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后大典上,我親手將匕首刺進了皇帝的胸口。“薛景淮,這是你欠我的。
”“我為你奪嫡登基,為你護國守疆,你卻要滅我林家滿門。”“帶著你那可笑的帝王權術,
滾去無間地獄吧···”金色鳳冠上的流蘇垂了下來,掃過他漸漸失焦的眼睛。
我驀然想起三個月前的勤政殿,他握著我的手批改奏折,
朱筆在江南水患的折子上洇開大片紅痕。“阿沅,等秋獵回來,朕就封你為后。
”1我愛上薛景淮時,他還是最不受寵的三皇子。而我,剛剛打了勝仗凱旋。慶功宴上,
我拒絕了黃金萬兩,卻抬手指向了薛景淮。“陛下,臣想嫁給三皇子。”滿廳鴉雀無聲,
他抬起頭看向我,目光隱隱透著悲傷。我早該想到了,這于他而言,是赤裸裸的羞辱。
堂堂皇子,卻被一個女子以軍功逼婚。哪怕這女子是我朝第一位戰無不勝,
令人聞風喪膽的女將軍,也抵不過他心中對于男尊女卑的執著。所以他從一開始,就不喜我。
可自幼爭強好勝的我,卻從未明白他的百轉心思。“林小將軍,這個賞賜,朕給不了。
”他自然給不了。“得林沅者,得天下。”我身后是數十萬攻無不克的林家軍,而薛景淮,
從來都不是皇上的繼位人選。但薛景淮卻不是這樣想的。宮宴之后,他開始主動接近我,
胭脂店的偶遇饋贈,圍獵場的并肩策馬,我們二人關系逐漸親近。他知我最喜銀杏葉,
便在城外郊野購置了一處莊子,種滿了銀杏樹,還給它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沅淮居。
秋風瑟瑟,滿園金黃。“阿沅,你可愿與我在一起?”他緊緊地攥著我的手,眸中深情款款,
仿佛藏了半池春水。我只覺頭腦發昏,面龐染上了不知名的緋紅,忍不住點了點頭,
“自然愿意。”自那日之后,我開始在暗中助他。畢竟,只有他登頂那權力之巔,
我們二人才能在一起。父親本是忠臣,可愛女心切的他見不得我自苦,無奈只得帶著哥哥,
與我一道踏上了這注定血雨腥風的路。2三年間,太子暴病,大皇子謀逆,
就連最受寵的四皇子也在策馬圍獵時摔斷了雙腿。這一切少不得林家在背后推波助瀾,
但也讓我們第一次見識到了薛景淮的心狠手辣。新皇登基前夜,父親與我徹夜長談。“沅沅,
三皇子這般不顧手足之情,他可會真心待你?”我勾起唇角,眉目間滿是自信。“父親,
有林家在,他豈會負我?若他負我,我便帶鐵騎踏平皇宮。”那時的我年輕氣盛,
全然看不到父親眼中深切的擔憂。帝王一怒,伏尸百萬。我終究還是太單純了。
在萬眾矚目中,薛景淮一步步走上了象征權力之巔的龍椅。但他身側的位置,卻并未給我。
“阿沅,我初登皇位,根基不穩,如今內憂外患,朝中還有支持四弟的余黨未除,
邊疆胡人還騷亂不斷,大有進攻我朝的趨勢。如今也只有你,能幫我了。”說這番話的時候,
薛景淮正站在滿園的銀杏葉中,破碎又堅韌。“阿沅,等天下太平,我日日為你畫眉。
”我毫無抵抗之力。新帝登基的第一天,我便身披鎧甲,遠赴千里之外,為他驅逐胡人,
穩固江山。一年后。我載著邊疆的風沙策馬揚鞭,回到京城。迎接我的,
卻是父親在練兵時意外墜馬摔斷了腿的噩耗。與之前的四皇子一模一樣,這同樣的手筆,
由不得我不懷疑。我連洗漱都未曾,一路風塵直沖御書房中。滿宮上下,
無一人敢攔手持利劍的我。金黃的龍椅上,薛景淮正襟危坐,身邊站著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
纖纖玉手正在給他磨墨。他的眉目相較三年前并無變化,
只是眸子里染上了一層晦暗不明的色彩。“薛景淮,你為何要這樣對林家?
”我的聲音并不好聽,邊疆的風沙太大,吹裂了我的嗓子,蒙上了一層難挨的沙啞。
薛景淮還未說話,他身旁的美人倒是驚呼一聲,秀眉微蹙。“放肆!竟敢直呼陛下名諱!
”這聲音婉轉動聽,如昆山玉碎,與我的聲音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攥著劍鞘的手指節發白,
玄鐵邊緣在掌心硌出深紅色的印子。薛景淮抬起了頭,看向我的眼中一如當年,柔情似水。
“阿沅,你回來了。”他站起身,無視身旁的美人急切地向我走了過來。
冠冕上的玉珠撞得清脆作響。他伸手要碰我肩甲,卻被我后退半步躲開。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阿沅,國公年事已高,那是意外。”“父親金戈鐵馬一輩子,
絕不會出這樣的意外!”我仰頭直視著他的眼睛,看著他瞳孔中倒映出的我的樣子。
那實在不算是個美麗的女子。碎發胡亂地扎在鬢邊,臉頰被風霜摧殘的黝黑粗糙,嘴唇干裂,
只有那一雙眼睛還熠熠生輝,卻藏著無數的憤怒與不甘。我扯開肩甲,
肩膀處一道鮮明的血痕,那是箭矢擦身而過留下的。“就在我回京的路上,
一支狼牙箭射穿了我的鎧甲,薛景淮,你要不要看看箭翎上的龍紋?”他瞳孔猛地收縮,
雙眸蒙上了一層慌亂。“阿沅,你信我。”“阿沅,不是我做的,我怎會這樣對你。
”“阿沅,就算我要派人傷你,難道會留下這樣顯而易見的證據嗎?”他的急切不似作偽,
在猶疑爬上我心頭的瞬間,身上的怒氣也漸漸散去。“那她是誰?
”我指著那位罵我放肆的美人,語氣中已經帶了絲絲委屈。薛景淮看著我,忽地一笑,
上前緊緊握住了我的雙手。“阿沅,不必在意,你當知道,
這三宮六院在我心中都抵不過一個你。這后位,只會是你的。”那夜,我宿在了乾清宮。
搖曳的木床,熄滅的火燭。三百六十五個日夜的風沙,在薛景淮的繞指柔間,
化作了點點星辰,散在空中。層巒起伏之間,我再也沒有力氣去追究父親的斷腿和我的箭傷。
從那天之后,他一直將我留在宮中,除了上朝,朝朝暮暮都與我相伴。勤政殿。
薛景淮握著我的手批改奏折,朱筆在江南水患的折子上洇開大片紅痕。“景淮,
你何時封我為后?”其實我從來都不在意后位,可這是唯一與他并肩相守的辦法。生同衾,
死同穴,只有帝后能夠如此。“阿沅,等秋獵回來,朕就封你為后。”他輕輕擁著我,
緩慢而堅定的心跳從背后傳來。我想,他定愛我,一如我愛他。那時我尚不知道,
秋獵圍場的冷箭會射穿我哥哥的咽喉,而遞箭的人正穿著五爪金龍的常服。
3因為要準備封后大典,我并未隨薛景淮前去秋獵。那天,我如往常一樣在御書房看書。
一位小公公前來收拾書房早已熄滅的火盆。我不經意地瞥了一眼,
卻被一角信箋吸引了注意力。“慢著。”我探手從火盆中取出了那半張燒殘的信箋。
“......林家擁兵自重......”焦黑邊緣蜷曲著,
“......秋獵可除......”紙灰里混著龍涎香的味道,
和薛景淮龍袍熏香一模一樣。我只覺眼前一黑,整個人差點摔倒在地。還沒有回過神,
一個聲音驀然闖入了我的耳際。“林小將軍,圍場出事了!
”急匆匆闖進來的是薛景淮的貼身侍衛。我死死地捏著殘紙,惡狠狠地盯著他,
語氣是我自己都未曾發覺的顫抖。“什、么、事?
”“是···林將軍····林將軍被暗箭所傷,如今危在旦夕,陛下讓我立刻接您過去。
”初秋的風有些凜冽,片片銀杏葉泛著金黃,在風中簌簌作響。母親生我時難產,
整個林家只有父親、哥哥和我相依為命。薛景淮登基時,哥哥說他去替我征戰胡人。
可薛景淮卻將虎符交給了我,他說,普天之下,唯有我能讓他交付后背。我曾以為這是深情,
這是信任。如今才明白,不過是因為在林家,我最蠢,最好騙。虎符給我,他才能放心。
此刻那半張殘紙在掌心發出細碎響動,像極了愛情碎裂的聲音。我趕到圍場的時候,
哥哥已經停止了呼吸。那支羽箭上,淬了劇毒孔雀膽。“阿沅···我一定會抓到兇手的。
”薛景淮的聲音無比輕柔,藏著無盡的小心翼翼,可卻像一把利劍刺穿了我的心臟。兇手?
我抬眼看著這個偽善的帝王,仿佛從未認識過他。“景淮以為,兇手是誰?
”“那箭矢上刻著胡人的文字,許是胡人向你們林家報仇。”我并未揭穿他可笑的謊言。
就在我回京的那日,他還信誓旦旦問我。“就算我要派人傷你,
難道會留下這樣顯而易見的證據嗎?”如今形式轉換,他卻用此話來搪塞我。薛景淮,
你騙得我好慘。我將哥哥的尸首帶回了林府,在父親屋外跪了整整一夜。
是我的愚蠢害得父親失了雙腿,害得哥哥慘死獵場。直到天色漸亮,
父親才坐著輪椅推門出來。“沅沅,你可還記得自己說過什么?”我紅著眼點了點頭。
“若他負我,我便帶鐵騎踏平皇宮。”回到乾清宮的時候,薛景淮正歪在榻上小憩。
他生的實在是好看。年少時我曾看過一句話,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薛景淮就是我夢中無數次見過的陌上公子。所以我第一眼便喜歡上了他。可是我沒想到,
這份愛意會將我推向無邊地獄。我忍不住握緊了手中的利劍。4三日后,封后大典。
銅鏡里的鳳冠太重了,九只金鳳凰的尾羽垂到鬢邊,每顆東珠都像淬了冰。女官正替我絞面,
細麻線在臉頰上刮過的疼,讓我想起邊疆苦寒的風霜,凍裂的掌心也是這樣刺癢。“娘娘,
吉時快到了。”我抬眼望向窗外,太和殿的脊獸在晨霧里只露出個模糊輪廓。
他們說今日是千載難逢的吉兆,卻沒人知道,我藏在廣袖里的鎏金匕首,
刃上淬的是奇毒 “見血封喉”。這把匕首曾是我哥哥的佩刀,今天,
我就要拿著它刺進薛景淮的胸膛。“娘娘,鳳輿到了。”轎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明黃帷帳像道流動的火焰。我扶著女官的手起身,鎏金匕首順著廣袖滑到掌心,
冰涼的觸感讓我忽然想起我宿在乾清宮的那晚。他指尖撫過我眉骨時說,“阿沅,這天下,
只有你配站在我的身邊”,語氣溫柔得像當年在沅淮居一樣。
太和殿的琉璃磚瓦映出我的影子,鳳冠上的東珠在晨光里流轉著詭譎的光。
贊禮官的唱喏響起時,我看見他坐在龍椅上,明黃龍袍上的十二章紋刺得我眼疼。
他朝我伸出手,指尖還是那晚撫我長發的弧度,可我知道,那只手也曾殺了哥哥。
“吉時——到!”我踩著紅氈走向他,每一步都像踩在哥哥的尸骨上。
廣袖里的匕首貼著掌心,冰冷異常。當他接過金冊,聲音穿過大殿的回音傳來時,
我看見他喉結滾動的模樣,和當年求我去邊疆時,一模一樣。“朕今日,冊封林氏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