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的梅樹是我死前所植,柳夢璃登基后卻要全部鏟除。柳夢璃及笄宴中毒,
我為她剜肉取血配藥。而如今,她卻把我的血肉封印在一個鼎中。
1我又聞到金絲梅被碾碎的味道。三十二名宮人正在挖御花園最后一株梅樹,
鐵鍬刮過樹根的聲音像在剜我的骨頭。這株垂枝梅是我五年前親手栽的,當時的我滿心歡喜,
想著柳夢璃勞累之余有梅可賞。如今倒成了鎖著我魂魄的引子。“陛下,鎖魂鼎鑄好了。
”蕭景明的聲音裹著蜜糖似的溫潤。我看著他腰間晃動的鶴紋玉佩,突然記起承平三年冬。
那時柳夢璃還是儲君,我從北疆還朝,玉佩是我親手用異族王冠上最大顆的玉石所改。
當時的柳夢璃羞紅了俏臉:“謝謝你,
照臨哥哥~”而如今......蕭景明是五年前來到的京城,那時候的他衣衫襤褸。
是我把他從街頭撿了回來,然后他才和柳夢璃相識。
之后柳夢璃派遣我出征的次數便越來越多,我只以為她是想做一個盛世明君。
我只想成全她的夢想,并沒有細想。現在才知道,一切都是蕭景明進的讒言,
我只是沒想到撿回來的竟是敵國的奸細。2“用謝照臨的血開光,果然不沾邪氣。
”柳夢璃指尖劃過青銅鼎身的饕餮紋,玄色龍袍袖口蹭過我死后嘔在鼎腹的血。
我的魂魄在鼎耳上蜷縮成團,硬生生的看著這一切。真可笑,生前替她試毒剜肉取血,
死后連三魂七魄都要鎮在這腌臜玩意里。蕭景明特意選了饕餮紋,因為這兇獸最喜食忠魂。
“謝照臨通敵的證物,都清理干凈了?“柳夢璃突然發問。我猛地撞向鼎壁,
三天前她就是用這句話給我定了罪。彼時我正從北疆快馬加鞭趕回,我為她戍守邊關三年。
打退異族進攻無數,這次收到傳召的圣旨。我心花怒放,滿心歡喜的疾馳返回,
以為能和她見上一面。而等來的卻是我通敵叛國的判詞,她連我最后一面都不愿再見。
這根本就是個陰謀,只是想把我誘騙回來。她不經審判,直接把我打入詔獄。
死后還要把我封印在這鎖魂鼎中,生生世世不得超度,可惜她沒想到,我正親眼看著這一切。
3“陛下放心。”蕭景明抬手撫過她發間鳳釵。這個動作讓鼎內突然騰起青煙。
因為我的魂魄不受控制的在拉扯,在撕裂,魂體的傷痛更勝肉體百倍不止。
我看著他們比翼齊飛的樣子,我沒有心痛。因為我已經沒有心!
魂體的疼痛更是讓我痛到麻木。我看到蕭景明袖中的狼毒草混著龍涎香,
而柳夢璃卻恍若未覺。呵~這次沒我的心頭血,你還如何解毒?“這鼎怎么還會冒著輕煙?
”柳夢璃面無表情的看著鼎身。蕭景明爽朗一笑:“那是因為鎖魂鼎可以辨別忠奸,
謝將軍通敵叛國,鎖魂鼎正用碎魂釘擊打謝將軍的魂魄。”柳夢璃聞言,雙手微微拽緊,
片刻又松開,重新把目光放在蕭景明身上。他說得沒錯,我感覺我的靈魂被無數的飛針穿過,
只是最痛的事情我在三天前已經經歷過了。現在我只想想辦法脫離了這鼎,不想再看他們。
4靈魂撕裂的疼痛,牽扯著我的記憶。好像火光亮起的剎那,
十五歲的柳夢璃仿佛從灰燼里走出來。鵝黃襦裙上沾著雪,
手里攥著從我傷口里挑出來的毒箭鏃。那是因為柳夢璃從小立志登上帝位,
我為了幫她取得功績。不惜深入敵后,取得敵國的情報,身中毒箭,也只想快點趕回京城,
把情報給她。“照臨哥哥,阿璃吹吹就不疼了,呼~”那天她仰頭問我的樣子充滿著關切,
我伸手想碰碰她鬢邊白梅。卻發現她的身影和現在的她重疊,我猛地收回了手。
魂體還在撕裂著,可是我已經不痛,因為我痛過了,很痛!
5柳夢璃和蕭景明臨走前又往火堆里扔了道明黃絹帛。是去歲生辰我寫給她的《梅賦》。
火舌卷上來的時候,鼎身突然燙得駭人。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名字在火焰中扭曲,
就像那日詔獄里,她送來了圣旨。“謝氏照臨,其罪當誅。”她親賜的毒酒在粗瓷碗里晃,
倒映著面前的蕭景明沖我平靜的微笑。“謝將軍,你不知道吧,陛下很快也會去陪你了,
哈哈~”我不后悔這一世為她所做的一切,不過來世我已不想再見柳夢璃。不對,
是生生世世!那杯酒我喝得痛快。喉管燒穿的瞬間,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
她偷了先帝的瓊花露給我治杖傷。也是這般滾燙地燒著喉嚨,
只不過彼時她急得直哭......6“陛下!鼎身滲血了!”宮人的尖叫驚起寒鴉,
我低頭看著魂體上突然裂開的傷口。“真稀奇,鬼魂也會疼嗎?”柳夢璃疾步返回。
“拿鎖魂鏈來!”她突然用匕首劃破掌心,“謝照臨,你以為死了就能逃?
“混合著帝血的鎖魂鏈鎖住了鼎身,我的魂魄被扯成碎片。呵,
她真的想我不得超生且魂飛魄散啊。在失去意識前,我看到十二歲的自己跪在雪地里,
她偷偷把鶴氅披在我肩上。原來從那時起,宿命就在我們之間種下了帶毒的梅種。
7我以為我已經消散在天地間,可是命運如此弄人。我的一縷分魂變成了梅香,
纏在柳夢璃的十二旒冠上。我還是沒有得到解脫。我只想消失在歷史長河里,
最好就是從沒來過......直到聽到他們的談話,我才知道。這是蕭景明的主意,
他說我生前最愛往香爐里埋梅花。不如取一些我的魂魄來煉成魂香給柳夢璃安神。
“陛下昨夜又夢魘了?”蕭景明將奏折遞到柳夢璃手邊,指腹狀似無意地蹭過她腕間紅痕。
那是她及笄宴時中了牽機,太醫說我的血能解毒。不過牽機毒性剛猛,需得用心頭血。
太醫取出我的心頭血,我看著它從柳夢璃的手腕流進去,我才暈倒過去。
8“熏這勞什子做甚?”柳夢璃突然揮手打翻香爐。我的魂體被熱浪掀到梁上,
“朕聞到梅香就惡心。”爐灰撲在蕭景明鶴氅的衣擺,
他彎腰拾撿的動作優雅得像在摘花:“畢竟是謝將軍一片忠心~”我在旒冠上突然想要發笑。
柳夢璃可知此刻飄落的香灰里就混著我的灰燼?蕭景明還用這雙手去碰柳夢璃的裙裾,哈哈。
更漏聲催到子時,柳夢璃忽然屏退眾人。她赤腳踩過波斯毯上未掃凈的香灰,
從暗格里取出個玄鐵盒。我認出盒蓋上扭曲的饕餮紋——那是我背上的刺青。
“混賬...怎么會沒有...”她將密信撕得粉碎時,一片紙屑穿過我透明的心口。
我知道她是想找永和七年北疆軍報的殘頁,上面有我親手畫的布防圖。當年為送這份圖,
我胸口挨了三支毒箭。可惜,蕭景明早已經把我得來的圖銷毀,他就是北疆敵國的人!
9窗外驚雷劈斷老槐樹,我突然被某種力量抽離旒冠,拽向鳳藻宮。雨絲穿透魂魄的剎那,
我望見十五歲的柳夢璃蜷縮在床角,懷里抱著染血的盔甲。那是我第一次出征穿的軟甲。
“照臨哥哥,阿璃怕打雷...“她將臉埋進護心鏡,淚水在銅綠上沖出蜿蜒的痕。
我還是想伸手替十五歲的她拭淚,卻見二十八歲的女帝踉蹌著撞開宮門。她發髻散亂,
龍袍上沾著香灰,手里攥著把鑲紅寶石的匕首。我認得出,
這是及笄禮那年我獵了九頭雪狼才換來的貢品。也是用它剜的心頭血。“謝照臨!
你給朕出來!我的圖呢?”她揮刀砍向垂落的帷幔,刀鋒削斷我生前掛上的護身符。
朱砂符紙紛飛如蝶,我才發現我竟是從來沒有看懂過她。不過此刻我終于得到了解脫,
我感覺到鎖魂鼎和鎖魂鏈效果在減弱。我有預感,我應該馬上就要消散了。
“不是說鎖魂鼎能讓亡魂不得超生嗎?”她轉身掐住聞聲趕來的蕭景明,
“為什么朕感覺不到他?”暴雨澆透琉璃瓦,我在漂浮在上空看她發瘋。多可笑,
生前最厭我身上血腥氣的人,此刻正趴在地上嗅我碎甲里的鐵銹味。
那副軟甲的心口處有道裂痕,是替她擋先太子暗箭時留下的。
蕭景明突然輕笑:“陛下莫不是忘了,是您親手把謝將軍的尸身封在了鎖魂鼎。
”10柳夢璃的情緒有一瞬間的恍惚,她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
“你是說...我可以透過鼎和他溝通?”她赤紅的眼里突然又泛起奇異的光,“來人!
把鎖魂鼎搬來!”當青銅鼎被推進寢殿時,我的魂魄突然撕裂般劇痛,到底還是有影響。
柳夢璃將十指按在滾燙的鼎身。血肉模糊的掌印與我的血漬重疊,
在饕餮紋上烙出個古怪的圖騰。
“給朕出來...”柳夢璃大聲喊道:“你不是最聽朕的話嗎?
”我突然跌進鼎中燃燒的香灰里,魂體被灼出無數孔洞。這是蕭景明故意的,
他怎么會讓柳夢璃能和我聯系?可惜,柳夢璃想找回她的邊防圖,注定是一場空。
在失去意識前,我看到十二歲的自己跪在冰面上,懷里抱著奄奄一息的柳夢璃。
她溺水的那個黃昏,我砸開太液池三寸厚的冰層,腳筋被冰碴割斷都沒松手。
此刻她的眼淚滴在鼎中,與我凍僵那晚落在她眼睫上的雪,隔著十六年時光相融。
11我還是醒了過來,只是魂體更加淡薄了。我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但是我隱約能感到能讓我徹底消散的契機就在柳夢璃身上。
我不得不忍著厭惡的情緒又飄去尋找她。我只想化身清風與明月,不曾來過天地間。
我在柳夢璃的房間找到了她。“陛下,該喝藥了。”蕭景明端著翡翠碗進來時,
我聞到了七步枯的腥甜。這種產自北疆的劇毒,需要活人養在喉間三日才能起效。無色無味,
配合狼蛛草而毒發,毒發時全身血脈猶如被蜘蛛吮吸一空。我的副將就是死于此毒,
蕭景明根本就是敵國的細作。他的國家被我所滅,現在不過是尋仇。柳夢璃舀起一勺藥汁,
突然將湯匙擲向蕭景明。不過蕭景明躲了過去。“解釋。“她把一則奏章丟在蕭景明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