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說我是閻王爺派來的害人精。剛落地,就要了我媽的命。喜事變喪事,
全家人對我恨之入骨。把出生不到十天的我,扔在了離家十五里的大山上喂狼。誰料我命硬,
肉不香,狼對我不感興趣三天后,我被放牛的爺爺抱回了家五歲開始,
我就承包了家務和做飯的活。直到九歲那年……1我還在我媽肚子里的時候,
所有人都說我是男孩。因為我媽臉上有斑,皮膚變差,掉發(fā)嚴重,還喜酸。
奶奶說“肚子里是女兒,娘就漂亮,肚子里是兒子,娘就變丑了。”我媽懷我姐的時候,
臉上很干凈,皮膚也白。所以,家里人斷定我就是男孩。立秋后的一個早上,
我在全家人的期待中出生了。接生婆一看,嫌棄地把臉轉向了一邊。奶奶失望的坐在地上,
完全不顧大出血的我媽。我媽在床上奄奄一息,我爸要去找大夫,
被奶奶攔住了“生了個賠錢貨,還要貼錢,休息一下就沒事了,誰沒生過孩子。
”我爸不敢反抗,只能拉著我媽的手流淚。中午我媽面色蠟黃,眼睛都睜不開了,
奶奶讓我爸去山上,把放牛的爺爺叫回來講迷信。山上離家十五里遠,來回三十里,
爺爺和我爸回到家已經(jīng)天黑了,我媽還沒有咽氣。爺爺洗了手,燒香點燈,
對著我媽念了一些咒語,用掃帚驅鬼。掃帚打在我媽身上的時候,人已經(jīng)徹底沒氣了。
全家人手忙腳亂,哭聲一片沒人在意餓的哭啞嗓子的我。鄰居嬸嬸得知我媽去世,
跑來我家吊喪,見我可憐,給我喂了米湯,這是我出生吃的第一頓飯。
巴掌大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克死了媽媽,會因此被送去喂狼。2因為我媽是年輕女人,
不能在家多放,奶奶說放的時間久了會害人,不到三天就埋了。奶奶心疼地對鄰居嬸嬸說,
娶我媽的時候花了二百塊錢,現(xiàn)在錢沒了,人也沒了,她兒子可能要打光棍了。
我媽的喪事辦完后,他們把目光放在了我身上,想辦法怎么處理我。我不但是兇手,
還是個臭丫頭,更重要的是沒有奶吃,不扔也可能活不了。姐姐才三歲,還需要奶奶照顧,
她實在不想再多一個累贅。奶奶讓把我扔在窟窿里,爺爺讓把我扔在山上,窟窿離家近,
怕別人看見了說閑話,山上離家遠,沒人瞧見。我害死了我爸的妻子,沒有我,
他老婆會活的好好的。對于怎么處理我,他沒有意見。最后我被爺爺抱上山,
放在山頂讓狼吃掉。三天后,爺爺上山放牛,路過扔我的山頂,他去確認我有沒有被吃掉。
結果包我的褥子完完整整,爺爺粗糙的手指放在我的鼻子上,我居然還有氣。
山上放了三天都沒死,爺爺心里一顫,把我抱回了家。我特別乖,知道重新回到家不容易,
吃飽了就睡,很少大哭,基本不惹奶奶心煩。我吃米湯活下來了,到了五歲,
我開始接手家務,站在凳子上洗鍋,早早煮飯,等姐姐放學,爺爺奶奶和爸爸干活回來,
我已經(jīng)盛好飯等他們了。家里沒有人和我說話,除非他們心情不好拿我出氣,
平時基本把我當空氣。鄰居小伙伴看見我就說我是掃把星,靠近我會倒霉,
他們站在遠遠的地方罵我。“不要過來,我媽說了你是害人鬼,不讓我們和你玩。
”“害人鬼,滾遠,從我們眼前消失。”“害人鬼,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就不會害人了。
”我握緊小小的拳頭,跑向他們,對著他們的臉又打又掐。被打的鼻青臉腫,
掐的傷痕累累的臉上掛著淚珠,一個跟一個回家告狀。沒過多久,
他們的父母就來找我算賬了,幾個大人圍著我,指頭像冰雹落在我的頭頂,
我感到腦袋嗡嗡作響。“你害死了你媽,讓你姐那個乖孩子也成了沒媽的孩子,
害死你媽還不夠,還對我兒子下手。小小的孩子力氣那么大,我看你們家生活太好了。
”“我警告你們,她要是再敢打我寶貝女兒,我就對她不客氣。
”“沒娘的孩子就是缺乏教養(yǎng)。”……她們出完氣,
心滿意足地走了我爸對我的教育就開始了,他拿牛鞭抽我的背和腿,一道道血印牽扯著心臟,
痛的我滿身是汗。我蜷縮在被窩里,咬著牙,但就是不哭,沒有一滴眼淚,
也許我天生倔骨頭,也許出生那天我就把眼淚流干了。無論我爸怎么打我,
無論別人怎么嘲笑我,我只覺鉆心地疼。3家里不給我飯吃了,
奶奶說我吃飽了就有力氣惹禍,把鄰居都得罪光了。他們?nèi)ジ苫睿o廚房門上鎖,
我餓得受不了,站在凳子上翻窗,結果被摔下來,磕破了腦袋,奶奶回來又是一頓打,
沒人管我頭上的血痂。我餓的意識模糊,偷吃了已經(jīng)發(fā)霉,留給雞吃的饅頭,半夜上吐下瀉,
奶奶罵我吵她睡覺。“要死去外面死,老娘明天還要干活,讓不讓人睡。
”姐姐在本子上寫她新學的字,我看的出神,我黑黑的小手悄悄地,
慢慢地去觸摸她放在桌上的鉛筆,被眼尖的姐姐發(fā)現(xiàn)了。她迅速拿起筆,
兇狠的眼神嚇得我后退,她一把拉起我的手,鉛筆扎在我的手背,
削的又尖又細的鉛鉆進肌膚,我痛的顫抖。姐姐給我留下了慘痛的,永遠抹不掉的印記,
到現(xiàn)在還在我的手背清晰可見。惡人先告狀,姐姐哭著告訴奶奶,我偷了她的鉛筆,
故意弄斷筆芯。一根鉛筆要兩毛錢,對于視錢如命的奶奶來說,我簡直可惡極了。
她只聽姐姐的一面之詞,容不得我辯解,一巴掌打在我臉上,眼里冒出了很多星星。
她說“你怎么不死呢,你的命怎么那么硬,狼都不吃的賤命,滾出去,有多遠滾多遠。
”我能去哪里,放眼望去,無邊無際,可哪里能容得下我。我拉著奶奶的衣角,
眼巴巴地望著她。奶奶一把推開我的手,在我額頭重重地指下去“滾遠,別礙我眼。
”我祈求地眼神望向姐姐,希望她能幫我說句好話。姐姐得意地向我吐舌頭,做鬼臉,
然后拿著書本進屋了。這一刻,我的眼淚像失靈的水龍頭,嘩嘩流下來。
我抹著眼淚走出家門,在田壟上找野菜吃,渴了就喝坑洼里的水,
直到天黑也沒聽見奶奶喊我的聲音。夜幕完全籠罩了村莊,眼前一片漆黑,
只見灰白的一條小路若隱若現(xiàn)的在田壟邊沉睡。我回到家,門已經(jīng)鎖了,家里靜悄悄的,
他們都進入了夢鄉(xiāng),我只能靠著門,在大門外睡到天亮。姐姐早上上學,打開門,
睡著的我栽倒在了姐姐腳下,她嚇得哇哇大叫,奶奶出來又指著我的鼻子一頓罵。
“大清早你在門口嚇誰呢,人小心惡毒,把我孫女嚇壞了,晚上睡覺會驚的”姐姐是你孫女,
那我是誰呢?我睡意全無,抬起臟臟的小手擦眼淚。“還不快去打掃衛(wèi)生。”我心里一暖,
被奶奶使喚我認為是她對我的愛,總比無視要好千百倍。4有一天爸爸去縣城辦事,
下午帶回來一個女人,她個頭不高,皮膚白白的,手指纖細白嫩,不像干過活的樣子。
她和我爸看起來很親密,爺爺奶奶高興壞了,他們說話小心謹慎,生怕說錯了惹她不高興。
姐姐嘴甜的像抹了蜜,對著女人一口一個阿姨,奶奶碰了碰姐姐的胳膊說:“叫媽媽,
別叫阿姨。”姐姐眼珠一轉,依偎在女人懷里,甜甜地叫“媽媽,
媽媽……”女人臉上泛起一層紅暈,她輕聲回應“哎,乖孩子。
”接著她從兜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放在姐姐手里,姐姐激動地瞪大眼睛,
高興地說“謝謝媽媽。”輪到我了,那個女人把目光移到我身上,我趕忙低下頭,
瞅著腳上姐姐不要的爛鞋,露在外面的大拇指,使我在女人面前感到窘迫不安。
那一年我九歲。奶奶戳了戳我的脊背,生氣地說“叫媽媽,啞巴了?
”我媽不是被我克死了么,讓我叫誰媽媽。我低著頭,腳趾扣地,
想把露在外面的大拇指藏起來。我的沉默讓爸爸沒有面子,使爺爺奶奶尷尬,讓女人不悅。
她向上的嘴角一下收回,冷冷地目光略過我的頭頂,拉著姐姐的手進屋了。
奶奶回過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知道自己又做錯了。聽奶奶跟鄰居嬸嬸說,
我爸爸帶回來的這個女人離過婚,在前夫家受了很大委屈,我爸爸認識她的時候剛離婚,
一來二去他們就搞到一起了。最讓奶奶滿意的是,這個女人不要彩禮,
她只要我爸對她好就行。還有嫁人不要彩禮的,這在當時夠新鮮,村里被當新聞講了一陣子。
全家人像伺候公主一樣伺候女人,有什么好吃的女人第一個吃,姐姐也得靠邊站。
女人到我家三個月后的一天,家里來了一個中年男人,給我爸給了六百塊錢,我爸接過去,
轉手給了他老婆。那是我爸唯一正眼瞧我的一次,他在我肩膀上拍了拍,咳嗽一聲說。
“秋月,過去之后勤快點,可別讓人家覺得錢花的不值。”我心里一顫,
雖然在這個家不被待見,但爸爸難得的溫柔語氣讓我眼眶濕熱。我這是被我爸賣了。
我紅著眼,望著那張我曾經(jīng)不敢直視的臉。“秋月啊,別怪爸心狠,你媽有弟弟了,
過幾個月就要生了,你在家……不吉利。”我強忍的眼淚終于流下來了,爸爸將臉轉了過去。
這個家,沒有任何讓我留戀的,于我而言,在哪里生活都一樣。我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
拿著在學校門口撿來的半截鉛筆,跟在中年叔叔身后,離開了那個家,離開了那個村。
5一路上我忐忐忑忑,不知道把我賣過去讓我做什么,未知的恐懼時不時襲擊我的神經(jīng)。
叔叔看透了我的心思,他笑著說。“不要害怕,陳家對下人很好,
我保證比你在你家的生活要好的多得多。”原來我爸把我賣給城里有錢人家當丫鬟。
我輕輕點頭。叔叔看上去和藹可親,他的眼神里有我從未見過的善意。“知道了叔叔。
”“我姓姜,你叫我姜叔就好了,我也給陳家打工,在陳家你有什么問題,可以找我,
也許我能幫你。”原來姜叔不是買我的主人,這讓我在他面前輕松了好多。天快黑的時候,
我們到了陳家,走進大大的兩扇黃漆木門里,兩層樓房組成的四合院白墻黛瓦,庭院幽深。
花香飄來,讓人沉醉,我覺得像走進了夢里。竟在心里感謝父親把我賣到這里來。
我跟在姜叔身后,走進一間大廳,紅木椅子上坐著穿戴貴氣的一男一女,
姜叔恭敬地對他們說“先生,夫人,人我?guī)砹恕O茸屗燥垼€是安排住處?
”這應該就是買我的主人,以后我就要伺候他們了。“走了一天路,你也累了,你去休息,
這里你不用管了。”姜叔遲疑了一下說“是。”姜叔走了,剩下我一個人站在他們面前,
緊張的手心冒汗,低頭望著露出大拇指的鞋,臉陣陣發(fā)燙。這時,一只手放在了我手上,
我緊張地抬頭,她面帶笑意,溫柔地說“走了一天,累壞了吧,走,我?guī)闳ハ丛琛?/p>
”我受寵若驚,不敢相信地看著她,我是被買來的丫鬟啊,果然姜叔說的沒錯,
剛進陳家我就享受起了做夢都沒想過的待遇。她牽著我的手走進浴室,
浴缸里早就準備好的適度的熱水和袋子里的干凈衣服,讓我熱淚盈眶。門被輕輕關上,
我長出一口氣,躺在浴缸里掐自己的胳膊,確定不是做夢。飯香味從浴室里飄進來,
肚子開始咕咕叫,夫人在門外輕聲問“孩子,洗好了嗎?穿上袋子里的衣服,出來吃飯了。
”我緊張地回答道“馬上來了,馬上好了。”“別著急,慢慢來。
”我穿著新衣服走到先生和夫人面前停下來,低著頭看著合腳的新鞋,甚是感激。“來,
坐過來。”夫人拉我在她旁邊坐下,她在我碗里夾菜,我狼吞虎咽,
夫人在我背上輕輕拍著“慢慢吃,這些都是給你做的,我們都吃過了。”長這么大,
我第一次吃飽肚子。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夫人說“把頭抬起來。”我心里打鼓,
血液往頭上涌,臉燒的像被火烤一樣。“你看多漂亮啊。”“是啊,看起來是個聰明的孩子。
”“不用緊張,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做陳家的丫鬟太幸福了,我一定會好好干活,
把先生和夫人伺候好。第二天我起床的時候,先生和夫人已經(jīng)起來了,他們在大廳喝茶,
我緊張又自責。第一天干活就遲到,真是該死,要是在那個我生活了九年的家里,起床遲了,
奶奶早就掀開被子,將掃帚狠狠地打在我腿上了。可是先生和夫人不但沒罵我,沒打我,
而是笑盈盈地看著我。我心里很緊張,低著頭說“先生,夫人,對不起。我起床遲了,
我現(xiàn)在就去干活。”說罷轉身就走。“來,過來。”夫人笑著叫住我我是丫鬟,
主人說什么就聽什么。我乖乖走到夫人跟前。夫人拉起我的手說“我們不是讓你做丫鬟的,
你做我們的女兒,可愿意啊?”先生和夫人微笑著,眼里一汪溫柔和慈愛,
他們期待我的回答。我第一反應是當然愿意,我何德何能。但想了想,我又搖頭,低頭不語。
在那片苦海里掙扎,是先生和夫人把我拉上岸,給陳家做丫鬟已經(jīng)是我的福分。我命賤,
做女兒,怕連累了他們。先生和夫人互相看了一眼,問我“孩子,可能是我們太心急了,
沒關系,你再考慮考慮,這幾天你就留在我身邊,我?guī)闶煜な煜ぜ依铩?/p>
”我的眼里蓄滿了淚水,
抬眼看向他們“我……我奶奶說我命賤……我……怕連累你們……”夫人一把將我抱在懷里,
心疼地說“孩子,忘掉那些不開心,你很好,不然我們怎么讓你做我們的女兒呢。
”“從今以后,沒有人再敢跟你說那樣的話了。
”我依偎在夫人懷里淚水浸濕了她的綢緞馬甲。6陳家是中醫(yī)世家,在縣城赫赫有名,
他們有三個兒子,陳夫人想要個女兒,但年紀大了,和陳先生商量后決定領養(yǎng)一個。
前段時間我和陳夫人,在我們村的學校門口見過一面,只是我沒敢看她的臉。
我在校外張望著圍墻里的學生,聽著朗朗書聲,沉浸其中的時候,幾個大人從校門里出來了,
我嚇得撒腿就跑,被姐姐發(fā)現(xiàn)告訴奶奶,我就又要遭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