到炭木的地方都被燒黑了。好在容顏還可以辨認。九枝發(fā)現(xiàn)父親的脖頸處有一條長長的刀痕,皮肉順著刀痕向外翻開,像是被人砍斷半個脖子死的。她又看向另一個被這塊大炭木壓著的尸體,他的手中死死地握著一把被燒黑了的刀。九枝似乎在黑色的刀刃內(nèi)側(cè)看到了有文字或圖案。于是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用自己的衣袖瘋狂地去擦刀身。終于,在黑色褪去之后,一個圖案顯現(xiàn)了出來。九枝拿起一塊石子,在地上放大了那個圖案。
這是……貓?不,這是……老虎!這個圖案的紋路確實像一個老虎頭。這是她找到的唯一線索,于是她在地上又畫了好多遍,直到她把圖案牢牢記在了腦海中。
在驚恐、傷心、不解、憤恨中,太陽已經(jīng)在西山了。 這一天,楊九枝想了很多很多,她還是沒想明白。只能先把這三十口人埋起來。可是她數(shù)了數(shù),她能找到的尸體只有二十三具,除了走了的知夏,還有七人應(yīng)該被埋在了廢墟中。她試圖扒開這一片房屋的廢墟,把里面的尸體挖出來。但是她實在太小了,連一塊大一點的木頭都搬不開。九枝只能在溫良閣后院挖了二十三個淺坑。她實在太小了,挖不了深一點的坑。這個后院本應(yīng)該種滿外公最珍視的藥材,可是此后,這里就是外公最珍視的這群孩子們安葬之地了。
挖完坑,已經(jīng)深夜了,楊九枝疲憊不堪,又餓又恐,再次暈了過去。 醒來又是一個早晨。準(zhǔn)確地說,這次是被彌漫在空氣中的臭味熏醒的。她長這么大連一塊兒腐肉的味都沒聞到過,而此時此刻,她身邊是幾十具尸體發(fā)出的隱隱腐臭。九枝想吐,但她兩天沒吃東西了,已經(jīng)吐不出來了。此時她也不害怕了,她知道。這些尸體是她的家人,她必須活下去,查清楚滅溫良閣的兇手,讓兇手為死去的親人們付出慘痛的代價!就這么恨著,她親手埋葬了這些親人。她找來幾塊破木板,用那把刀刻出那些還她能叫得出名字的親人,做了簡單的墓碑。因為有些人被燒得嚴重,加上楊九枝只在溫良閣住了十幾天,并不認識所有的弟子。那些認不出來的,不認識的,和埋葬在廢墟中的,她就只能刻下溫良閣冤魂五個字,立在燒毀的房屋殘垣前。做完這些,楊九枝突然想起了小世子送給自己的那枚玉佩還在房間里,幸好王妃送的玉鐲還在她手腕上戴著,沒被損壞。她艱難地爬到廢墟口,她嘗試下去找,但廢墟口之前又坍塌了一次,她根本沒辦法再鉆下去了。無奈,楊九枝只好把那把長刀用一些破布纏起來,背著它下了山。
暴雨過后,山路濕滑,山下百姓無法入山,所以溫良閣滅門三日后,才有人來溫良閣求醫(yī),發(fā)現(xiàn)這里已經(jīng)是一片廢墟便報了官。此處屬于晉州的管轄范圍,府衙過來查看后,發(fā)現(xiàn)現(xiàn)場已經(jīng)被人清理過,但沒有找到任何線索。此后,民間便傳出了溫良閣被人放火滅門的消息。
莊王一回到上京,就被皇帝召進了宮。入殿后,皇帝匆匆走到他身前,扶著他的雙肩問:“傷勢如何了?”
“幸得溫良閣李閣主救治,才得以清除惡毒,能再見到哥哥,實乃萬幸啊。”
皇帝松了口氣:“你身體無礙便好。溫良閣真乃民間醫(yī)門典范也。溫良閣當(dāng)行出色,妙手回春,朕要重賞,并宣告各醫(yī)門以溫良閣為楷模,精研醫(yī)術(shù),造福宣國百姓。”
“哥哥英明啊!”
“好了,就不用拍朕馬屁了。你可知為何著急召你?”
莊王回答:“臣弟猜想應(yīng)與北蒼有關(guān)。這次沒能給哥哥帶野味,但臣弟可不是空著手來見哥哥的,哥哥請看。”莊王雙手一拍,侍衛(wèi)們將那些金子和一批武器抬進殿內(nèi),莊王將前幾日發(fā)生的事如實稟告。
皇上大喜,說:“劭兒小小年紀(jì)就如此老成持重,實屬難得,朕也要重賞。”
莊王像個頑皮的孩子似的,興奮地說:“哎呀,多謝哥哥,今天這趟來的可真值啊。”
但皇帝卻臉色一沉,走到莊王面前道:“先別高興,朕還沒說完呢。北蒼大申查思伊野心勃勃,屢屢挑釁我國。為了避免邊關(guān)再發(fā)戰(zhàn)事,朕決定組建二十萬涼州軍,命你帶涼州軍鎮(zhèn)守國門。這次不是半年一年就能回來的。朕決定將涼州賜你為封地,并按行宮規(guī)制修建王府。守護國門抵御外族的任務(wù),朕就辛苦你了。”
宣國對于皇族的王爺只賜府宅和田產(chǎn)等,不賜封地。莊王是唯一賜封地的王爺。
莊王反應(yīng)很激烈,嚷嚷道:“我的好哥哥呀,您這是不要我這個弟弟了是吧,您讓弟弟去那涼州,一年半載還好,您把那涼州賜給弟弟做封地,那不就相當(dāng)于把弟弟給流放了呀?弟弟不想要封地,只想待在京都,還能常見到哥哥。”
皇帝道:“廷尚啊,你是朕的親兄弟,朕的二十萬大軍不交到你手上,難道要交到旁人之手嗎?你是朕最信任的人了。你不去,朕就不管那涼州了,任那查思伊騎到咱大宣的頭上吧。”
“哥哥不要動怒呀,為哥哥鞍前馬后乃臣弟本分,臣弟領(lǐng)旨便是了。”莊王說罷便叩謝了皇帝。
皇帝扶起他說:“是哥哥對不住你,從小朕就要求你做朕的肱股之臣,你便不能像其他兄弟一樣做個瀟灑快活的閑散王爺。所以這五年你不問朝事,生活地愜意,朕也替你高興。但今后你要統(tǒng)領(lǐng)二十萬大軍駐守邊州,每日在苦寒之地謹小慎微,如履薄冰,或許還要面對朝堂上別有用心之人的冷箭,朕也很心疼你。朕答應(yīng)你,一定會給予你最大的支持,朝堂上的暗箭朕會為你擋下,你就放心大膽地帶兵駐守國門,大宣的安定,就靠你了。”
莊王眼眶濕潤,說:“多謝哥哥信任,臣弟一定不負哥哥所托,為大宣守好國門。此次前去,不知幾年才能再見哥哥。”莊王一把摟住了皇帝。一旁的總管太監(jiān)嚇得臉都白了,想要上前,皇帝阻止了他。
皇帝說:“涼州確實苦寒,不知道單采和劭兒是否受得了。”
莊王自然是明白的,自古領(lǐng)兵之人,妻兒老小都會被請進宮中或進行秘密監(jiān)視,如果自己不留下人質(zhì),像閬尚書等大臣也會不斷向皇帝發(fā)難,到時候只怕自己也會疲于應(yīng)對。
“哥哥也有無奈,作為長兄,哥哥對你是完全信任,即便有一天你想要自立山頭,朕也絕對不會絞殺你,朕愿意和你平分天下……”
莊王立即跪地表忠:“陛下,臣弟誓死終生效忠陛下,絕不會有非分之想。臣弟自請一人前去涼州。”
“不必,此事朕已熟慮過,自從失去了允兒,單采郁郁寡歡,常粘著你,留她在京都朕也不放心。就留下劭兒吧,劭兒雖年紀(jì)尚小,但朕發(fā)覺劭兒心思縝密,善于偵查,朕就留在身邊,讓劭兒和皇子們一起學(xué)習(xí),朕一定會給你培養(yǎng)好這個兒子的。劭兒什么時候想念你們了,朕隨時派人送他去涼州探望你們。如此一來,朕對朝官也能有個交代了。”
“謝陛下厚愛。”
莊王回到王府,王妃命人上了晚膳。莊王壓抑著心中的不平,笑著說:“來,劭兒,你母妃知道你這些天忙著照顧父王,沒有吃好,特意命廚房給你做了你愛吃的紅燒嫩排,你多吃點。”
“好的父王。”燕禾劭開心地吃了起來。
莊王卻看著燕禾劭忍不住流下了淚。
王妃趕緊問:“王爺,你怎么了?為何要落淚?”
燕禾劭也疑惑地看向他。
莊王趕緊抹掉眼淚說:“沒什么,就是看到我們劭兒如今已經(jīng)能獨當(dāng)一面不再是幾年前那個小嬌兒了,我這心里就高興啊。”
燕禾劭笑著說:“父王,您可真奇怪的很,我又不是今天才這樣。”
他的話點醒了王妃,王妃拉住莊王的手問:“王爺,你有事瞞著我們。”
莊王長嘆一聲:“我怎么什么也瞞不過你?連王妃都瞞不過,我還怎么迷惑敵人。”
王妃拽拽他的手說:“我是敵人嗎?你瞞不過我那是因為你是我夫君。說吧,今天進宮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是。單采,劭兒。聽我說。今日陛下說,要將涼州賜與我做封地,讓我統(tǒng)領(lǐng)二十萬涼州軍駐守國門,此后,無召不可返京。”
王妃說:“涼州?去那苦寒之地嗎?”
莊王說:“是。但這不是讓我難過的地方,我難過的是,我們必須要把劭兒留在京都作為質(zhì)子。”
王妃立刻炸了:“什么?這怎么可以?怎么能留下劭兒?不行,我要去面見陛下,請求陛下用我換劭兒。”
莊王抓住她說:“不可啊單采,陛下已經(jīng)下旨了,再進宮那就是抗旨啊。”
“那也不行,抗旨我也要去跟他要我的兒子。我們已經(jīng)失去一個孩子了,他怎么能讓王爺再與骨肉分離呢。”
燕禾劭突然起身跪在了王妃身邊,說:“母妃。劭兒甘愿留在京都,求母妃不要入宮了。”
王爺和王妃立刻來扶他。二人都已熱淚盈眶。
“劭兒,你這是干什么?母妃怎么舍得將你自己一人留在京中呢。你從沒離開過父王母妃啊,你怎么能受得了?”
燕禾劭也落了淚,哭著說道:“母妃,孩兒已經(jīng)長大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父王他一定是沒得選,否則肯定不會將孩兒獨自留在京中的。母妃,不要再為難父王了,好嗎?孩兒一定會照顧好自己,讓您放心的。”
莊王也跪在了地上,抱住兒子大哭起來:“劭兒,你為何要這樣懂事?這樣委屈自己?你讓父王好是心疼。你還不如怪父王,沖父王發(fā)火,父王的心里還能好受些。”
“父王,孩兒不是懂事,是父王說的,生在皇家有很多的責(zé)任和情非得已,這是食百姓祿的代價。孩兒已食百姓祿十一年,到了承擔(dān)責(zé)任的時候了。”
莊王撫摸著他的頭說:“孩子啊,你的心胸、擔(dān)當(dāng)和能力都遠超過其他同齡的皇子和世子,父王很是欣慰。今后,你一人在京中,一定要與你皇伯親密一些,你皇伯就是你最大的后盾。記住,不要結(jié)黨營私,要思正事,行正義,一身光明磊落。”
“是父王。”
“但是,父王更要你學(xué)會保護自己。尤其是將來與各皇子的相處中,一定不要輕易站隊。”
“我明白了父王。”
王妃哭著抱住兒子說:“母妃什么也不求,母妃就希望你能平安、健康。只要你能快樂,你就是做個紈绔世子母妃也高興。”
“放心吧母妃,您說的孩兒都記在了心里,一刻不忘。”
王妃又說:“父王母妃不在身邊,你要多交幾個朋友排解孤悶,不要冷落了自己的心,啊。”
“我記住了母妃,我會的。”
第五日,莊王、王妃與二十萬大軍便準(zhǔn)備出發(fā)了。皇帝親自到上京城門外為眾人送行。喝完送行酒,莊王帶頭叩拜皇帝。“涼州軍定不負皇恩,守好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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