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清硯,玉清宗弟子。小爺今日成年,師尊終于允我下山了。我問路人城中哪處最好玩,
大哥突然引我到甜心坊門口。吃點東西也不錯,我興沖沖推門——香風撲面,
紗衣女子們嬌笑著圍上來……1.玉衡月一腳踹開甜心坊大門,劍氣震得整棟樓都在抖。
我啃著半塊炊餅,看著她霜色衣擺掃過門檻時卷起點點塵埃,喉結突然發緊,
下意識把背后的花魁手帕往袖筒里塞?!皫?、師尊!”我被胭脂香嗆得咳嗽,
慌忙把咬了一半的炊餅藏到身后,“這、這是個誤會!”她冷著臉大步走進來,
廣袖翻卷間桌上茶盞紛紛炸裂,碎瓷片擦著我鼻尖飛過。紗衣女子們尖叫著抱頭鼠竄,
唯有她眸中星海翻涌,像極了那年我偷喝她藏的梨花釀,被她堵在藏書閣時的模樣。“誤會?
”她指尖凝著冰棱,點在我腰間玉佩上,“甜心坊的胭脂香,
倒是比你往年生辰的糖葫蘆香多了。”我這才驚覺腰間不知何時多了塊繡著并蒂蓮的帕子,
定是剛才被姑娘們塞過來的。正要解釋,
卻見她忽然垂眸盯著我手腕——那里還留著去年抄經時磨出的薄繭,此刻正因緊張沁出薄汗。
她忽然冷笑一聲,袖中飛出一根銀線纏住我手腕,轉身就走。路過二樓雅座時,
我瞥見她方才捏碎的茶杯還在桌上,茶水在木紋里洇出蜿蜒的痕跡,
像極了她每次看我時欲言又止的神情。一、雪夜收徒第一次見玉衡月,
是在零下三十里的雪地里。我凍得快沒知覺時,忽然被一團柔軟的鶴氅裹住。
睫毛上的冰碴子化了,滴在她下巴上,她卻像感受不到似的,指尖拂過我眉心朱砂痣,
輕聲呢喃:“竟與那人有七分像......”后來我才知道,
玉清境百年來只收過兩個弟子。上一個弟子叛入魔道,而我這個撿來的小崽子,
成了她這輩子唯一的“因果”?!皬慕袢掌?,你叫清硯?!彼脛η侍羝鹞覂鲇驳囊骂I,
將我拎進寒江殿,“記住,玉清境不養閑人。”說是不養閑人,可第二日我就發現,
這位號稱“寒江孤鴻”的宗主,竟會在凌晨寅時偷偷給我房里添碳火。那時我總裝睡,
瞇眼瞧著她踮腳替我掖被角的模樣,忽然覺得她霜色長發垂在我枕邊的樣子,
像極了下凡的仙子。最讓我摸不著頭腦的是她對甜粥的態度。“苦茶配劍譜,
才是修士該有的樣子?!彼谝淮慰匆娢抑筇鹬鄷r,眉間皺得能夾死蚊子。
可當我紅著眼眶把粥端走時,她又猛地拽住我袖口,耳尖泛紅:“罷了......別浪費。
”于是此后十年,每天卯時三刻,總能看見寒江殿里一幅奇景:霜發女子皺著眉喝甜粥,
黑發少年托腮看著她耳尖一點點變紅,鍋里還咕嘟咕嘟冒著桂花香氣。
二、劍鞘生花十二歲那年,我偷拿了她的劍鞘?!扒宄帲 彼捏@呼聲從身后傳來時,
我正舉著刻刀在“孤鴻劍”鞘上歪歪扭扭地刻梅花。劍尖幾乎要抵住我咽喉,
卻在離皮膚半寸處驟然停住——她眼底翻涌的不是怒氣,而是某種我看不懂的情緒。
“誰讓你動我的劍?”她聲音發顫,卻在看見我指尖的血珠時猛地抽回劍,
從袖中掏出金瘡藥往我手上抹,“笨手笨腳的......”那晚我被罰抄《玉清心經》,
抄到第三遍時手腕酸得抬不起來。迷迷糊糊間聽見窗欞輕響,
睜眼便看見她披著月光坐在我案頭,指尖輕輕替我揉著腕骨。“明日起,教你練劍。
”她聲音輕得像雪,“但再敢動我的劍鞘......”“弟子知錯!”我慌忙抬頭,
卻撞見她耳尖紅得比劍鞘上的梅花還要鮮艷。月光落在她睫毛上,
我忽然想起山腳下賣的糖畫,黏糊糊、甜絲絲的,像極了此刻心里的滋味。
三、華服驚鴻十五歲生辰那天,我干了件大事——偷穿了她的宗主華服。
那身月白緞面繡著銀絲鶴紋的衣袍,平時被她鎖在檀木柜里,連灰塵都近不得。
我偷偷掀開柜蓋時,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雪松香,心跳得比后山的晨鐘還快。衣袍太長,
我剛邁出兩步就栽進池塘。水花濺起的瞬間,我看見她站在回廊下,廣袖被風掀起,
像一只振翅欲飛的白鶴?!昂脗€膽大包天的逆徒?!彼嘀液箢I把我從水里提出來,
鼻尖掛著水珠,不知是湖水還是汗水,“明日去劍冢面壁三日?!蔽肄抢X袋應下,
卻在次日清晨發現床頭擺著干爽的華服,袖口還繡了朵新的梅花。
她站在門口咳嗽兩聲:“昨夜......風大?!蔽颐彳浀木劽?,
忽然想起前幾日她說的話:“鶴氅是要陪主人歷劫的?!蹦菚r我不懂,
此刻卻忽然明白——原來有些劫,從撿到我的那天起,她就已經開始歷了。
四、糖葫蘆與劍成年禮那日,我攥著她的袖子耍賴時,其實早已猜到她會答應。“亥時不歸,
逐出師門?!彼π鋽S來錢袋,我卻看見她指尖在袖中攥得發白。下山路上,
我摸著錢袋里的碎銀,忽然想起每年生辰她帶回來的糖葫蘆——說是“路邊剩的”,
可那竹簽上永遠串著最大最紅的果子。城里的月光比山上熱鬧,我啃著炊餅走過街巷,
聽著小販吆喝聲,忽然明白她為何總盯著山下出神。直到被路人誆進甜心坊,
直到看見她拎著劍闖進來,我才驚覺——原來我怕的不是被逐出師門,而是怕她眼里的星光,
從此不再為我而亮。此刻被她用銀線牽著走在雪路上,我忽然想起小時候問她:“師尊,
為什么你的劍叫孤鴻?”“因為孤鴻向來獨行?!彼菚r望著天際,霜發被風吹起,
“直到遇見愿意停留的春燕?!蔽彝O履_步,抬頭看她被雪染白的發梢。她轉身時,
我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像極了當年她第一次抱我時,雪落在鶴氅上的聲音?!皫熥?。
”我攥緊她冰涼的指尖,看見她瞳孔里倒映的自己,“其實我早就知道,
你御劍百里買的糖葫蘆,比凡間任何甜味都要......”“閉嘴?!彼齽e過臉,
耳尖卻紅得要滴血。銀線忽然斷開,她袖中滑落一樣東西——是我十二歲刻壞的那個劍鞘,
上面不知何時被她用銀絲繡滿了梅花,在月光下泛著溫柔的光。雪越下越大,
她忽然伸手替我拂去頭上的雪花,指尖掠過我眉心朱砂痣時,輕聲說:“清硯,
有些因果......從你睜眼喊我‘師尊’那日起,便已經結下了。
”我望著她眸中的星海,忽然笑了。原來不是我偷了她的鶴氅,而是她早已用半生風雪,
為我織了一床溫柔的繭。山風卷著梅香掠過,遠處傳來晨鐘聲響。她轉身時,
我看見她衣擺上沾了片雪花,像極了我當年在她劍鞘上刻的第一朵歪扭的梅花。這一次,
我沒有猶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暗茏又e了?!蔽覍⑺鶝龅闹讣夥胚M袖口,
感受著她微微的顫抖,“但弟子更知道——寒江孤鴻終有棲,玉衡月下燕歸巢。
”她猛地抬頭,我看見星光落進她眼底,化作一汪春水。雪落在我們相觸的指尖,
卻在瞬間融成暖意。原來有些故事,從雪夜撿來的那個嬰孩開始,
就早已寫好了結局——孤鴻不必再獨行,因為春燕已銜來整個春天。
第二章雪粒子打在窗紙上沙沙作響,我盯著案頭冷透的甜粥發怔。自那晚從城里回來,
師尊已經三日沒叫我去晨課了。往??偙凰映车暮?,
此刻靜得能聽見檐角冰棱墜落的聲音?!扒宄帋熜?,宗主讓您去藏書閣整理典籍。
”小童子推開殿門,聲音里帶著幾分忐忑,“說是...不用去劍坪練劍了。
”我捏著銀匙的手頓了頓,粥里的桂花浮浮沉沉,像極了她那日別過臉時顫動的睫毛。
三日前在雪地里握住的溫度還殘留在指尖,可第二日清晨,她卻連早課都換成了傳音玉簡,
只字不提那晚的事。藏書閣的檀香味混著陳年紙頁氣息撲面而來時,
我聽見自己心跳聲格外清晰。她常來的三樓角落落了薄灰,顯然這幾日她刻意避著此處。
指尖撫過她平日愛看的《云荒志》,忽然有泛黃的紙頁從書中滑落?!叭讼墒馔荆?/p>
相戀者必遭天譴。輕則仙身受損,重則魂飛魄散...”我攥緊那張殘頁,
墨跡在掌心洇成深痕。想起她每次替我揉手腕時指尖的顫抖,想起她看我時欲言又止的神情,
忽然明白為何她總在月圓之夜獨自坐在觀星臺——原來不是在看星,而是在看自己與我之間,
那道不可逾越的天河?!扒宄??”熟悉的冷香忽然縈繞身側,我慌忙將殘頁藏進袖中,
轉身撞上她微蹙的眉心。她今日穿了件素白襦裙,越發顯得身形單薄,
袖口還沾著未及拂去的墨漬,像是匆匆抄經時染上的?!皫熥??!蔽衣犚娮约郝曇舭l啞,
“北域...可有魔氣異動?”她眸中閃過一絲驚詫,
指尖下意識按上腰間劍鞘:“你如何知曉?
”我想起昨夜聽見的傳音——她與長老堂的對話隔著墻板,
卻還是讓我捕捉到“魔修重現”四個字。此刻看著她眼底的血絲,
忽然很想伸手替她撫平眉間的褶皺,像她往常替我揉手腕那樣?!暗茏又皇?..擔心師尊。
”話一出口便覺得太直白,慌忙低頭翻找典籍,
卻在指尖觸到某本書脊時驟然頓住——《魔界密錄》上刻著半枚朱砂印,
竟與我眉心印記分毫不差?!皠e動!”她伸手來奪的瞬間,我瞥見她袖口露出的青色咒印。
那是只有與魔修締結血契才會有的印記,而她咒印的位置,
正對著我腕間去年抄經時磨出的薄繭?!皫熥穑遣皇怯惺虏m著我?
”我按住她冰涼的手背,感受著她細微的戰栗,“當年撿我的雪夜,
您說我與‘那人’有七分像...那人,是不是大師兄?”她猛地抽回手,
袖中掉出半塊碎玉。我撿起時,看見玉面上刻著“孤鴻”二字,
斷口處卻嵌著另一塊殘玉的紋路,像極了我從小戴在頸間的平安鎖。“清硯,
有些事你不該知道?!彼齽e過臉去,聲音卻軟下來,“明日起,你隨我去北域巡查。
近日魔氣躁動,你...留在我身邊?!蔽彝l梢新添的幾縷霜白,
忽然想起小時候她抱著我看雪,說“鶴氅能擋萬劫”。原來她早已將我裹進她的劫數里,
用半生風雪替我遮風擋雨,卻獨獨忘了替自己留一條退路。北域的雪比寒山更冷,
我跟著她踏過結冰的湖面時,看見遠處山坳里閃過一抹黑衣。
她驟然拔劍的姿勢我再熟悉不過,可當那人轉身時,
我卻聽見自己心跳聲幾乎要震碎胸腔——那人眉心同樣點著朱砂痣,與我鏡像對稱,
而他手中握著的魔劍上,赫然刻著與“孤鴻劍”配套的紋路。“小師弟,別來無恙。
”他嘴角勾起冷笑,目光落在我腕間與師尊相觸過的位置,“看來師尊果真疼你,
連‘雙生契’都給了你?!庇窈庠碌膭υ陲L雪中發出悲鳴,我這才驚覺她指尖已沁出血珠,
而我腕間不知何時浮現出與她對應的咒印,在雪地中劃出妖冶的紅線。原來我們之間的羈絆,
從來不是簡單的師徒因果,而是從出生便被刻進血脈的——雙生契,人魔共生,同命同劫。
“清硯,閉眼?!彼穆曇魩е覐奈绰犨^的顫抖,霜色長發被魔氣染得泛青,“這一次,
師尊不會再讓你替我承受劫數。”我卻在她揮劍的瞬間握住她手腕,
感受著雙生契帶來的共鳴——她的疼,她的怕,她藏了十七年的秘密,
此刻都順著血脈涌入我心。原來當年大師兄叛入魔道時,她為了護他周全,
竟用自己仙骨換了他一線生機,而我,不過是這血契下應運而生的...“師尊,
您說鶴氅能擋萬劫。”我將她顫抖的指尖按在我眉心,任魔氣順著契印蔓延,“可您忘了,
春燕銜來的不只是春天,還有與孤鴻共赴風雨的勇氣?!贝髱熜值哪ζ瓶斩鴣頃r,
我看見她眼中倒映的自己——不再是當年那個凍僵在雪地里的嬰孩,而是能與她并肩的男子。
雙生契在風雪中發出強光,我聽見她低喚我的名字,像極了那年雪夜,她第一次抱我時,
落在我耳畔的嘆息。雪停時,大師兄已消失在茫茫冰原。她跪坐在地上,
望著我腕間與她相同的咒印,忽然伸手替我拂去眉間魔氣:“傻孩子,為何要替我擋劍?
”我握住她沾了血的指尖,感受著雙生契帶來的溫暖——原來她的劫數,早已成了我的歸處。
遠處寒鴉驚起,我看見她發間霜雪漸褪,露出幾縷被魔氣染青的發絲,忽然覺得這樣的她,
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實?!耙驗榈茏咏K于明白?!蔽姨嫠龜n緊被魔氣劃破的鶴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