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三年冬,北境大將軍裴硯奉旨回京,迎娶太傅沈明德之女沈知意。將軍府張燈結彩,
賓客滿座,卻不見半分喜氣。裴硯一身大紅喜袍立于堂前,面容冷峻如常,
仿佛今日不是他的大喜之日,而是又一場軍事會議。"將軍,新娘子到了!
"管家擦著汗來報。裴硯微微頷首,目光掃過滿堂賓客。這些人里有多少是真心祝福,
又有多少是來看沈太傅與裴家聯姻這場好戲的?他心知肚明。花轎落地,
喜娘攙著新娘子緩步而來。大紅蓋頭下,
沈知意只能看見自己繡著并蒂蓮的鞋尖和前方那人玄色靴子上沾著的雪泥。她聽父親說過,
裴硯是連夜從北境趕回京城的,連鎧甲都未及卸下就換上了喜服。
"一拜天地——"沈知意盈盈下拜,身側那人卻只是略一躬身。她抿了抿唇,沒有作聲。
"二拜高堂——"沈太傅坐在上首,面帶微笑。
對面裴家的位置卻空著——裴老將軍夫婦早逝,長兄裴墨三年前戰死沙場,
如今裴家只剩裴硯一人。"夫妻對拜——"沈知意轉向裴硯,鄭重行禮。等了片刻,
才等到對方一個敷衍的回禮。蓋頭下的她輕輕嘆了口氣,這場婚事,果然如她所料。
禮成送入洞房,喜娘說了許多吉祥話,卻無人應答。待閑雜人等都退下后,
裴硯才用劍鞘挑開沈知意的蓋頭。四目相對,
沈知意看清了這位傳聞中的北境戰神——劍眉星目,輪廓如刀削般鋒利,
左眉上一道淺疤更添幾分肅殺之氣。而裴硯眼中的新娘子,膚若初雪,眉目如畫,
與想象中太傅府嬌生慣養的小姐大相徑庭。"沈小姐。"裴硯開口,聲音冷硬如鐵,
"這樁婚事非你我所愿,但圣命難違。從今往后,你住西廂清荷院,無事不要來前院打擾。
"沈知意抬眸看他,不卑不亢:"將軍放心,知意明白。"裴硯皺眉,沒想到她如此平靜。
他本以為太傅之女會哭鬧不休,至少也該為這明顯是冷落的安排爭辯幾句。"每月初一十五,
我會去你院中用膳。"裴硯繼續道,"其余時候,你我各不相干。""好。"沈知意點頭,
聲音輕柔卻堅定,"將軍軍務繁忙,知意不會添亂。"裴硯盯著她看了片刻,
突然冷笑:"沈小姐倒是識大體。不過,你父親沒告訴你嗎?這場聯姻,
不過是為了安撫邊關將士的心。你對我來說,什么都不是。"沈知意的手指微微收緊,
攥住了嫁衣的袖口,面上卻不顯分毫波動:"將軍所言極是。家父確實說過,
這是朝廷對裴家軍的恩典。""恩典?"裴硯眼中閃過一絲戾氣,"我兄長戰死沙場,
你父親在朝堂上說的可是'輕敵冒進,咎由自取'!"沈知意心頭一震。原來如此,
這才是他對沈家、對她如此冷漠的緣由。"將軍,"她輕聲道,"朝堂之事,
我一介女流不敢妄言。但請相信,家父絕非...""夠了!"裴硯厲聲打斷,
"今夜我去書房睡。明日你自行搬去清荷院。"說完,轉身離去,
大紅喜袍在燭光下如血般刺目。沈知意獨自坐在喜床上,聽著外頭漸漸停歇的喧鬧聲。
她伸手撫過床榻上繡著鴛鴦的錦被,唇角勾起一抹苦笑。這樁婚事,于她是不得不從的父命,
于他是難以推辭的皇恩,于兩家是各懷心思的政治聯姻。只是沒人問過,她沈知意愿不愿意。
清荷院位于將軍府最西側,遠離正院,靠近后門。院中有一方小池塘,夏日里荷花盛開,
冬日則只剩枯枝殘葉,頗有些凄涼意味。沈知意帶著貼身丫鬟青黛搬進來那日,
正逢京城第一場雪。青黛一邊收拾箱籠一邊抱怨:"小姐,這院子也太偏了,
將軍分明是故意...""青黛。"沈知意輕聲制止,"慎言。"青黛噤聲,
卻還是紅了眼眶。她家小姐在太傅府是何等金尊玉貴,如今嫁為人婦,卻連正院都住不得。
沈知意倒不以為意,反而喜歡這院子的清凈。她指揮下人將帶來的書籍一一擺好,
又親自在窗前案幾上安置了筆墨紙硯。"小姐還要寫字作畫?"青黛驚訝道。"自然。
"沈知意淺笑,"日子總要過下去。"轉眼半月過去,裴硯果然如他所言,
除了初一那日來用了頓晚膳外,再未踏足清荷院。那頓飯吃得沉默至極,
沈知意備了幾道北境風味的小菜,裴硯卻連筷子都沒動幾下,匆匆吃完便起身離去。
這日清晨,沈知意正在院中看青黛掃雪,忽聽前院傳來一陣喧嘩。"怎么回事?"她問道。
青黛跑去打聽,回來時臉色古怪:"小姐,是...是將軍從北境帶回來的那位秦姑娘,
今早突然暈倒了,將軍請了太醫來看呢。"沈知意手中書卷微微一頓。秦姑娘?
裴硯從未提起過這號人物。"可知是什么人?""聽前院的婆子說,
是北境一戶普通人家的女兒,將軍剿匪時救下的,因家中無人了,便帶回京城。
"青黛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家小姐的臉色,"據說...頗得將軍青睞。"沈知意點點頭,
面色如常:"既然病了,該送些補品去才是。青黛,去把我從娘家帶來的那支老山參取來。
""小姐!"青黛急了,"那可是老爺給您補身子用的!""我身子好得很,用不上這個。
"沈知意淡淡道,"去吧。"青黛不情不愿地去取了山參,沈知意親自寫了張帖子,
命人一并送去前院。傍晚時分,沈知意正在燈下看書,忽聽院門被推開。抬頭望去,
竟是裴硯踏雪而來,身上還帶著外面的寒氣。"將軍?"她連忙起身行禮。裴硯站在門口,
沒有進來的意思:"秦姑娘的事,多謝你贈參。"沈知意微笑:"舉手之勞,將軍客氣了。
"裴硯盯著她看了片刻,突然道:"你不問問她是誰?""將軍若愿說,自然會說。
"沈知意垂眸,"若不愿,知意問了也是徒勞。"裴硯冷哼一聲:"倒是識趣。
秦姑娘是我在北境救下的孤女,她父親是為救我而死。如今她無處可去,暫住府上。
"沈知意點頭:"將軍重情重義。""明日我會派人送些炭火來。"裴硯突然道,
"你這院子太冷。"沈知意一怔,還未答話,裴硯已轉身離去,背影很快消失在雪幕中。
青黛從里屋出來,滿臉喜色:"小姐,將軍這是關心您呢!"沈知意搖搖頭,
重新拿起書卷:"不過是禮尚往來罷了。"話雖如此,當晚她還是讓青黛多添了一盆炭火。
不知為何,這清荷院似乎沒有之前那么冷了。轉眼到了臘月,京城連降大雪,
將軍府上下都忙著準備年節事宜。沈知意作為主母,本該主持中饋,
但裴硯早吩咐過管家不必勞煩夫人,一切由老管家操持。這日沈知意正在院中煮茶賞雪,
忽聽前院傳來一陣琴聲。琴音清越,卻帶著幾分哀婉,彈的是一曲《陽關三疊》。
"是那位秦姑娘在彈琴。"青黛小聲道,"聽說將軍常去聽呢。"沈知意手中茶盞微微一頓,
隨即笑道:"彈得不錯。"正說著,忽見一個小丫鬟慌慌張張跑來:"夫人!
將軍請您立刻去前院書房!"沈知意心頭一跳。自大婚那夜后,裴硯從未主動召見過她,
今日這是怎么了?她匆匆換了件正式些的衣裳,帶著青黛往前院去。一路上,
那小丫鬟支支吾吾說不清緣由,只道將軍大怒。書房門前,沈知意整了整衣襟,
輕輕叩門:"將軍,是我。""進來。"裴硯的聲音冷得像冰。推門而入,
沈知意看見裴硯站在書案后,面色陰沉得可怕。書案上攤著幾封信件,旁邊跪著一個小廝,
正是每月替她往江南送信的人。"沈知意,"裴硯直呼其名,眼中怒火灼人,"你可知罪?
"沈知意看了一眼那些信件,心中了然,卻不慌不忙:"不知將軍所指何事?""還裝糊涂!
"裴硯一把抓起信件摔在她面前,"每月往江南寄信,寫給誰的?可是你在江南的情郎?
"沈知意彎腰拾起信件,輕輕拂去上面的灰塵:"將軍既已截下信件,何不拆開看看?
""你以為我不敢?"裴硯冷笑,"我只是不屑看這些齷齪東西!"沈知意抬眸看他,
眼中閃過一絲失望:"將軍既未看信,便斷定知意與人私通,未免太過武斷。""那你解釋!
"裴硯逼近一步,"為何每月定期往江南寄信?為何要用密語書寫?為何派心腹偷偷送出?
"沈知意深吸一口氣:"這些信是寫給江南慈幼局的,我在資助那里的孤兒。
用密語是怕有人冒領錢財,派心腹是確保銀兩安全送達。"裴硯一怔,
顯然沒想到是這個答案。但他很快又冷下臉來:"巧言令色!你身為將軍夫人,
私下與外人通信,成何體統!""將軍,"沈知意聲音依舊平靜,卻帶上了幾分涼意,
"您我雖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您既不許我過問府中事務,又不準我出門交際,
難道連行善積德也要經過您允許嗎?"裴硯被她問得一窒,怒火更甚:"好一張利嘴!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