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顧寒川從M國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搶了我的標書,不顧身份娶我進門。 眾人都納悶。
他既不愛我,也不善待我。結婚五年連我公司名字都記不全。
有人問他:「如此又何必死活不離婚?」 恰逢白月光蘇淺語和她未婚夫經過,
顧寒川望著那對璧人,捏碎了高腳杯,淡笑。 「成全而已。」 我心頭一酸,
垂眸輕輕摸了摸剛簽的離婚協議。 轉身找幼時熟識的律師拿了一份合同。
1 謊言之殤律師事務所里,安安靜靜。 「你再說一遍,你要什么?」
林景深手里拎著剛打印的文件,回頭擰眉望向我。 他還跟小時候一樣,秉性嚴肅老成,
冷眼一掃就讓人不敢撒謊。 但我不是小時候了。 我已結婚五年,學會了撒謊。
公婆問我日子過得好不好時,我答:「好」。 舅舅來海城看到我后,跌足長嘆,
說當初不該貪圖權貴拆散我和竹馬江時年,把我輕易許給顧寒川。我搖搖頭,
笑道:「不怪舅舅」。 就連面對我那高傲挑剔的婆婆陳雅時,我也能裝得低眉順眼,
說自己對老公的冷待毫無怨言,嫁入顧家是我的福氣…… 看,撒謊多容易。 我摘下墨鏡,
面色平靜對林景深說謊:「我公司有個員工,年少不知事,哭跪求到我面前,怕丟了工作,
這不,我只好找到你這兒來了。」 林景深定定地望著我,放下打印機,磕碰一聲,
冷冷一句:「不辦。」 辦公室里屏退了助理,靜悄悄的。 這個人,連詳情都不用聽,
就看穿了我的謊言。 我心里嘆氣,坐到辦公桌邊,垂眸扯林景深的袖子,
輕聲開口:「景深哥哥,我沒有辦法了。」 林景深僵著身子。半晌,窗外落起淅瀝瀝的雨。
他轉過身,眉眼好似也被淋濕了,滿是隱忍的痛楚。 「早知如此,我當初……」
當初什么。 我迷茫望向他,他倏然住聲,掩飾般低了低頭,再抬起,已恢復神色。
他給我詳細分析了合同條款,讓我先回去。離婚財產分割非兒戲,決不能胡亂簽字。
如果我要瞞著誰,最好找機會出國避一段時日。 三言兩語,他已為我想好一切。雖非血緣,
卻勝兄長。 我深謝他,戴好墨鏡出去,推開門,雨水斜飄,正要抬腳走進雨里,
身后忽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林景深追上來。 一把傘,撐開。兩雙眼,相望。 半晌,
他才憋出一句:「雨大,我送你。」 我望著毛毛細雨,笑了笑,接過傘,婉拒了。
從律師樓不過轉一條街就到了顧氏大廈,雨很快停了。我收好傘,抖抖雨水,
從旋轉門走進大廈時,正好撞見從高爾夫球場回來的顧寒川。 他沒撐傘,眼尾被酒意熏紅,
身軀被手工西裝襯得愈發修長挺拔。看見我,他罕見地沒有直接就走,而是踱步走近,
彎腰對著我注目道: 「怎么提前走也不跟我說一聲,去哪兒玩兒了?」 他沾了雨,
發絲濕漉漉的,連語氣也被雨淋柔和。這種時候,一定要仔細辨認,
不然定會生出一種被他好好珍惜的錯覺。 我望著他眼睛,里面水光瀲滟,有酒意,有人影。
我笑:「老公在跟我說話?」 顧寒川先是下意識蹙眉,他不喜歡我這般親密叫他老公,
直起身,語氣淡了些:「不然呢,跟空氣嗎?」 我第一次沒回話,越過他往前走。
傍晚天光漸暗,大廈內有員工將燈光次第點亮。 顧寒川身邊秘書吃驚把我呆望著。
顧寒川有些喝醉了,沒反應過來,疑惑偏了偏頭,在身后喚我的名字: 「林詩雨?」
連名字都叫不對。我側眸望了眼大廈里滿墻的白玫瑰,心里浮現一絲荒唐。
顧寒川不喜侍弄文墨花草,唯有一首關于白玫瑰的詩常臨摹于字畫。從前我不知道緣由,
直到今日在高爾夫球場偶然聽到他與友人的談話。 原來蘇淺語最喜白玫瑰,
更喜那句「雨后初晴白如雪,清香陣陣醉人心」。
而我的名字恰巧在下句:「詩韻悠悠如夢境,晚風輕撫花滿庭」。 林詩晚。
顧寒川從未夸過我別的,唯有這個名字,他說取得好。 可是這么好的名字,
他卻經常叫不對呢。我從前以為他只是商人粗心,現在才明白,我的名字好,
只是因為在他心上人喜歡的那首詩里。 卻又不夠好,因為不在他心上人最喜歡的那一句里。
稀薄晚霞與燈光交錯,把我和顧寒川的影子一前一后交錯拉長。 真像鬼影。 沒有靈魂,
沒有真心。2 雨中決裂回了家,我早早洗過,坐在梳妝臺前擦拭頭發。 顧寒川后腳進來,
一身酒氣,也不說話,像在跟誰賭氣,把浴室的玻璃門推得嘩啦作響。 半晌,我穩坐著,
也不進去服侍。 傭人們訕訕望著我,也不敢靠近浴室。 只因顧寒川脾氣怪,
很少讓人近身,特別是洗澡的時候。我能靠近他,還是因為半年前我們意外有了夫妻之實。
不一會,顧寒川披著烏黑濕潤的長發,眉眼郁色濃重,揮手把服侍的人都趕走。
靜了須臾,他見我還在那里慢條斯理擦頭發。走過來一把搶過毛巾,胡亂往他頭發上擦。
「你到底在跟我鬧什么?」他酒意散了去,熟悉的威壓睥睨而來,
「從白天高爾夫球場就給我擺臉子,招呼不打一聲就走,問你去了哪兒也不說,
你是覺得我最近太慣著你了?」 一連串指責。看來他清醒了。 我將手平放于膝,仰視他,
認真道:「顧總,我從未有過恃寵而驕的想法,我離開只是因為有些事沒有想明白,
但我現在想明白了。」 「什么?」顧寒川擰眉。 我想把事情光明正大攤開,
不愿和他之間再有什么誤會,以免日后生出不該有的奢望。
于是我以一種平靜輕柔的聲音告訴他,白日他在高爾夫球場和友人閑談時,
不小心被我聽到他曾經不顧身份娶我的真相。 「當初蘇淺語心儀江時年,
奈何我和江家自小定了親,顧總為了成全蘇淺語,腦子一熱搶了江時年手里的標書,
這才娶了我。」 顧寒川臉上有一瞬間的凝滯,繼而,轉變為一種古怪的神情:「你說這些,
想要我愧疚?」 「不。」我輕輕搖頭,膝上的手指屈動,目光懇切,「我只想問,
若我愿意和顧總離婚,并且保證遠離海城,永遠不和江時年有聯系,免去蘇淺語后顧之憂。
「顧總從前喝醉酒時答應我,為我的父親翻案的事,能不能作數?」 燭火光影下,
顧寒川俯視著我,面沉如水: 「你拿淺語和我談條件?」 他皮笑肉不笑哼了一聲,
忽然抬手掐住我的臉頰,狠道:「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哪怕沒有你,
姓江的也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讓淺語傷心的事,娶你不過順手為之,
幫淺語少個麻煩而已。」 臉很疼,我忍著,努力不使聲音顫抖:「既如此,
讓麻煩索性徹底消失豈不是更好。我在海城一日,蘇淺語心里就有一日芥蒂,
總是想著曾經江時年對我的那點情分。 「而顧總也不必委屈自己,
讓我這樣一個無才無貌的女子霸占正妻的位置,惹海城人恥笑。兩全其美,顧總何樂不為?」
顧寒川眼神瘆人,粗糙指腹慢慢向下,扣住我的脖頸:「我說了,你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若我想讓你消失,有的是辦法,你沒資格拿離婚這種可笑的東西來和我談條件。」
他壓低嗓音時,特有一種殘忍的纏倦,好像一邊在哄人,一邊輕描淡寫地把人的脖頸擰斷。
我應該害怕的。因為面前這個人,我名義上的丈夫,寧愿殺了我,
也不愿拿出一點點好心幫幫我。 可我不知怎么了,在他把手掐在我脖子上那一刻,
我只覺得無盡委屈涌了上來。 明明是他非要娶我,冷落我那么久,忽然又和我同房,
對我稍微好了一點,還把我抱在膝上,給我擦眼淚,哄了我那么些好話。 他說過,
從今往后,他就是我的靠山。他會給我父親翻案,還林家清白。會給我撐腰,
回娘家時讓我在舅舅他們面前耀武揚威。 多好聽的話。 可是醒酒后清醒了,
他便忘得一干二凈。 而如今,我不奢望什么靠山,什么恃寵而驕。
我只想在那無數哄人的話里,他能夠允諾一件,僅僅一件。 大抵是我心里有了他的承諾,
心緒控制不住難平,險些沒忍住眼紅哽咽。 所幸半途憋住了,狠狠咬住舌尖,
沒說出「你答應過我的」這種委屈抱怨的話,否則豈不是又惹他譏笑嗎。
既然春秋大夢破碎,就不要再遲疑了。 「顧總說的是,我癡心妄想拿蘇淺語相比,
實在可笑,日后不會了。」 我的低眉順眼沒讓顧寒川消氣,他冷笑兩聲,丟開我,
摔門而走。 后頭顧寒川好幾日沒回家。我想了想,著筆給林景深去信,
讓他備好離婚的文件。另一邊,我恭謹向婆婆陳雅請安。 「我亡父祭日在即,
我數年未回金陵,請媽媽允我回去一祭,聊表我身為女兒的心意。」
陳雅一向看不起我小門小戶出身,聽我說起那個死得不清不白的小公司老板父親,
更是懶得甩眼神。 何況我走后,她便有理由把自己外甥女接來,找機會說于顧寒川為情人。
于是還是略微給了我點反應,頷首囑咐了幾句: 「去吧,也不必急著回來,
寒川那里也不用知會了,后頭我告訴他就是。」 我自然一副感恩戴德的樣子,俯身行禮。
離開顧家那日,天高日清。我拿著林景深給的文件,沒有帶一個顧家的傭人,
孤身坐了去廣州的飛機。 沒有回家鄉金陵。3 真相初現三日后,下了飛機,遠遠地,
我看到姐姐撐傘的身影。 她仰首翹盼,發髻上的紅絲巾隨風飄揚,猛地,她瞧見我了,
笑起來揮手:「詩晚!」 自姐姐嫁到廣州,我們兩姊妹已有數年未見。
她不似閨中孱弱的模樣了。豐腴了些,說話做事利落爽朗,幾下就招呼來出租車,
挽著我上了車。 「你姐夫聽說你要來,早早準備了海鮮,非要弄什么大餐,
我瞧還不如我下廚。」姐姐話里嫌棄,眸中卻有熠熠光彩。
當年她不顧媽和舅舅給她定的親,一意孤行與姐夫私奔到廣州。從小破點油皮就哭的姐姐,
寧愿在外吃苦,也不妥協。 如今看來日子是好起來了。 這一點,我不如她。
「還有你外甥,五六歲的年紀正是討嫌的時候,等會兒你見了可別嚇到。」
姐姐笑得無奈,輕輕拉住我的手,一句句說著日常瑣事,沒問我怎么一個人來,
也沒問我怎么非要住到外面。 她骨子里還是少時那個善解人意的姐姐,
不愿深挖他人的沉默。她明白,該知道時,我自會與她相告。 可我什么都沒說。
我只是找她拿了爸的遺物。 當初爸蒙冤破產后,舅舅幾乎搜刮了林家所有的產業,
以換媽和我們姊妹在金陵的一隅安生地。 唯有那一個保險箱的文件資料,
爸臨別前特意交給了我們姊妹。媽耳根軟,秉性怯弱,爸擔心放在媽那里遲早會被舅舅發現。
爸曾在林氏集團任總經理一職,主管采購供應鏈調度。大元六年,海外訂單激增,
原料供應不力,且大批次產品質量問題,以致公司大虧,股價暴跌,
在同行競爭中被迫「賤賣資產」,幾百萬的設備僅僅只能換幾十萬現金。
董事會為此糾察管理層,開除了供應鏈一批又一批的高管,爸便在其中。
他被開除時一言不吭,受盡刁難也沒有反擊。 被趕出公司那日,
我擠在人群里拉住爸的袖子,他踉蹌了幾步,慌忙對我小聲囑咐:「藏好那個保險箱,詩晚,
你要好好長大。」 我那時還小,不明白。如今想來,那保險箱里說不定就藏著當年的真相。
姐姐有些不安,問我:「你要這些做什么?」 我包好保險箱,低眸不語。姐姐上前一步,
握緊我手腕,語氣加重:「詩晚,你我已成家,媽在舅舅那里也已安穩,
從前的事不是你能撼動的。」 所有人都這么說,往事已隨風,白骨已埋土。
何必糾著往事不放呢。 可我忘不了。爸倚窗教我念詩的模樣,開車帶我看海景的模樣,
還有……他被趕出公司時沒有閉眼的憤怒。 以前我和江時年好的時候,
他答應我日后創業成功做了老板,定會調查清楚商場冤屈,還我爸清白。
后來江時年真的創立了公司,當了總裁,娶了蘇淺語,風光無限。可他的話沒有作數。
顧寒川更是有權有勢,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他為我丈夫,而我也不能把他的話當真。
世上能依靠的還有誰呢。 「姐姐,你好好過日子。」我輕輕掙開她的手,
「就當我從未來過。」 姐姐怔愣垂手。 傍晚,我回到在外面租的公寓,找了位私家偵探,
拿出那個保險箱交給他。 私家偵探多見不怪,接過保險箱開始默默查資料。
文件一份份攤開。 采購合同、供應商信息……內部郵件。 咕嚕嚕煮開咖啡,苦澀沖鼻。
私家偵探端過咖啡放在桌邊,拿來一個文件夾,整理好關鍵證據。 一切備好。
我望著那些文件,字跡晃蕩。有些出神。 忽然,門外接連響起敲門聲,悶重,暴躁。
「林詩雨!」 詩雨。 我沉默一笑,閉上眼,兩行淚滾落,抱起文件夾一把抓緊。
4 暴雨如注轟然一聲。 潑天的急雨,連帶著被撞開的房門。 「不能進!不能進!」
顧寒川背著光,高大悍然,穿著風衣,手里握著雨傘,森冷推開門前企圖阻攔的私家偵探。
后面跟著踉踉蹌蹌的姐姐,還有背著公文包的林景深。 姐姐慌張繞過茶幾和沙發進來,
尖叫一聲:「詩晚!」 不一會,濃重緊張感從客廳后傳出來,與雨水的土腥氣混在一起。
刺鼻,惘然。 我虛弱側過頭,依稀看到外面的人影。 顧寒川僵立著,被林景深拖住,
沒能進來。 外頭的天空好似裂開一道縫,狂風吹開窗扉,花樹亂舞,落英摧殘,
是斑斑汩汩的血的顏色。 姐姐轉身關上窗戶,哭得泣不成聲,
走過來小心握住我冰涼的手心,哽咽:「你……傻孩子,你怎么這么傻,
這樣大的事都不知會于我,累不累啊,詩晚,你是不是好累啊?」 我想,
我臉色一定蒼白得嚇人,不然姐姐怎么一副怕死了的樣子。 累,很累。
我親手揭開了自己的傷疤。 從五臟六腑到發絲指尖都是累的。 但我太愛撒謊。
聲音都顫抖了,卻說:「不累。」 與其累一世,還是累一時吧。5 心痛如絞后頭,
我因情緒過度昏迷過去。 醒來聽姐姐說,顧寒川是開壞了兩輛車連夜趕來的。
他得知我走后,查到林景深那里,威逼強令他告訴我的下落。 姐姐不知道內情,
只以為我是和顧寒川鬧了誤會,賭氣要離婚。 「妹夫也是被你嚇住了,
昨兒一晚上都愣在外頭淋雨。」姐姐俯身給我掖了掖被子,嘆道,「夫妻倆,
什么事不能說開,何必白白受這些苦呢。」 我無言垂眸。 我該如何告訴姐姐,
顧寒川只是把我當一顆隨便利用的棋子,囚在身邊不放手也只是為了寬解蘇淺語的疑心。
他不辭辛苦千里奔來,則是因為我手里有他的顧家的秘密。 千言萬語,堵在心頭。
我發現自己說不出口,只是搖頭,說我與顧寒川不是良配。 姐姐不信,
說道:「瞧他昨兒緊張你的那樣子,急得連你名字都叫錯了。」
我藏在袖間的指尖狠狠一抖。 「詩雨,詩雨。雨后初晴白如雪,清香陣陣醉人心。」
姐姐抬頭回憶,「曾經爸總教你念這首詩呢,你說這句聽著惆悵,
不如下一句詩韻悠悠如夢境,晚風輕撫花滿庭。爸便給你改名,在晚字前面加了一個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