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滿門被滅時,我得裴玉所救。我自以為遇到了此生良人,所以在他向我求親時,
我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但,造化弄人,我打掃裴玉書房時,無意發現了他與白若曦,
也就是我的仇人,往來的書信——“清歌一切安好,沒有復仇跡象,我會繼續監視。
”1我夫君裴玉死了,我沒有哭,甚至還瘋癲地大笑起來。笑聲在靈堂里回蕩,
嚇得前來吊唁的賓客們紛紛離開,仿佛我是什么可怖的妖物。他們竊竊私語,說裴夫人瘋了,
說她是傷心過度失了神智。可我知道,我清醒得很。我笑,是因為那個欺騙我、利用我的人,
終于死在了我的手上?!胺蛉耍澃?..”管家戰戰兢兢地遞上一杯熱茶,我接過,
指尖在杯壁上輕輕摩挲。這是裴玉最喜歡的青杯,以前,只要他喜歡的,我便跟著喜歡。
如今,再一看,不過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小玩意。“節哀?”我將杯子摔了稀碎,滿臉嘲諷,
“他也配?”管家臉色大變,慌忙示意下人們退下。
靈堂里很快只剩下我和躺在棺材里的裴玉。他面容安詳,仿佛只是睡著了一般。
我伸手撫上他的臉,指尖描摹著他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這張曾讓我心動不已的臉,
如今只讓我感到惡心。“裴玉啊裴玉,”我低聲呢喃,笑的瘋癲,“那樣的天大秘密,
你怎么就不守好一點呢?看,這下你的好友要受你牽連了哦~”我的手指突然用力,
指甲在他蒼白的皮膚上抓出幾道血印。十年前那個雨夜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混合著血腥味和泥土的氣息,讓我幾乎窒息。那是我兄嫂成親的日子。虞府上下張燈結彩,
紅綢掛滿了每一個檐角。阿爹特意從江南請來了最好的戲班子,
阿娘親手為嫂嫂準備豐厚的見面禮。我記得嫂嫂穿著大紅嫁衣的樣子,鳳冠霞帔,
美得像是從畫里走出來的仙子。她羞澀地低著頭,兄長則笑得像個傻子,不停地給賓客敬酒。
我那時才十三歲,躲在角落里偷喝果酒,臉頰紅撲撲的。奶娘找到我時,
我還沖她做了個鬼臉:“就喝一小杯嘛,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小姐啊,
你可別...”奶娘的話還沒說完,前院就傳來一陣巨響。然后是尖叫聲。
我們還沒反應過來,一群黑衣人已經沖進了喜堂。他們手持利刃,見人就砍。
喜樂瞬間變成了哀嚎,紅綢被鮮血浸透,變得更加鮮艷?!鞍兹絷睾脱ζ钤谀??
”為首的黑衣人一腳踹翻了喜桌,杯盤碗盞碎了一地,“交出來,饒你們不死!
”阿爹上前一步,將我們護在身后:“這位好漢,今日是小犬成婚之日,
府上并無您說的這兩人...”“放屁!”黑衣人一劍刺穿了阿爹的胸膛,
“有人看見他們往這邊來了!”阿爹倒下的瞬間,阿娘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她撲向阿爹的尸體,卻被另一個黑衣人從背后削去了半邊腦袋。
紅白之物濺在喜堂的“囍”字上,順著宣紙緩緩流下。“娘——!”兄長想沖過去,
卻被三個黑衣人按倒在地。他們把兄長的臉按在血泊里,強迫他看接下來發生的事。
“新娘子挺漂亮啊?!币粋€黑衣人淫笑著走向嫂嫂。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嫂嫂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額頭都磕出了血。
“不要碰她!你們沖我來!”兄長掙扎著,卻被踩斷了手指。我永遠忘不了嫂嫂的慘叫聲。
那些畜生輪流糟蹋她時,還把兄長的頭固定著讓他必須看著。嫂嫂開始還哭喊求救,
后來就只剩下一聲聲微弱的嗚咽。最后他們玩夠了,一劍刺死了嫂嫂...兄長目眥欲裂,
咬斷了自己的舌頭,血從嘴角汩汩流出。黑衣人見狀大笑,一刀一刀地凌遲他,
直到他沒有了生息。奶娘死死捂住我的嘴,拖著我往后院跑。我渾身發抖,眼淚模糊了視線,
卻還是看清了喜堂里發生的一切。奶娘把我塞進枯井時,我抓住她的手:“奶娘,
我們一起躲...”“小姐,老奴去引開他們?!蹦棠锩嗣业哪槪蹨I落在我的手上,
“記住,不管聽到什么聲音,都不要出來。虞家...就剩你了,要好好活著,不要報仇。
”她蓋上井蓋的瞬間,我聽見她發出一聲凄厲的叫喊:“小姐往那邊跑了!
”接著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和奶娘的慘叫聲。我蜷縮在井底,聽著遠處傳來的慘叫和求饒。
雨開始下了,漸漸蓋過了那些聲音。但有些聲音是雨水沖刷不掉的——刀劍入肉的悶響,
骨頭斷裂的脆響,還有那些人肆無忌憚的大笑。不知過了多久,一切歸于寂靜,只剩下雨聲。
雨下了整整一夜。我爬出枯井時,天剛蒙蒙亮。虞府已經成了一片血海。雨水混合著血水,
在地上匯成一條條紅色的小溪。我赤著腳,踩著血水,找到了阿爹阿娘的尸體。
阿爹的眼睛還睜著,我伸手合上他的眼皮,卻摸到了一手的血。兄長的尸體最慘,
幾乎被削的看不出人形,卻還保持著跪地的姿勢。
他旁邊的是嫂嫂殘缺不全的身體——那些人連尸體都沒放過。我在廢墟里坐了兩天,
不吃不喝,只是呆呆地看著這一切。直到第三天,一個穿著白衣的男子出現在我面前。
2“小姑娘...”他蹲下身,遞給我一塊手帕,“你還好嗎?”我抬頭看他,
陽光從他背后照過來,給他鍍上了一層金邊。那一刻,我以為看見了神仙。后來我才知道,
他叫裴玉,是城里裴家的公子。他把我帶回家,給我吃的,給我穿的,
溫柔地擦去我臉上的血跡和泥土。他說他會照顧我,會保護我,會讓我忘記那些痛苦。
我信了。多么可笑啊,我居然信了?!胺蛉?,您該休息了?!毖诀咝〈涞穆曇舭盐依噩F實。
我收回手,看著棺材里的裴玉心里更狠了?!笆前?,該休息了。”我站起身,
裙擺掃過棺材邊緣,小翠扶著我回到臥房。
這里的一切都還保留著裴玉生前的樣子——他讀了一半的書還攤在桌上,
他用過的毛筆還擱在硯臺邊,甚至他昨晚換下的外袍還搭在屏風上。我走到梳妝臺前,
從最底層的抽屜里取出一個小木盒。盒子里是一疊泛黃的信件,
每一封都署著同一個名字——白若曦。這些信,是我三個月前在打掃裴玉書房時無意發現的。
“清歌近來可好?她可有提起過我們?”白若曦的字跡清秀工整,“當年虞府之事,
我心中始終愧疚。幸好有你在她身邊看著,否則我真怕她會做出什么傻事來。
”我當初讀到這封信時,整個人如墜冰窟。原來這十年來的恩愛,只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
裴玉接近我,照顧我,娶我,都只是為了替他的好友白若曦監視我,防止我因當年的事兒,
向他們尋仇。更讓我憤怒的是信中的另一段話:“那日我們確實在虞府,
只是被虞老爺提前藏在了暗道,我們本想出去,但仇家勢大,現身只會白白送死。薛祁說,
虞家的犧牲不會白費,我們會為他們報仇。如今仇家已除,你且寬慰清歌,
就說她家人的仇我們已經替她報了。”哈!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
我阿爹阿娘為了不暴露他們行蹤,兄嫂受盡凌辱而亡,
而他們卻躲在暗處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現在輕飄飄一句“仇已經報了”就想揭過?
最可笑的是裴玉的回信:“若曦放心,清歌對我深信不疑。她只當我是救命恩人,
不知道我們的關系。我會看好她,絕不讓她傷害你們?!蔽易x到這封信時,胃里一陣翻騰,
當場吐了出來。十年夫妻,原來只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他每次擁抱我,
心里想的都是如何替他的好友監視我;他每次說愛我,都是在完成白若曦交給他的任務。
“小翠,去準備熱水,我要沐浴?!蔽曳愿赖溃种篙p輕撫過那些信件。小翠應聲退下。
我走到窗前,看著院子里那棵裴玉親手栽下的海棠。他說海棠代表思念,也代表他對我的愛。
現在想來,那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監視——他要把我困在這個院子里,困在他的視線范圍內,
像養一只金絲雀。3熱水很快備好。我褪去衣衫,踏入浴桶。我拿起澡豆,
用力搓洗曾經和他有過接觸的地方,直到皮膚發紅發痛。水漸漸涼了,我起身擦干身體,
換上一件素白的寢衣?!胺蛉耍劝采駵珕幔俊毙〈涠酥煌牒诤稚臏幷驹陂T口。
我搖頭:“不必了,今晚我想清醒著。”小翠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退了出去。我坐在床邊,
從枕頭下摸出一個小瓷瓶。瓶子里裝的是我從一位醫師處拿來的毒藥,無色無味,
一點點加在裴玉每晚必喝的參湯里,足足加了三個月。大夫說他死于心疾,沒人懷疑過我。
窗外開始下雨,雨滴敲打在窗欞上,像極了十年前那個夜晚。我走到窗前,
伸手接住幾滴雨水。當年虞府的血也是這樣被雨水沖刷,滲入泥土,消失無蹤。
但仇恨不會消失。裴玉只是第一個。而白若曦和薛祁,我已經給他們送去了裴玉死亡的消息。
相信不久,他們欠虞府的血債,也會一筆一筆的還回來。雨越下越大,我關上窗戶,
回到床…上。被褥里似乎還殘留著裴玉的氣息,我厭惡地皺了皺眉,卻還是躺了下去。
好戲馬上要上演。我突然有點期待快點見到他們,我翻了個身,手指撫上藏在床墊下的匕首。
冰冷的金屬觸感讓我安心。我找了他們十年,這下,終于要見面了。還真是有些激動!
“裴玉?!蔽覍χ帐幨幍姆块g輕聲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黃泉路上你慢些走,
你的好友們很快就會來陪你了?!贝巴獾挠曷暆u漸變成了那夜的慘叫,我閉上眼睛,
任由記憶將我帶回那個可怕的日子...裴玉的靈堂前,白幡低垂,香燭燃盡,
灰燼散落在供桌上,像一層薄薄的雪。我跪在蒲團上,低垂著頭,指尖輕輕撫過棺材邊緣,
仿佛在撫摸情人的臉?!胺蛉?,白姑娘和薛公子到了?!惫芗业吐暦A報。我緩緩抬頭,
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又迅速斂去,換上哀戚的神情?!白屗麄冞M來吧?!笔炅恕?/p>
十年未見,他們終于肯露面了。——白若曦一進門,就撲到我面前,眼淚簌簌落下,
仿佛她才是那個死了夫君的可憐人。“清歌!清歌??!”她緊緊攥住我的手,
指甲幾乎掐進我的肉里,聲音哽咽得不成調,
“怎么會這樣……阿玉他……他怎么能丟下你一個人!”我看著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
心里冷笑?!b得真像啊。十年前,我全家慘死的那一夜,她有這樣哭過嗎?還是說,
她當時只是躲在暗處,冷漠地看著虞府血流成河,然后輕飄飄地轉身離去?我垂下眼睫,
淚水無聲滑落,滴在我和她的交握的手上?!叭絷亟憬恪蔽衣曇糨p顫,像是強忍悲痛,
“你別難過……夫君他……走得安詳?!卑兹絷芈勓裕薜酶鼉戳?,
眼淚大顆大顆砸在我手背上,滾燙得像是要灼穿我的皮膚。“清歌,
我對不起你……對不起虞家……”她抽噎著,聲音斷斷續續,
“當年若不是替我和薛祁隱瞞位置,伯父伯母也不會……”我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
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岸歼^去了?!蔽胰崧曊f,“是那些刺客的錯,與你們無關。
”4薛祁站在一旁,目光沉沉地打量著我。他比十年前更加沉穩,眉宇間多了幾分凌厲,
眼神銳利得像刀子,仿佛能剖開人的皮肉,直刺心底?!扒甯??!彼_口,聲音低沉,
“裴玉走得突然,你可有發現什么異常?”我心頭一跳,面上卻不動聲色?!爱惓??
”我茫然地抬頭,眼里蓄著淚,“他前幾日只是說心口悶,
大夫說是心疾……誰能想到……”我哽咽著說不下去,低頭掩面,肩膀微微顫抖。
薛祁盯著我,目光如炬,似乎想從我身上找出破綻。我適時地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向他。
“薛大哥,你……是不是懷疑什么?”他沉默片刻,終于移開視線?!皼]有?!彼?,
“只是擔心你。”我擦了擦眼淚,勉強擠出一絲笑。“你們遠道而來,一定累了,
我讓人備了茶。”我站起身,親自去端茶壺,手指輕輕摩挲壺身,感受著里面滾燙的毒液。
“清歌,不用麻煩……”白若曦連忙道。我笑著搖頭,執意給他們斟茶。
“你們是裴玉的摯友,也是我的故人,怎么能怠慢?”茶香裊裊,霧氣氤氳。
我將茶杯遞給他們時,白若曦和薛祁對視一眼,動作微頓。我眨了眨眼,故作疑惑。
“怎么了?茶不合口味?”薛祁盯著茶杯,沒動。我忽然笑了,語氣輕快,卻帶著一絲受傷。
“難道……你們怕我下毒?”白若曦臉色一變,連忙搖頭。“怎么會!清歌,
你誤會了……”我端起自己的茶杯,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拔抑皇恰牒煤谜写銈?。
”我放下空杯,眼眶微紅,“裴玉走了,這府里突然空蕩蕩的,我……很害怕。
”我抬起淚眼,懇切地望著他們。“你們……能留下來陪我幾日嗎?”白若曦面露猶豫,
薛祁卻盯著我,眼神深邃。半晌,他緩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昂??!彼f。我笑了,
眼底劃過一絲幽暗的光。很好,毒,已經入喉了。5夜深了,府里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