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遠!?”
我差點窒息而死,恍惚意識到,自己被阿姐算計了。
天亮之后,迎來的不一定是黎明。
回憶在此戛然而止。
孟銘遠下意識往前走了幾步,差點要踏進黑淵。
“怎么沒了?!”女兒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看完了全部,扯唇諷笑道:
“那秘法有一個缺陷,那就是當死者的記憶太過痛苦時,就會中止,停在還留有期待的時候。爹爹,您難道不知她后面過的是什么日子嗎?”
孟銘遠沉默了,情不自禁握緊雙拳,竟忘了謝若竺的手還在掌中,差點直接捏碎她的指骨。
他何嘗不知。
包括在場的御妖師,都忘不了那天發生了什么。
孟銘遠當時氣極,不想再聽我說出更多惹他憎恨的話語,直接讓人把我扔去蠻荒,也沒注意到我有了身孕。
當真應了那句,死生不復相見。
他蹲下身子,顫著手撫摸女兒的臉龐,不顧一切地為她輸送靈力療傷。
“所以,你真的是我的孩子,對嗎?”
時至今日,他還是不愿完全相信我。
女兒拍開他的手,任由自己的氣息一點點微弱下去。
“小的時候,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什么樣的人,阿娘總說,你是個頂天立地的大人物。”
“可現在看來,你就是個自私懦弱的男人,根本不配做我的爹爹。”
“你和那些被我阿娘救了卻恩將仇報的女妖有什么區別!”
聞言,孟銘遠一顫。
御妖軍統領便是那名狗妖的弟弟,一聽就立即氣紅了眼。
“如果真的是這樣,為什么我姐姐會撒謊,那么多女妖撒謊?!”
“對呀!我看吶,這回憶是用幻術做的,不是說鮫妖最擅長幻術嗎?這小鮫妖絕對做了什么手腳。”
在場很多人的家中都有那場戰役中活下來的女妖。
雖說這些年一個接一個死去,但誰能容忍自己去世的家人被污蔑呢。
我即將消散的殘念看著這些,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
人們果然是永遠只會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
謝若竺滿意地勾唇,抽出手,拋出準備好的說辭:
“我堂堂王后,何必用那些陰私手段!”
“況且蠻荒可是關押窮兇極惡之徒的地方,妹妹一個孕婦在那里活下來就不錯了,怎么可能還留得住孩子。”
“這丫頭八成是妹妹和哪個野妖生的,對著君上一口一個爹爹,其心可誅。”
說著,謝若竺就祭出軟劍,想直接了結女兒的性命。
卻被孟銘遠用掌心握住。
濃稠的鮮血滴落下來,和女兒的血混在一起。
這些人都不知道,剛剛孟銘遠在為女兒輸靈力的時候,就已經確定了她是自己的血脈。
他收緊掌心,折斷謝若竺的劍,拂袖推開她,再次撿起了相思螺。
“蠻荒到底發生了什么,還有關于夫人你的那個秘密,聽一聽不就知道了?”
謝若竺勉強站穩身子,臉色大變。
孟銘遠靈力高深,修復一個相思螺不在話下。
很快,所有人就都聽到了我生命盡頭最痛苦的那段時光。
“被押解去蠻荒的那日,狗妖妹妹來送我。
我只問了她三個字,為什么。
語氣出乎意料地平靜。
她不敢看我,說,
‘嵐音姐姐,你知道的,在御妖國,只有聽人的話才能活下來,他們需要一個借口來掩飾虛偽和鞏固統治,而我們也只想活著,人妖不為己,天誅地滅。’
她最后似乎說了句對不起,但我沒再去聽。
從頭到尾,傻乎乎的只有我一人。”“今天是七月……又或者是八月?
小海螺,我記不清日子了。
蠻荒只有漫無邊際的黑夜,實際情況也比話本子里描述的還要恐怖得多。”
“我在這里毫無反抗之力,無論進食還是睡覺,我都能感覺到阿姐在催動我的御妖符。
昨日,有一只斷頭鬼追我,我好不容易快要逃進山洞,卻又沒了力氣,然后……”
“小海螺,我知道尋死是件很脆弱的事情,可我太痛了,腿也走不動路了。我在樹下掛了一條繩子,數一百個數我就踩著石頭把自己吊上去吧。”
“計劃有變,肚子里的孩子在踢我了。唉,我還是乖乖活著吧。”
“前些日子,我還把美貌視作災難,現在卻慶幸有它,一具無用的身體,換一次又一次的庇護,也不虧。
小海螺,我很堅強的,對嗎?”
“耶!我今天靠自己把孩子生下來了誒。
她長得真可愛,和阿遠好像。
我給她取名為“思思”。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這是阿遠十八歲時一筆一劃教我寫的詩。”
“我把所有妖力都渡給了思思。
哼,既然阿姐讓我用不了妖力,那我就不用了。
看著思思紅嘟嘟的臉,我心想,其實老天也是有一絲眷顧我的。
思思可以不受桎梏,不用給人類做奴隸,她自由自在,歸于自然。”
“我要將思思藏起來,不敢讓任何人發現她的存在。
為了保護她,我什么都做,越發左右逢迎,掛著虛偽浪蕩的假面。”
“小海螺,思思兩歲半了哦。
蠻荒的守衛來找我了。
我真傻,以為他終于肯放我出去了,原來是他在外面聽說了我的事跡,罵我惡心,讓守衛刮花我的臉。
可守衛愛慕我阿姐,為了向阿姐邀寵,直接扒了我一半臉皮去給阿姐做扇子。
疼嗎?
好像也不是很疼。
只不過,我們母女兩的日子更難過了。”
“思思三歲生日這天,我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好肉了。
阿姐來了。
她還是想殺我。
幸好我事先把思思藏在枯樹后面。
她很乖,我讓她去午睡,她就真的閉上眼睛睡覺,小手疊在身前,規規矩矩的。”
“我躲在了一株枯樹下,胸膛全是阿姐用法器攻擊我留下的傷痕。
剛剛她抓住我時,說要用搜魂術探查我的記憶,確保那個秘密沒有其他任何人知道。
我頓時害怕了,用了最后的保命手段掙脫。
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