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上，龍涎香混著血腥氣。我曾是他的心尖，如今卻成了他恩賜新后的墊腳石。
他一身明黃龍袍，挽著盛裝的她，眉眼溫柔，是我從未見過的繾綣。我凄然一笑，“殿下，
忘了臣妾，娶了她，您午夜夢回，可曾有一瞬錯認(rèn)枕邊人？”他眸光冷冽，只一瞬波動，
隨即恢復(fù)漠然，“你是誰？膽敢在此喧嘩！”那一刻，有些債，是要用命來討的。
1朔風(fēng)卷著鵝毛大雪，砸在臉上，生疼。三年了，這紫禁城，我蘇沐雨，終是又踏進(jìn)來了。
只是，物是人非。遠(yuǎn)處，明黃的儀仗逶迤而來，金頂華蓋下，那抹熟悉的身影，挺拔如松。
我的心，驟然一縮，幾乎要跳出腔子。是他，黎修彥。他身側(cè)，依偎著一位盛裝女子，
鳳冠霞帔，容光照人。那是當(dāng)朝丞相之女，柳依依，如今的皇后。風(fēng)雪迷了眼，
我卻看得分明。柳依依巧笑倩兮，不經(jīng)意間，玉手輕撫心口。那里——曾是我為他擋下毒箭，
血染衣襟的地方！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凍得我四肢百骸都僵了。怎么會？
她怎么會做出我下意識的動作？我喉嚨干澀，沖口而出，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殿下！
”不，如今該稱陛下了。我提著破舊的裙擺，不顧一切地朝那明黃的鑾駕沖去。“攔住她！
”冰冷的喝令自身后響起，兩名鐵甲侍衛(wèi)如兇神惡煞般擋在我面前，長戟交叉，寒光凜冽。
鑾駕停了。黎修彥掀開車簾，那張?jiān)淘谖倚募馍系目∶廊蓊仯缃窕\罩在帝王的威儀之下，
冷漠得沒有一絲溫度。他一身明黃龍袍，腰間玉帶上的盤龍紋飾，在風(fēng)雪中依舊耀眼。
他的目光，淡淡掃過我，像在看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螻蟻。我心口一窒，幾乎喘不過氣。
我聲音顫抖，帶著哭腔，“殿下…不，陛下，您不認(rèn)得臣女了？”他眉峰微蹙，
眼中沒有半分波瀾，只有帝王的疏離與不耐，“放肆。你是何人？”短短五個字，
如萬箭穿心。柳依依自他身后探出半個身子，那張嬌美的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guān)切與審視。
她柔聲細(xì)語，依偎在他身側(cè)，“陛下，莫要為這等閑人動氣。”她身上，
飄來一陣熟悉的沉水香。那是我當(dāng)年，費(fèi)盡心思，為他親手調(diào)制的香。他說過，
只喜歡我身上的味道。我如遭雷擊，踉蹌著后退一步，險(xiǎn)些跌倒。原來，不止是動作，
連喜好，都一并“傳承”了么？我凄然一笑，淚水混著雪花砸在地上，瞬間凝結(jié)成冰。
我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陛下忘了蘇沐雨，忘了三年前東宮的火，
忘了臣女心口的箭傷，是不是也忘了，這沉水香，是誰為您點(diǎn)的？”黎修彥的眸光，
似乎有那么一剎那的波動，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隨即，又恢復(fù)了深不見底的漠然。
他薄唇輕啟，語氣冷硬，“一派胡言。將這瘋婦，拖下去！”侍衛(wèi)應(yīng)聲，
粗暴地拽住我的胳膊：“是！”我拼命掙扎，聲音帶著絕望的嘶吼，“黎修彥！你看著我！
我是蘇沐雨！你不能這么對我！”柳依依輕輕蹙眉，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隨即又換上溫婉的笑容，對著黎修彥輕聲道，“陛下，雪大了，仔細(xì)著涼。還是早些回宮吧。
”黎修彥頷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fù)雜難辨，卻再無半分溫情。車簾放下，
隔絕了我的視線，也隔絕了我最后一絲希冀。鑾駕再次啟動，碾過我破碎的心，漸行漸遠(yuǎn)。
我被侍衛(wèi)拖拽著，像一條失了魂的狗，任憑冰冷的雪花覆蓋我的身體，凍結(jié)我的血液。
為什么？黎修彥，你當(dāng)真，什么都不記得了嗎？還是，你根本就不想記起？這三年的苦楚，
這滿門的冤屈，我要向誰去訴？2天色將晚，我被兩個粗使婆子扔進(jìn)了一間四面漏風(fēng)的柴房。
冷風(fēng)從破洞的窗欞灌進(jìn)來，吹得我瑟瑟發(fā)抖。一個婆子啐了一口，狠狠瞪了我一眼：“呸！
不知哪里來的瘋婆子，也敢沖撞圣駕！”另一個則上下打量著我，語氣帶著幾分不屑，
“瞧這模樣，倒有幾分顏色，可惜是個傻的。”她們鎖上門，腳步聲漸遠(yuǎn)。
柴房里堆滿了雜物，散發(fā)著霉味。我蜷縮在角落，身上那件單薄的舊衣根本抵擋不住寒意。
我低聲喚著，聲音微弱：“嬤嬤……”黑暗中，一個蒼老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
手里提著一盞昏黃的燈籠。是張嬤嬤，當(dāng)年東宮的老人，也是唯一肯冒險(xiǎn)接應(yīng)我的人。
她將一件厚實(shí)的棉衣披在我身上，嘆了口氣，眼中滿是憐惜，“姑娘，您這又是何苦？
”我抓住她的手，指尖冰涼，“嬤嬤，他……他真的不認(rèn)得我了。”張嬤嬤眼圈泛紅，
聲音哽咽，“三年前那場宮變，太慘烈了。太子爺……不，陛下他九死一生才登上帝位。
太傅府……滿門抄斬啊，姑娘！”我喃喃自語，心如刀絞：“滿門抄斬……”爹娘，
兄長……他們慈愛的面容在我眼前一一閃過，最后定格在沖天的火光和絕望的哭喊中。
張嬤嬤說不下去了，只是搖頭，“您當(dāng)時身中奇毒，被斷定不治，
陛下……陛下他以為您已經(jīng)……”我閉上眼，三年前的那個血色夜晚，
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東宮火光沖天，廝殺聲不絕于耳。叛軍如潮水般涌入，
黎修彥一身染血的白衣，將我緊緊護(hù)在身后。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卻堅(jiān)定無比，“沐雨，別怕，有我在！”一支淬了劇毒的冷箭，破空而來，直指他的心口。
我?guī)缀跏潜灸艿負(fù)淞松先ィ米约旱纳眢w擋在了他面前，“殿下小心！”劇痛傳來，
我眼前一黑，只聽見他抱著我，發(fā)出野獸般絕望的嘶吼，“沐雨！沐雨——！
”那是他留在我記憶中，最后的聲音。醒來后，我已身處一間破廟，是一個路過的郎中所救。
他說我中的是西域奇毒“七絕散”，能活下來已是奇跡，只是……記憶會有些損傷。
可我記得一切，記得他對我的好，記得他對我的承諾，記得他眼中的深情。唯獨(dú)，他忘了我。
“陛下登基不久，便迎娶了丞相之女柳依依為后，寵冠六宮。
”張嬤嬤的聲音將我從回憶中拉回，“人人都說，陛下對皇后娘娘用情至深，視若珍寶。
”我苦笑，胸口那道早已愈合的傷疤，此刻卻隱隱作痛，
“用情至深……”張嬤嬤憂心忡忡地勸道：“姑娘，這宮里不安全。您還是早些離開吧，
莫要再牽扯進(jìn)來了。”我搖了搖頭，眼神堅(jiān)定，“不，嬤嬤。我不信他會忘了我。
這背后一定有緣故。而且，我爹娘的冤屈，我一定要查清楚！”太傅府世代忠良，怎會謀逆？
“姑娘……”我扶著墻壁，緩緩站起身，盡管身體虛弱，但意志卻無比清晰，“嬤嬤，
您能幫我嗎？我想知道，這三年來，宮里都發(fā)生了些什么，特別是關(guān)于那位國師墨祭。
”白天在鑾駕前，我曾瞥見國師墨祭的身影，他站在黎修彥身后不遠(yuǎn)處，一身玄色道袍，
面容隱藏在兜帽的陰影下，只露出一雙深邃得令人心悸的眼睛。直覺告訴我，這個國師，
不簡單。張嬤嬤看著我決然的眼神，最終點(diǎn)了點(diǎn)頭，“老奴會盡力。只是姑娘，萬事小心。
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當(dāng)年的太子殿下了。”3在張嬤嬤的暗中相助下，
我換上了一身粗布宮女服，暫時在浣衣局尋了個不起眼的差事。每日面對堆積如山的衣物，
雙手被冰冷的井水浸泡得通紅，但我毫不在意。我在等一個機(jī)會，一個能再次接近黎修彥，
試探他的機(jī)會。機(jī)會很快就來了。三日后，是宮中固定的賞梅宴。御花園的紅梅開得正盛，
黎修彥會攜柳依依一同前往。我借著送浣洗衣物的由頭，避開守衛(wèi)，悄悄溜進(jìn)了御花園。
尋了一處偏僻的梅林，躲在了一株虬枝盤錯的老梅樹后。不多時，便聽見環(huán)佩叮當(dāng)，
絲竹悅耳。黎修彥與柳依依并肩而來，身后跟著一眾宮人。他依舊是一身明黃常服，
襯得面如冠玉，只是眉宇間似乎比三日前更多了幾分清冷。柳依依則是一襲粉色宮裝，
笑靨如花，依偎在他身旁，低聲說著什么，引得他嘴角偶爾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那笑容，
曾是我的專屬。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酸澀。待他們走近，我掐準(zhǔn)時機(jī)，
從梅樹后“不經(jīng)意”地走出，手中捧著一件剛浣洗干凈的披風(fēng)，假裝失手，披風(fēng)飄落在地，
恰好落在柳依依腳邊不遠(yuǎn)處。我慌忙跪下，頭深深叩在冰冷的石板上，“奴婢該死！
”柳依依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跳，微微蹙眉。黎修彥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帶著一絲審視。一名內(nèi)侍厲聲呵斥：“你是哪個宮的？如此毛手毛腳！”我低著頭，
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奴婢是浣衣局新來的，一時失神，請陛下、皇后娘娘恕罪。
”柳依依彎腰，想去拾起那件披風(fēng)，柔聲道：“無妨，起來吧。
”就在她指尖即將觸碰到披風(fēng)的剎那，我用極低的聲音，仿佛自言自語般，
吟哦出一句詩：“月下梧桐影，相思入夢深…”這是當(dāng)年，他尚是太子時，
在一個落滿梧桐葉的秋夜，為我寫下的情詩。他說，每一片落葉，都是他對我的思念。
柳依依拾披風(fēng)的動作，猛地一頓。黎修彥的身體，也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我心中一緊，
屏住呼吸，等待著他們的反應(yīng)。幾息之后，柳依依抬起頭，看向我，眼中帶著一絲困惑，
隨即嫣然一笑，轉(zhuǎn)向黎修彥，語氣嬌嗔，“陛下，這可是您為臣妾新作的詩？臣妾竟不知，
您還有這般好文采。”她竟能，如此自然地接上！黎修彥目光復(fù)雜地掃過我，那眼神深處，
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翻涌，但很快便被他壓了下去。他轉(zhuǎn)向柳依依，
聲音竟帶著幾分我從未聽過的溫柔，“不過是隨口感懷罷了，皇后喜歡就好。”我的心，
瞬間沉入谷底。他不僅忘了詩，忘了我，甚至連這首詩的歸屬，都堂而皇之地給了另一個人。
柳依依笑得更加甜美，她伸出手，親昵地挽住黎修彥的胳膊，“臣妾自然喜歡。陛下的心意，
臣妾都懂。”我忍不住冷笑出聲，聲音不大，卻足以讓近旁的他們聽清，“都懂？
”黎修彥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如冰刃般射向我，“你笑什么？”我抬起頭，
直視著他的眼睛，那雙曾盛滿星光的眸子，如今只剩下冰冷的帝王威儀。
我一字一句道：“奴婢只是覺得，皇后娘娘真是好福氣。只是不知，娘娘可知這詩的下一句？
”柳依依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便掩飾過去，
她嗔怪地看了黎修彥一眼，“陛下又拿臣妾取笑了，這詩既是您新作，臣妾自然不知下文。
”黎修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警告。他攬過柳依依的肩，
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yán)，“朕乏了，回宮。”宮人們躬身應(yīng)道：“是，陛下。
”他們從我身邊走過，柳依依的裙擺拂過我的臉頰，帶著那股熟悉的沉水香，
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審視。我跪在原地，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梅林盡頭。寒風(fēng)吹過，
卷起地上的落梅，像一場無聲的嘲諷。方才，黎修彥看向我時，
那極快閃過的一絲困惑與刺痛，是真的嗎？4接下來的幾日，
我一邊在浣衣局小心翼翼地做著粗活，一邊想方設(shè)法打探國師墨祭的消息。
宮中關(guān)于國師的傳聞不多，大多語焉不詳，只說他道法高深，三年前宮變之時，
曾出手相助太子，這才深得當(dāng)今陛下信賴，被尊為國師，賜居觀星臺。觀星臺，
位于皇宮西北角，平日里戒備森嚴(yán)，等閑人根本無法靠近。我有些犯難。這日，
我正埋頭搓洗衣物，忽聽旁邊幾個小宮女壓低了聲音議論：“聽說了嗎？今晚子時，
國師大人要在觀星臺設(shè)壇祈福，為陛下禳解災(zāi)禍呢！”“真的假的？國師大人輕易不露面，
這次竟然要公開設(shè)壇？”“可不是嘛！說是為了壓制宮中近來不祥的煞氣。到時候，
陛下也會親臨呢！”我心中一動。公開設(shè)壇？陛下親臨？這倒是個千載難逢的機(jī)會。只是，
如何才能混進(jìn)去？正思忖間，張嬤嬤端著一盆漿洗好的衣物走了過來，悄悄對我使了個眼色。
待無人注意時，張嬤嬤低聲道：“姑娘，今晚觀星臺祈福，需要一些灑掃的宮人。
老奴已經(jīng)打點(diǎn)好了，給你弄了個名額。只是那里耳目眾多，你萬萬要小心行事，
莫要露出馬腳。”我心中一喜，感激地看向張嬤嬤，“多謝嬤嬤！”張嬤嬤嘆了口氣，
“姑娘，你這又是何苦。國師大人……不是好相與的。”我明白她的擔(dān)憂，但箭在弦上，
不得不發(fā)。入夜，我換上了一身負(fù)責(zé)灑掃的粗布宮裝，頭上包著布巾，盡量壓低了帽檐，
混在一眾宮人中，前往觀星臺。觀星臺果然氣派，高聳入云，仿佛能摘星攬?jiān)隆?/p>
臺下燈火通明，侍衛(wèi)林立，氣氛肅穆。祭壇早已設(shè)好，香煙繚繞。我被分派在祭壇外圍灑掃，
一邊低頭干活，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四周。不多時，便聽見通傳聲起：“陛下駕到——！
”黎修彥一身玄色常服，面容在跳動的燭火下顯得有些晦暗不明。他徑直走向祭壇主位，
神色冷峻，不發(fā)一言。緊接著，國師墨祭也出現(xiàn)了。他依舊是一襲寬大的玄色道袍，
兜帽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蒼白而削瘦的下頜。他手中持著一柄拂塵，
緩步走到祭壇中央，聲音嘶啞低沉，開始念誦著晦澀難懂的咒文。我屏住呼吸，
目光緊緊鎖定在國師身上，試圖從他身上找出一些蛛絲馬跡。祈福儀式冗長而繁瑣。
就在我以為今晚不會有什么收獲之時，儀式接近尾聲，國師的聲音突然拔高：“陰陽調(diào)和，
七情穩(wěn)固，龍?bào)w方安，國祚綿長！”“七情穩(wěn)固？”我心中一凜。這四個字，像一把鑰匙，
瞬間打開了我記憶的閘門。三年前，宮變前夕，我曾無意中聽見黎修彥與心腹密談。當(dāng)時，
他正為如何應(yīng)對日益緊張的局勢而煩憂。那時，國師墨祭（當(dāng)時他還不是國師，
只是一個聲名鵲起的方士）曾向他進(jìn)獻(xiàn)過一種名為“同心蠱”的奇藥。墨祭聲稱，
此蠱能將相愛之人的七情六欲緊密相連，生死與共，永不分離。更能穩(wěn)固心神，
不受外邪侵?jǐn)_。當(dāng)時黎修彥對這些方術(shù)之說嗤之以鼻，并未采納。可如今，
國師卻在祈福儀式上，公然提及“七情穩(wěn)固”！這與黎修彥的“遺忘”，
與柳依依身上那些與我如出一轍的“記憶”和“習(xí)慣”，難道只是巧合？我心跳如鼓，
一個大膽的猜測在我腦海中成形：難道，黎修彥并非真的忘了我，而是他的情感，他的記憶，
被人用某種秘術(shù)，“嫁接”或者“轉(zhuǎn)移”了？而柳依依，
不過是一個承載這些情感和記憶的“容器”？這個念頭讓我不寒而栗。如果真是這樣，
那黎修彥……他這些年，又是如何度過的？他看著一個“贗品”，說著曾經(jīng)對我說過的情話，
做著曾經(jīng)與我做過的親昵舉動，他的內(nèi)心，難道沒有一絲一毫的掙扎與痛苦嗎？
祈福儀式結(jié)束，黎修彥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離開。國師墨祭也準(zhǔn)備退下。
就在他經(jīng)過我身旁不遠(yuǎn)處時，一陣風(fēng)吹過，掀起了他兜帽的一角。我瞥見了他的側(cè)臉。
那是一張極其蒼白，毫無血色的臉，眼角處，似乎有一道極淡的疤痕，形狀有些奇特。
電光火石間，我想起來了！三年前，東宮那場大火，我曾見過一個身手詭異的黑衣人，
與叛軍一同出現(xiàn)，他的眼角，似乎就有這樣一道疤痕！只是當(dāng)時情況混亂，
我并未看清他的全貌。難道……5自觀星臺回來后，國師墨祭眼角那道隱約的疤痕，
以及“七情穩(wěn)固”的說法，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愈發(fā)肯定，
黎修彥的“遺忘”與柳依依的“替代”，絕非偶然，國師在其中必然扮演了關(guān)鍵角色。只是，
苦無證據(jù)，也無法接近國師。轉(zhuǎn)眼又是數(shù)日。宮中因?yàn)榧磳⒌絹淼娜f壽節(jié)，開始張燈結(jié)彩，
一片喜慶。這日傍晚，宮中設(shè)宴，款待前來賀壽的番邦使臣。按照慣例，后宮嬪妃皆需出席。
我依舊是浣衣局的小宮女，自然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盛宴。但張嬤嬤卻想辦法，
讓我混在負(fù)責(zé)添送酒水的宮人隊(duì)伍里，遠(yuǎn)遠(yuǎn)地觀禮。宴會設(shè)在金碧輝煌的太和殿。
黎修彥高坐龍椅，一身明黃朝服，更顯帝王威嚴(yán)。柳依依坐在他身側(cè)，鳳冠霞帔，雍容華貴，
不時與他低聲笑語，引得他眉眼間也帶上幾分柔和。那畫面，刺得我眼睛生疼。
各國使臣獻(xiàn)上賀禮，歌舞升平。酒過三巡，一名舞姬在獻(xiàn)舞時，不慎失手，
將手中滾燙的參湯灑向了皇后柳依依。柳依依驚呼一聲，本能地抬手去擋，“啊！
”但那滾燙的湯汁，還是有幾滴濺到了她的手臂上。更讓我心驚的是，在驚呼的同時，
柳依依下意識地用另一只手，緊緊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那個位置，
正是我當(dāng)年為黎修彥擋箭的地方！黎修彥臉色驟變，霍然起身，一把將柳依依攬入懷中，
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和緊張，“愛妃，你怎么樣？！”柳依依臉色煞白，
額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聲音帶著哭腔，依舊捂著心口，“臣妾……臣妾無事，
只是燙到了手臂。”太醫(yī)匆匆趕來，為柳依依處理手臂上的燙傷。黎修彥全程緊鎖眉頭，
眼中滿是關(guān)切與后怕，那份緊張，不似作偽。我站在人群的角落，看著這一幕，
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手臂被燙，為何要捂住心口？除非，那個地方，曾經(jīng)受過更重的傷，
留下了難以磨滅的記憶！一個大膽的念頭，在我心中瘋長。我必須驗(yàn)證！
待柳依依的傷勢處理完畢，宴會氣氛稍緩。我深吸一口氣，端著一壺新?lián)Q的熱茶，
狀似無意地走向皇后席位。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皇后娘娘受驚了，
奴婢為您換一盞熱茶壓壓驚。”柳依依顯然還未從方才的驚嚇中完全恢復(fù)，
臉色依舊有些蒼白，她勉強(qiáng)對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在我躬身奉茶的瞬間，
我“不小心”將茶水微微傾斜，幾滴滾燙的茶水，精準(zhǔn)地濺向了柳依依捂著心口的那片衣襟。
“哎呀！”我故作驚慌地叫了一聲，連忙后退請罪，“奴婢該死！奴婢不是故意的！
”柳依依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再次嚇到，下意識地松開了捂著心口的手，
想要去拂開衣襟上的水漬。就在那一剎那，我看得清清楚楚！她那片雪白的衣襟之下，
肌膚光潔如玉，根本沒有半分疤痕的痕跡！而我，蘇沐雨，當(dāng)年為黎修彥擋下那致命一箭，
心口處，留下了一道永不磨滅的淺淡疤痕！我猛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柳依依，
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的人聽清：“皇后娘娘心口，為何沒有箭傷？”此言一出，
滿座皆驚！柳依依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眼中閃過極致的慌亂與恐懼，
她下意識地想再次捂住心口，卻被我這句話釘在了原地。她聲音顫抖，帶著哭腔，
“你……你胡說什么！本宮……本宮何時受過箭傷！”黎修彥的臉色，
瞬間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他猛地一拍龍案，發(fā)出震耳的巨響，怒喝道：“放肆！你是何人？
竟敢在此妖言惑眾，沖撞皇后！”他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利劍，狠狠刺向我。
我毫不畏懼地迎上他的目光，心中卻是一片冰涼。他依舊在維護(hù)她，維護(hù)這個“贗品”！
我凄然一笑，伸手，緩緩解開自己頸間的衣扣，露出心口處那道清晰可見的淺淡疤痕。
“陛下，皇后娘娘沒有箭傷，臣女有！”“這道疤，是三年前在東宮，為陛下?lián)跸露炯簦?/p>
”“陛下忘了臣女，忘了這道疤，難道連這救命之恩，也一并忘了嗎？！”我的聲音，
帶著壓抑了三年的委屈、不甘與絕望，回蕩在寂靜的太和殿。所有人的目光，
都聚焦在我心口那道觸目驚心的疤痕上，以及黎修彥那張陰晴不定的臉上。
柳依依早已癱軟在座位上，渾身瑟瑟發(fā)抖，看著我的眼神，充滿了恐懼和難以置信。
黎修彥的瞳孔猛地一縮，盯著我心口的疤痕，那張素來冷峻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裂痕。
他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骨節(jié)泛白，似乎在極力隱忍著什么。“來人！
”他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這兩個字，聲音沙啞得可怕，“將這個妖言惑眾、擾亂宮闈的瘋婦，
給朕拖下去！打入天牢！”殿外的侍衛(wèi)如狼似虎般沖了進(jìn)來，“是！”我沒有反抗，
只是定定地看著黎修彥，看著他眼中那翻涌的驚濤駭浪，以及那一閃而逝的痛苦。
他終究還是有所觸動了嗎？我被粗暴地拖拽著，離開了太和殿。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靜，
以及柳依依壓抑的哭泣聲。6天牢陰暗潮濕，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霉味和血腥氣。
我被扔進(jìn)一間狹小的牢房，手腳都被冰冷的鐐銬鎖住。
獄卒粗魯?shù)貙⒁煌腽t掉的飯菜扔在地上，發(fā)出一聲嗤笑：“瘋婆子，敢在陛下面前撒野，
我看你是活膩了！”我沒有理會，只是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閉目養(yǎng)神。太和殿上，
黎修彥最后的眼神，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那不僅僅是憤怒，還有震驚，
以及深藏的痛苦和迷茫。他在動搖。我知道。夜深了，牢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遠(yuǎn)處偶爾傳來幾聲老鼠的吱呀聲。突然，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停在了我的牢房外。我睜開眼，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看清了來人。是他，黎修彥。
他換下了一身龍袍，只穿著一件深色的常服，臉上帶著幾分疲憊，眼神復(fù)雜地看著我，
仿佛要將我看穿。“你到底是誰？”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為何要處心積慮地?cái)噥y后宮，污蔑皇后？”我看著他，心中百感交集。
曾經(jīng)對我柔情蜜意的男人，如今卻用如此冰冷的語氣質(zhì)問我。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只是從懷中，顫抖著取出一枚小巧的玉佩。那是一枚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鴛鴦佩，
其中一只翅膀上，有一道極細(xì)微的裂痕。這是當(dāng)年，他親手為我戴上的定情信物。他說，
這裂痕，就像我們之間的磨難，但只要心意相通，終會圓滿。我舉起玉佩，
淚眼婆娑地看著他，“這玉佩，陛下當(dāng)真不認(rèn)得了？”黎修彥的目光觸及玉佩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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