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程莎莎的手指在貨架邊緣輕輕顫抖,她深吸一口氣,
將那股涌上心頭的委屈硬生生壓了下去。面前的中年婦女還在喋喋不休,
唾沫星子幾乎濺到她的臉上。"你們超市就賣這種爛菜?你看看這菜葉子都黃了!
還敢賣這個價錢?你們這是欺詐!我要找你們經理!"程莎莎低下頭,
視線落在那把青菜上——鮮嫩的綠葉邊緣只有極細微的一點黃斑,
在超市燈光下幾乎看不出來。她知道辯解沒有用,這樣的顧客每周都會遇到幾個。
"非常抱歉,女士。我馬上給您換一把新鮮的。"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足夠平靜。
"早該這樣!現在的服務態度真是越來越差了。"中年婦女冷哼一聲,勝利般揚起下巴。
程莎莎快步走向蔬菜區,精心挑選了一把最新鮮的青菜,又順手拿了一小把香蔥作為補償。
走回去的路上,她的腰隱隱作痛——今早起床時就不太舒服,站了八個小時后更是刺痛難忍。
四十六歲的身體,已經不像年輕時那樣經得起折騰了。"這是給您的補償,實在對不起。
"她彎下腰,雙手將蔬菜遞給顧客,仿佛這是最珍貴的貢品。中年婦女一把奪過袋子,
連個正眼都沒給她,轉身就走。程莎莎站在原地,望著那個趾高氣揚的背影,
突然感到一陣眩暈。她扶住貨架,閉眼等待這陣不適過去。"莎莎,你沒事吧?
"同事李姐關切地走過來,"那個老妖婆又找你麻煩了?"程莎莎搖搖頭,
擠出一個微笑:"沒事,習慣了。""你就是太軟了,該懟回去的時候就得懟回去。
"李姐嘆了口氣,"還有半小時下班,你去后面休息會兒吧,這兒我看著。""不用了,
我..."程莎莎剛要拒絕,一陣劇痛從腰部直竄上來,讓她不禁皺眉。"還逞強!快去!
"李姐不由分說地推著她往員工休息室走。休息室里空無一人。
程莎莎小心翼翼地坐在椅子上,慢慢舒展身體。墻上的時鐘滴答作響,
她盯著指針一點點移動,思緒飄回了二十六年前。那時的她,二十歲,
剛剛從工藝美術學校畢業,是老師口中"最有靈氣的學生"。她擅長設計,畫得一手好素描,
還曾獲得過市里的青年藝術大賽二等獎。所有人都說她前途無量,包括她自己。
直到遇見柳浩。他比她大五歲,是父親同事的兒子,在機械廠有個穩定的工作。第一次見面,
他就直截了當地表示喜歡她,展開了猛烈的追求。那時的柳浩還沒有現在這么暴躁,
甚至稱得上體貼。父母都說,這樣的男人可靠,會疼人。婚后三個月,第一次家暴發生時,
她正在為朋友設計婚禮請柬。柳浩喝醉了回來,嫌晚飯不夠熱,一個耳光把她扇倒在地。
第二天,他跪在地上求饒,發誓再也不碰一滴酒。她信了。然后是第二次,
第三次...理由五花八門:菜太咸、衣服沒熨平、回娘家時間太長...漸漸地,
她學會了預判他的情緒,像避開雷區一樣避開所有可能引爆他脾氣的事情。再后來,
女兒出生了,她有了新的理由留下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莎莎,下班了!
"李姐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程莎莎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她慌忙擦干眼淚,
拎起早已磨損的帆布包,走向更衣室。回家的路上,程莎莎走得很慢。
深秋的風卷著落葉在她腳邊打轉,她裹緊單薄的外套——那是一件女兒淘汰的舊風衣,
袖口已經磨得起毛邊,但她舍不得扔。推開家門的那一刻,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
她的心沉了下去。客廳里,柳浩歪在沙發上,
面前的茶幾上擺著半瓶白酒和一盤吃剩的花生米。地上散落著花生殼和煙灰,
電視機大聲播放著足球比賽。"回來了?"柳浩頭也不抬,"趕緊做飯,餓死了。
"程莎莎默默放下包,輕手輕腳地走向廚房,生怕驚動了他。冰箱里沒什么菜,
她拿出兩個雞蛋和一把青菜,打算簡單做個炒飯。"整天就知道磨蹭!養你有什么用!
"柳浩的聲音突然在身后炸響,嚇得她差點摔了碗。他不知何時站在了廚房門口,滿臉通紅,
眼睛里布滿血絲。程莎莎熟悉這種表情——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馬上就好,
你先去坐著..."她聲音發抖,手上的動作加快。"坐個屁!你看看這家里亂的!
你一天到晚在外面干什么?跟野男人鬼混嗎?"柳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讓她疼出眼淚。就在這時,電話鈴聲響起。柳浩愣了一下,松開手去接電話。
程莎莎靠在灶臺邊,輕輕揉著發紅的手腕,聽著丈夫在客廳里的對話。"婷婷啊...嗯,
在家...周末?行啊...帶男朋友回來?...好,知道了。"掛斷電話,
柳浩的臉色居然緩和了些:"婷婷周末要帶男朋友回家吃飯,你準備一下。
"程莎莎的眼睛亮了起來:"婷婷要帶男朋友回來?她什么時候談的戀愛?
""你管那么多干嘛?做好飯就行了!"柳浩又恢復了不耐煩的語氣,但至少沒再發火。
他搖搖晃晃地走回客廳,繼續喝他的酒。程莎莎快速炒好飯,端到茶幾上。柳浩埋頭就吃,
不再說話。她松了口氣,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
小口吃著屬于自己的那份——比柳浩的少了一半。女兒要帶男朋友回家了。
這個念頭讓她的心溫暖起來。婷婷已經二十四歲,在銀行工作,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也許,
自己這些年的忍耐是值得的。至少,女兒有了體面的工作,即將組建幸福的家庭,
不會重蹈自己的覆轍。吃完飯,柳浩倒頭就睡,鼾聲如雷。程莎莎輕手輕腳地收拾碗筷,
擦桌子,掃地,然后把柳浩的鞋子擺正——他喝醉后總是亂踢鞋。做完這一切,
她終于能坐下來歇一會兒。窗外,月光靜靜地灑在老舊的小區里。程莎莎望著那輪明月,
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她也曾是個愛對月作畫的少女。那時的她,以為人生有無限可能。
第二章程莎莎起了個大早。天還沒亮透,她就已經在菜市場里穿梭,精心挑選最新鮮的食材。
女兒要帶男朋友回家,這頓飯必須完美。"這鯉魚怎么賣?"她在一家魚攤前停下,
指著水池里最活潑的那條。"十八一斤,大姐好眼力,這條最生猛!"魚販子麻利地撈起魚,
魚尾甩出的水珠濺到程莎莎臉上。她沒擦,只是專注地盯著那條魚:"要現殺的,
麻煩把內臟清理干凈,魚鰓也要去掉。""好嘞!"魚販子手起刀落,魚很快停止了掙扎。
程莎莎看著那條魚張合的鰓漸漸靜止,突然想到自己——二十六年來,
不也是這樣一點點被掏空生命力的嗎?她搖搖頭,趕走這個不合時宜的念頭。
今天是個好日子,女兒要帶男朋友回家了。她付了錢,
又去買了一只土雞、半斤鮮蝦和各種時令蔬菜。購物袋越來越沉,勒得她手指發白,
但她心里卻有種久違的充實感。回到家時,柳浩還在睡覺。她輕手輕腳地走進廚房,
開始準備食材。魚要清蒸,雞要燉湯,
蝦要做成女兒最愛吃的油燜大蝦...她在心里默念菜單,手上的動作一刻不停。
"大清早的吵什么吵!"柳浩的吼聲從臥室傳來,嚇得她差點摔了手中的碗。"對不起,
我輕點。"她下意識地道歉,聲音壓得極低。柳浩趿拉著拖鞋走進廚房,看到滿桌的食材,
皺了皺眉:"搞這么多干什么?又不是皇帝駕到。""婷婷第一次帶男朋友回家,
我想..."她話沒說完,柳浩就揮手打斷。"浪費錢!"他嘟囔著,
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大清早就開始喝。程莎莎咬住下唇,繼續埋頭處理食材。
柳浩坐在沙發上,一邊喝酒一邊看電視,音量開得極大。她只能在這種噪音中工作,
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中午十二點,門鈴準時響起。程莎莎在圍裙上擦了擦手,
快步走去開門。柳浩卻搶先一步,整了整衣領,擺出一副家長的威嚴姿態。"爸!媽!
"柳婷笑容燦爛地站在門口,身邊是一個戴著眼鏡、文質彬彬的年輕男子。"這是陳明,
我男朋友。陳明,這是我爸媽。""叔叔阿姨好。"陳明微微鞠躬,
手里提著精美的水果禮盒,"一點心意。"柳浩上下打量著陳明,沒有立即接過禮物。
程莎莎趕緊上前解圍:"快請進,別站在門口。陳明是吧?婷婷常提起你。"她接過禮盒,
悄悄碰了碰柳浩的手臂。柳浩這才側身讓兩人進門,但眼神依舊充滿審視。"媽,
做什么好吃的呢?這么香!"柳婷深吸一口氣,拉著陳明往廚房走。"別進去!
"柳浩突然喝道,"廚房是女人待的地方,男人去干什么?陳明,過來坐,我們聊聊。
"陳明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喝斥嚇了一跳,尷尬地站在原地。柳婷皺起眉,
但很快又換上笑容:"爸說得對,陳明你去陪爸聊天吧,我去幫媽。
"程莎莎看到女兒眼中閃過一絲不悅,那是她熟悉的情緒——多少次,她也這樣強壓怒火,
假裝順從。她突然感到一陣心疼。"阿姨,需要幫忙嗎?"陳明禮貌地問。"不用不用,
你去坐吧。"程莎莎連忙擺手,"飯馬上就好。"柳浩已經坐在沙發上,
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陳明,過來坐。在哪工作?家里幾口人?有房嗎?
"程莎莎和柳婷走進廚房,關上門,終于松了一口氣。"爸還是老樣子。"柳婷小聲抱怨,
從盤子里偷了一塊剛炸好的酥肉,"陳明人很好的,爸干嘛那樣。""你爸是關心你。
"程莎莎習慣性地為柳浩辯解,盡管心里并不這么想,"他怕你吃虧。""媽,
"柳婷突然認真地看著她,"你當年那么優秀,為什么會選擇爸?"這個問題像一把錘子,
重重敲在程莎莎心上。她手上的鍋鏟停在半空,油滴落在灶臺上,發出輕微的滋滋聲。
"你...你怎么突然問這個?""我們單位最近整理檔案,
看到你年輕時得的那些藝術獎狀。"柳婷靠在櫥柜上,"工會王阿姨還說,
你當年是工藝美校最有才華的學生,本來有機會保送大學的。"程莎莎感到一陣眩暈,
那些塵封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轉身假裝調整火候,不讓女兒看到自己濕潤的眼睛。
"年輕時的事...記不清了。"她輕聲說,"去叫你爸和陳明吃飯吧,湯好了。"餐桌上,
柳浩的審問還在繼續。"你父母是做什么的?"他嚼著雞肉,湯汁順著嘴角流下。
"我爸是中學老師,媽媽在圖書館工作。"陳明回答,碗里的飯幾乎沒動。"老師?窮酸。
"柳浩嗤笑一聲,"能拿出多少彩禮?""爸!"柳婷漲紅了臉,"你說什么呢!
"程莎莎趕緊給柳浩盛湯:"嘗嘗這個,燉了四個小時。"柳浩不理她,
繼續盯著陳明:"我女兒從小嬌生慣養,沒吃過苦。你要是娶她,房子必須加她名字,
彩禮不能少于二十萬。"陳明放下筷子,正色道:"叔叔,我和婷婷是真心相愛的。
關于未來,我們有自己的規劃。我有能力讓婷婷過上好生活,但具體細節,
我覺得應該由我們兩個人商量決定。"餐廳里一片寂靜。程莎莎屏住呼吸,等待柳浩的爆發。
出乎意料的是,柳浩竟然笑了。"有骨氣,不錯。"他拍拍陳明的肩膀,
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所有人愣住。"喝酒嗎?""不了,謝謝叔叔,我開車來的。
""男人不喝酒算什么男人!"柳浩的臉色又沉了下來。"爸,陳明真的不能喝,
他下午還要回單位加班。"柳婷急忙解釋。程莎莎看著女兒維護男友的樣子,既欣慰又心酸。
欣慰的是女兒敢于表達自己的意見,不像她總是逆來順受;心酸的是,
這種勇氣本應是每個女孩與生俱來的權利,卻成了難得的美德。飯后,柳婷主動提出洗碗。
程莎莎在廚房里擦桌子,聽到客廳里柳浩對陳明說:"我女兒從小聽話,你要是敢欺負她,
我饒不了你。""叔叔放心,我會對婷婷好的。"陳明的聲音溫和但堅定。"哼,
漂亮話誰不會說?我當年也這么跟她媽說的。"柳浩的語氣里帶著嘲諷。
程莎莎的手頓了一下。他說謊。柳浩從未對她說過什么甜言蜜語,從認識到結婚,
都是他單方面的要求和命令。她那時怎么就...怎么就順從了呢?收拾完廚房,
柳婷和陳明準備離開。程莎莎把早就準備好的一個紅包塞給陳明:"第一次來,一點心意。
"陳明推辭不過,只好收下。柳婷擁抱了母親:"媽,下周我約了婚紗店試婚紗,
你陪我去好不好?""好,當然好。"程莎莎撫摸著女兒的頭發,
突然意識到女兒真的要嫁人了。送走兩人后,柳浩立刻恢復了本來面目:"這小子不行,
太傲。""我看陳明挺好的,有禮貌也有主見..."程莎莎小聲說。"你懂個屁!
"柳浩打斷她,"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還多!這婚事我得再考慮考慮。
"程莎莎不再說話,默默收拾餐桌。柳浩打開電視,又開始喝酒。
下午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塵埃在光柱中飛舞。她看著那些微小的顆粒,
突然覺得自己就像其中一粒,被無形的氣流裹挾,無法自主。夜深了,柳浩醉醺醺地睡去。
程莎莎卻輾轉難眠。女兒的問題在她腦海中回蕩:"你當年那么優秀,為什么會選擇爸?
"她輕輕起身,從床底下拉出一個積滿灰塵的舊鞋盒。這是她的秘密,
二十多年來從未讓柳浩發現。盒子里,
靜靜地躺著她年輕時的寶貝:幾張泛黃的獎狀、一本素描本、幾枚設計比賽的紀念章。
她小心翼翼地翻開素描本,
校園里的梧桐樹、街角的老茶館、想象中的服裝設計圖...最后一頁是一幅未完成的肖像,
只有輪廓,沒有五官。她記得,那是她準備畫給自己的畢業禮物,還沒來得及完成,
就嫁給了柳浩。手指撫過那些線條,一種奇異的感覺涌上心頭。仿佛觸摸到的不是紙面,
而是另一個自己——那個充滿夢想、敢想敢做的程莎莎。那個她已經死了嗎?
還是僅僅沉睡了?樓下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柳浩又出去喝酒回來了。
程莎莎慌忙合上素描本,把盒子推回床底。她剛躺下裝睡,臥室門就被推開,
刺鼻的酒氣瞬間充滿房間。"裝什么睡!"柳浩粗魯地推了她一把,"給我倒杯水!
"程莎莎順從地起身,去廚房倒水。當她回來時,柳浩已經倒在床上打起了呼嚕。
她站在床邊,看著這個占據了她大半生的男人,突然感到一陣陌生。水杯在手中微微顫抖,
有那么一瞬間,她想象著把水潑在他臉上的情景。當然,她沒有這么做。她輕輕放下杯子,
回到自己的位置躺下,眼睛盯著天花板,直到凌晨才勉強入睡。夢中,
她看到了二十歲的自己,站在工藝美校的領獎臺上,笑容如陽光般燦爛。
第三章雨水敲打著窗戶,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玻璃上不停地叩擊。程莎莎站在超市儲物間里,
聽著雨聲,手里攥著剛發的工資信封。薄薄的,只有一千八百塊。
她小心地數出三百塞進襪子,剩下的放回信封。
這是她這幾個月養成的習慣——每次發工資都藏起一點,柳浩不知道。下班時雨更大了。
程莎莎沒帶傘,只好把包頂在頭上往家跑。冰涼的雨水順著脖子流進衣領,她打了個寒顫。
到家門口時,她停下腳步,胸口突然一陣發緊——門縫里透出燈光,柳浩今天回來得早。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門。濃烈的煙酒味撲面而來,柳浩坐在餐桌旁,面前堆著幾個空啤酒瓶,
臉色陰沉得像外面的天氣。"回來了?"柳浩的聲音帶著危險的平靜。程莎莎點點頭,
把濕漉漉的包放在門邊,脫下滴水的鞋子。"工資發了嗎?"柳浩直勾勾地盯著她。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發了。"手伸進包里拿出那個信封,遞過去。柳浩一把抓過,
抽出里面的錢數了數:"怎么才一千五?""這個月...超市生意不好,減了工時。
"她不敢抬頭,怕他看出自己在撒謊。柳浩冷笑一聲,把鈔票塞進口袋:"正好,我手頭緊。
""那是...是婷婷下個月買婚紗的錢..."程莎莎鼓起勇氣小聲說。"啪!
"柳浩的巴掌重重落在桌上,震得啤酒瓶叮當作響。"老子養她這么大,花點錢怎么了?
再說了,買婚紗不該男方出錢嗎?"程莎莎縮了縮脖子,不再說話。她輕手輕腳地走向廚房,
想換下濕衣服再做點吃的。"站住!"柳浩喝道,"把存折拿出來,我要用錢。
"程莎莎僵在原地。存折上只有三萬多了,是這些年她偷偷攢下的,準備給女兒做嫁妝。
"那個錢...是定期...提前取會損失利息..."她聲音越來越小。柳浩站起來,
幾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頭發:"你他媽現在學會頂嘴了?老子說了要用錢!
"頭皮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程莎莎眼淚一下子涌出來:"存折在...在衣柜最下面的盒子里..."柳浩松開手,
粗暴地推開她,大步走向臥室。程莎莎扶著墻站穩,聽到翻箱倒柜的聲音,
然后是柳浩的咒罵:"就這么點?你他媽是不是藏錢了?
""沒有...真的沒有..."她走進臥室,看見柳浩把抽屜里的東西全倒在地上,
她精心收藏的舊照片散落一地。柳浩抓起存折,惡狠狠地瞪著她:"明天我去取錢,
要是發現你撒謊,看我不打死你!"說完,他摔門而出,留下滿屋狼藉。程莎莎跪在地上,
撿起那些照片——女兒滿月時的笑臉、小學畢業典禮、高中獲獎...全是柳婷的成長記錄,
幾乎沒有她自己的。她輕輕撫摸照片上女兒的笑臉,淚水滴在相紙上。收拾完房間,
她煮了碗面條,獨自坐在廚房里吃。面條沒什么味道,她只是機械地咀嚼、吞咽。
窗外的雨還在下,水滴順著玻璃滑落,像一道道透明的傷痕。吃完飯,她洗了碗,擦了桌子,
然后去浴室洗澡。熱水沖在皮膚上,她才意識到自己渾身發抖。鏡子被水汽模糊,
她用手擦了一下,看到里面那個憔悴的女人——眼睛紅腫,嘴角下垂,
脖子上還有柳浩剛才拉扯時留下的紅痕。她穿上長袖睡衣,即使夏天也如此,
為了遮住那些不愿被人看見的淤青。第二天早晨,柳浩不在家。程莎莎松了口氣,
匆匆吃了片面包就去上班。超市里,她機械地整理貨架,把歪了的商品擺正,檢查保質期。
動作比平時慢,因為手臂和后背都在疼。"莎莎,你沒事吧?"同事李姐走過來,關切地問,
"臉色很差啊。"程莎莎勉強笑笑:"沒事,可能有點感冒。
"李姐遞給她一瓶水:"休息會兒吧,這排貨我來整理。""謝謝,
真的不用..."程莎莎伸手去接水瓶,袖子滑落,露出手腕上紫紅色的指痕。李姐眼尖,
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這是怎么回事?
"程莎莎慌忙拉下袖子:"不小心...撞到門把手了。"李姐沒松手,
眼神變得犀利:"莎莎,我認識你五年了,你每個月都會'撞到'點什么。"她壓低聲音,
"是你老公打的,對不對?"程莎莎的眼淚奪眶而出,她搖頭,卻說不出否認的話。
"社區有婦女救助中心,我表妹在那兒工作。"李姐塞給她一張紙條,
"有需要就打這個電話。"程莎莎把紙條攥在手心,像攥著一塊燒紅的炭。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點頭。午休時,
她偷偷看了那張紙條——上面寫著一個電話號碼和地址,還有一行字:"你值得被善待"。
她把紙條藏進內衣口袋,貼近心臟的位置。下午三點,柳婷突然來超市找她,
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紅暈。"媽!陳明向我求婚了!"柳婷興奮地舉起左手,
無名指上的鉆戒在燈光下閃閃發亮。程莎莎忘了疼痛,一把抱住女兒:"太好了!
什么時候的事?""昨晚!他包了整個餐廳,
還把我所有的朋友都請來了..."柳婷滔滔不絕地描述著浪漫的求婚場景,
眼睛亮得像星星。程莎莎聽著,既為女兒高興,又感到一陣莫名的酸楚。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驚喜,她的"求婚"只是柳浩和她父親在飯桌上談妥的一樁交易。"媽,
你怎么哭了?"柳婷用指尖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水。"高興的。"程莎莎擠出一個笑容,
"你們打算什么時候辦婚禮?""明年春天吧,
陳明說到時候帶我去三亞拍婚紗照..."柳婷突然壓低聲音,"爸沒反對吧?
昨天陳明送我回來時,爸好像不太高興。"程莎莎想起柳浩拿走存折時的樣子,
胃里一陣絞痛:"他...他會同意的。只要你幸福。"柳婷緊緊抱住她:"媽,
你也要幸福。"這句話像一根針,輕輕刺進程莎莎心里最柔軟的部分。幸福?
她已經很久沒想過這個詞和自己有什么關系了。下班回家的路上,程莎莎買了一小塊蛋糕,
準備慶祝女兒的訂婚。推開家門,柳浩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茶幾上放著存折和幾沓鈔票。
"回來了?"柳浩頭也不回,"做飯去,餓死了。"程莎莎把蛋糕藏在包里,走進廚房。
冰箱里沒什么菜,她簡單炒了個青椒土豆絲,煮了碗紫菜湯。吃飯時,
她小心翼翼地說:"婷婷今天來超市了,說陳明向她求了婚。"柳浩哼了一聲:"戒指多大?
""挺...挺大的。"程莎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哼,顯擺。"柳浩扒拉著飯菜,
"我告訴你,彩禮少于三十萬別想娶我女兒。"程莎莎想說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她拿出那塊小蛋糕:"我買了蛋糕,慶祝一下...""浪費錢!"柳浩瞪了她一眼,
但還是拿起叉子挖了一大塊。程莎莎只分到一小角,但她并不介意。她小口吃著甜膩的奶油,
想著女兒幸福的笑臉,心里稍微好受些。晚上,柳浩又出門了,大概是去牌局。
程莎莎洗完碗,坐在女兒小時候用的書桌前——現在成了家里的雜物桌。
她找出一張還算干凈的紙,開始列婚禮需要準備的東西。寫著寫著,
她的思緒飄回了自己的婚禮。那是個簡單的儀式,只請了幾桌親戚。她穿著租來的紅色旗袍,
柳浩穿著不合身的西裝。沒有求婚,沒有蜜月,甚至沒有像樣的結婚照。婚后第二天,
柳浩就去上班了,留她一人在家收拾婚禮的狼藉。"媽,你也要幸福。
"女兒的話又回響在耳邊。程莎莎放下筆,走到鏡子前,看著里面的自己——四十六歲,
看起來卻像五十多。眼角的皺紋,灰白的鬢角,
下垂的嘴角...這個女人曾經也有過夢想嗎?她回到書桌前,從抽屜最深處摸出一支鉛筆,
那是她多年前偷偷留下的,筆頭已經磨得很短。在清單背面,
她開始畫線——先是模糊的輪廓,然后漸漸清晰:一個年輕女子的側臉,微微仰著頭,
像是在眺望遠方。畫完最后一筆,程莎莎愣住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畫這個,
更驚訝于自己還記得怎么畫。二十六年沒碰過畫筆,手居然沒有完全忘記這種感覺。
門外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她慌忙把畫紙翻過來,鉛筆塞回抽屜。柳浩醉醺醺地走進來,
身上帶著煙酒和廉價香水的混合氣味。"還沒睡?"他斜眼看著她。"馬上...馬上睡。
"程莎莎站起身,快速收拾桌上的清單。柳浩一把抓過那張紙:"寫什么呢?情書啊?
"他醉眼朦朧地看了看,嗤笑著扔回桌上,"就你?還畫畫?
"程莎莎的心跳幾乎停止——他看到了背面那幅素描?但柳浩似乎沒注意到,
搖搖晃晃地走向臥室。她顫抖著手拿起那張紙,發現柳浩看的是正面的清單,這才松了口氣。
但當她翻到背面時,發現素描上多了一個大大的油膩指印,正好蓋在女子的臉上。那一夜,
程莎莎躺在柳浩身邊,聽著他震耳欲聾的鼾聲,久久無法入睡。她輕輕撫摸著手臂上的淤青,
想起女兒閃亮的鉆戒,想起李姐給的紙條,想起自己剛才畫的素描...黑暗中,
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悄然浮現:我這一生,就這樣了嗎?第四章超市的空調壞了,
悶熱的空氣讓程莎莎的后背濕透了一片。她正踮著腳整理頂層貨架上的進口餅干,
忽然聽到身后"咔嚓"一聲。轉頭看去,一個陌生女人正舉著相機對著她。
女人約莫三十出頭,短發染了一縷紫色,穿著破洞牛仔褲和寬松的男式襯衫,
脖子上掛著至少三條不同材質的項鏈。"抱歉,沒經允許就拍了。"女人放下相機,
笑容里沒有一點歉意,"剛才的光線太完美了——你伸手整理貨架的剪影,
配上后面那排玻璃瓶的反光,簡直是一幅油畫。
"程莎莎不知所措地擦了擦手:"我...我不太拍照的。""我叫周琳,自由攝影師。
"女人大方地伸出手,"來這邊采風,準備一組關于城市普通勞動者的照片。
"程莎莎猶豫地握了握那只手,注意到對方指甲上涂著黑色的指甲油,
有幾個還鑲著小小的鉚釘。"程莎莎,超市理貨員。""莎莎姐,能耽誤你幾分鐘嗎?
我想了解一下你的工作。"周琳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發現了什么寶藏。
程莎莎瞥了一眼墻上的時鐘——離午休結束還有二十分鐘。"好...好吧,但不能太久。
"周琳從背包里掏出一瓶冰鎮烏龍茶遞給她:"天這么熱,先喝點水。
"冰涼的瓶子碰到掌心,程莎莎愣了一下。多久沒人主動給她遞過飲料了?她小聲道謝,
擰開瓶蓋喝了一口,茶香在舌尖綻放,驅散了些許暑氣。"你在這工作多久了?
"周琳靠在貨架上,隨手拍了幾張超市內部的照片。"五年多。"程莎莎回答,又補充道,
"之前在家具廠做了十年包裝工。"周琳挑了挑眉:"哇,那很辛苦啊。為什么換工作?
""家具廠搬去郊區了,太遠...而且..."程莎莎聲音低下去,"我腰不太好,
站久了會疼。""理解。"周琳點點頭,突然換了個話題,"你結婚了嗎?
"這個問題像一根針,輕輕戳破了程莎莎勉強維持的平靜表情。
她下意識摸了摸右臂上還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嗯,有個女兒,已經訂婚了。""哇!
那你很快要當外婆了!"周琳興奮地說,隨即注意到程莎莎的表情,"呃...你不開心嗎?
""不,我很為女兒高興。"程莎莎勉強笑了笑,"只是...她爸爸對婚事有些意見。
"周琳撇撇嘴:"男人都這樣,總想控制一切。"她看了看手表,"啊,
抱歉占用你這么多時間。能再拍幾張你工作的照片嗎?就自然的樣子,不用特意擺姿勢。
"程莎莎點點頭,繼續整理貨架,周琳則在不同角度拍攝。
相機快門的聲音出奇地讓程莎莎感到放松,好像那個鏡頭捕捉的不是現在的她,
而是某個更好版本的自己。"好了,太感謝了!"周琳最后拍了一張程莎莎微笑的特寫,
"這些照片會收錄在我的《城市之光》系列里。對了..."她翻出一張名片,
"如果你有興趣,下周六我在老城區咖啡館有個小型攝影展,歡迎來看。
"程莎莎接過那張質感特殊的黑色名片,上面燙金的字體印著"周琳 獨立攝影師",
背面手寫了一個地址。"我...我盡量。"周琳俏皮地眨眨眼:"帶上你女兒一起來啊,
年輕人一般都喜歡我的風格。"她揮揮手離開了,紫色短發在超市熒光燈下顯得格外醒目。
程莎莎把名片小心地藏進工作服口袋,繼續整理貨架,但思緒已經飄遠。
周琳身上有種她從未在現實生活中見過的自由氣息——那種不在乎別人眼光,
完全按照自己意愿生活的態度。她想象著這個年輕女人扛著相機走遍世界的樣子,
胸口泛起一絲酸澀的羨慕。下班后,程莎莎在更衣室偷偷又看了看那張名片。
老城區咖啡館...離她家不算遠,但周六是柳浩休息的日子,她不可能有機會出門。
嘆了口氣,她把名片藏進錢包最里層的夾縫。回到家,
柳浩破天荒地在廚房做飯——如果煎三個荷包蛋和煮一鍋稀飯算做飯的話。"回來了?
"柳浩頭也不回,"婷婷一會兒來吃飯,說有事商量。"程莎莎放下包,
趕緊接手廚房工作:"我來吧,再加個青菜和紅燒肉。"柳浩樂得清閑,
轉身去客廳看電視了。程莎莎熟練地切肉、洗菜,心里猜測女兒要商量什么事。半小時后,
門鈴響了。柳婷一進門就給了母親一個擁抱:"媽,我和陳明商量好了,婚禮定在明年三月,
正好櫻花開了。"她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彩,比手上的鉆戒還閃亮。"那太好了。
"程莎莎忍不住跟著笑起來,"三月不冷不熱,正合適。"飯桌上,
柳婷興奮地講著婚禮計劃——要在湖邊酒店辦,請五十桌客人,
婚紗已經看中了幾款..."五十桌?"柳浩打斷她,"你知道一桌多少錢嗎?""爸,
陳明家說了,婚禮費用他們全包。"柳婷撅起嘴,"你就別操心了。
"柳浩哼了一聲:"他家人倒是大方。那彩禮呢?說好三十萬,一分不能少。
"程莎莎看到女兒的笑容僵住了:"爸!現在誰還興彩禮這一套啊!陳明家已經買了婚房,
寫的我們倆的名字...""放屁!"柳浩重重放下碗,"我養你這么大,白養了?
沒彩禮別想結婚!"柳婷的眼圈紅了:"爸,你怎么這樣!陳明家又不是不給,
只是覺得'彩禮'這個詞太封建...""封建?"柳浩冷笑,"那你別嫁了,
在家伺候老子一輩子!"程莎莎看著女兒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心如刀絞。
她輕輕握住柳婷的手:"你爸是舍不得你...彩禮的事再商量,好嗎?"柳婷抽回手,
站起身:"我吃飽了。媽,下周試婚紗,別忘了。"說完拎起包就走,門被摔得震天響。
柳浩不以為然地繼續吃飯:"慣的!還沒嫁人呢就胳膊肘往外拐。"程莎莎默默收拾碗筷,
心里想著女兒委屈的樣子。她突然意識到,柳婷和陳明的婚姻還沒開始,
就已經被柳浩的控制欲蒙上了陰影。這個認知讓她胸口發悶——她自己的婚姻,
不也是這樣嗎?晚上,柳浩洗完澡出來,邊擦頭發邊說:"把你工資卡給我,
以后我幫你管錢。"程莎莎正在疊衣服,手停頓了一下:"為什么?""什么為什么?
"柳浩不耐煩地說,"家里錢本來就應該男人管。你看婷婷現在這樣,就是你慣的!
"程莎莎低著頭繼續疊衣服,心跳加速:"工資卡...我得用錢時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柳浩提高了聲音,"你要買什么跟我說不就行了?
"程莎莎想起藏在襪子里的三百塊錢,想起李姐給她的那張紙條,
想起周琳的攝影展...她深吸一口氣:"我想...自己保管。
"柳浩一把抓起床頭的水杯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四處飛濺:"反了你了!明天就把卡給我,
聽見沒有?"程莎莎縮了縮脖子,點頭。柳浩怒氣沖沖地上了床,背對著她躺下。
她輕手輕腳地收拾玻璃碎片,有一塊劃破了手指,血珠冒出來,她竟感覺不到疼。
第二天上班前,程莎莎把工資卡放在了餐桌上。
卡號和在手機銀行上設置了余額變動提醒——這是昨天半夜她躲在被窩里用手機查到的辦法。
午休時間,程莎莎獨自坐在超市后門的臺階上吃盒飯。李姐走過來坐下:"怎么樣?
考慮過我給你的那個電話嗎?"程莎莎搖搖頭:"我沒事...就是夫妻間的小矛盾。
"李姐嘆了口氣,從包里拿出一張傳單:"社區中心新開了個藝術班,
每周三晚上七點到九點,教素描和水彩。我記得你說過年輕時喜歡畫畫?"程莎莎接過傳單,
上面印著"重拾你的藝術夢想——成人業余藝術班招生中"。她的手指微微發抖,
又涌上心頭——畫架、調色板、炭筆在紙上摩擦的聲音..."我...我丈夫不會同意的。
"李姐拍拍她的肩膀:"就說超市周三晚上盤點,要加班。反正藝術班就在社區中心,
離家不遠,真有事也能馬上回去。"程莎莎盯著傳單看了很久,
最后小心地折起來放進口袋:"我考慮考慮。"周三那天,程莎莎提前跟柳浩說超市要盤點,
會晚點回來。柳浩只是哼了一聲,沒多問。下班后,她匆匆吃了碗面,走向社區中心。
藝術班在三樓一個小教室,已經坐了十幾個人,大多是中年女性。程莎莎躲在最后一排,
心跳如鼓。老師是個六十多歲的白發男子,自稱林教授,退休前在美術學院任教。
第一節課是素描基礎。程莎莎接過發下來的鉛筆和素描紙,手指竟然有些發抖。二十六年了,
她終于又拿起了畫筆。"不要想著畫得多像,先感受線條的流動。"林教授在教室里踱步,
"藝術是心靈的表達,不是技術的炫耀。"程莎莎盯著面前的白紙,遲遲不敢下筆。
直到林教授走到她身邊,輕聲說:"閉上眼睛,想想你最愛的人或物,然后睜開眼睛,
讓手自己動起來。"她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的不是柳婷,不是父母,
甚至不是任何具體的人或物,而是一種感覺——二十歲時站在領獎臺上,
那種被認可、被欣賞的感覺。她睜開眼睛,鉛筆開始在紙上移動。線條起初很猶豫,
漸漸變得流暢。她畫的是記憶中工藝美校門口的那棵老槐樹,
夏日陽光透過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不知不覺,兩小時過去了,林教授宣布下課。
"讓我看看大家的作品。"他一一查看,在程莎莎身邊停下,拿起她的素描看了很久,
"你以前學過?"程莎莎心跳漏了一拍:"很久以前...學過一點。
"林教授點點頭:"很有感覺。下節課帶些你自己的作品來看看?
""我...我沒有作品了。"程莎莎低聲說。那些畫稿和獎狀,
早就在一次次搬家中遺失殆盡,只剩下床底下鞋盒里的幾張。回家的路上,
程莎莎的腳步比平時輕快。夜風拂過臉頰,帶著初秋的涼意,
她卻感到一種久違的溫暖在胸口擴散。包里那張素描,像一塊小小的炭火,
照亮了她內心某個黑暗已久的角落。推開門,柳浩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面前擺著幾個空啤酒瓶。"怎么這么晚?"他皺眉問。"盤點...東西多。
"程莎莎低頭換鞋,避開他的目光。柳浩沒再追問,只是說:"我餓了,煮碗面去。
"程莎莎順從地走進廚房,燒水、下面、打雞蛋。奇怪的是,
今晚這些日常的勞作似乎不那么令人疲憊了。她想起素描紙上那棵老槐樹,
想起鉛筆在紙上摩擦的聲音,嘴角不自覺地上揚。睡覺前,
她悄悄把素描藏在了衣柜最里層的一件舊毛衣口袋里。躺在床上,聽著柳浩的鼾聲,
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有了一個秘密,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小天地。這個認知讓她既害怕又興奮,
像小時候第一次獨自走夜路。黑暗中,她輕輕活動著因久未畫畫而酸疼的手指,
計劃著下周要帶哪張舊畫給林教授看。窗外,一彎新月悄悄升起,灑下清冷的光。
程莎莎側過身,讓月光照在臉上,閉上眼睛,假裝這是舞臺的聚光燈,而她是主角。
第五章周三傍晚,程莎莎站在衣柜前猶豫不決。她輕輕拉開最底層的抽屜,
從疊好的毛衣下面取出一個舊鞋盒。
盒子里靜靜躺著幾張泛黃的畫稿——那是她二十多歲時畫的時裝設計草圖,
線條已經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出當年的靈氣。"到底帶哪張好呢..."她小聲嘀咕,
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動著那些脆弱的紙頁。
最后她選了一張相對完整的——一件連衣裙的設計圖,腰部有特別的褶皺處理,
領口線條優雅地延伸到肩膀。她把這張畫小心地夾進一本雜志里,其他的重新藏好。
"你在干什么?"柳浩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嚇得程莎莎差點摔了盒子。
她迅速把雜志塞進包里,轉過身:"找...找以前的毛衣樣子,想給婷婷織件外套。
"柳浩狐疑地掃了一眼她手中的鞋盒:"那破盒子哪來的?""一直...一直在衣柜里。
"程莎莎心跳如鼓,生怕他要求查看盒子內容。幸好柳浩只是哼了一聲:"快點做飯,
我六點半要去老張家打牌。"程莎莎松了口氣,趕緊把盒子塞回抽屜,走向廚房。
自從上周參加了那個藝術班,她整個人都處于一種奇特的緊張與興奮中,
像回到了學生時代偷偷暗戀某個男生的感覺。做好晚飯,看著柳浩匆匆吃完離開,
程莎莎才放松下來。她洗了碗,檢查了包里的畫稿,然后出門去社區中心。今晚的風格外大,
吹亂了她的頭發,但她卻覺得異常清爽。藝術班教室里已經來了不少人。
林教授正在調試投影儀,看到程莎莎進來,朝她點點頭:"程女士,上周的作業帶來了嗎?
"程莎莎緊張地從雜志里取出那張設計圖,雙手遞給林教授:"這是...很多年前畫的了。
"林教授接過畫稿,扶了扶老花鏡,仔細端詳。程莎莎站在一旁,手指不自覺地絞著衣角,
等待審判。"有意思..."林教授突然說,"這是時裝設計?
"程莎莎點點頭:"二十多歲時畫的,那時候...我對服裝設計很感興趣。
""你的線條很有生命力。"林教授把畫稿還給她,"特別是腰部的處理,
既有結構感又不失柔美。你有考慮過繼續發展這方面嗎?"程莎莎愣住了,
題在她聽來簡直像天方夜譚:"我...我都四十六歲了...""年齡和藝術有什么關系?
"林教授笑了,"摩西奶奶七十多歲才開始畫畫呢。下周我們開始水彩課,
希望看到你更多作品。"課程開始了,今天講的是透視基礎。程莎莎全神貫注地聽著,
鉛筆在素描本上快速記錄。當林教授展示一系列建筑素描時,
她突然想起年輕時最喜歡畫的老街景,那些斑駁的磚墻和歪斜的電線桿,
在陽光下投下有趣的陰影。下課鈴響起時,程莎莎驚訝地發現自己的素描本已經畫滿了六頁。
林教授走過來看了看:"你的構圖有種特別的韻律感,很自然,沒有刻意雕琢的痕跡。
"他頓了頓,"下個月社區中心有個業余藝術展,我希望你參加。
"程莎莎的鉛筆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我?參展?""對,你有這個實力。
"林教授拍拍她的肩膀,"考慮一下?"回家的路上,程莎莎的腳步輕飄飄的,像踩在云上。
參展?她的畫?這個念頭太不真實了,以至于她差點走過了自家樓棟。
林教授的話在她腦海中回蕩——"你有這個實力"。多少年了,
沒有人對她的能力給予過肯定。在柳浩眼里,她只是個會做飯打掃的附屬品;在女兒心中,
她是個永遠溫柔但沒什么主見的母親;在同事看來,她是個逆來順受的老好人。而今晚,
有人看到了她身上不一樣的東西。推開門,客廳一片漆黑。柳浩還沒回來,估計牌局正酣。
程莎莎打開燈,突然有種沖動。她找出女兒高中時用剩的素描本和彩色鉛筆,
坐在餐桌前開始畫起來。筆尖在紙上游走,勾勒出社區中心的外形,
然后是門前那棵葉子開始泛黃的銀杏樹。她畫得入神,連時間都忘了,
直到鑰匙轉動的聲音驚醒了她。"還沒睡?"柳浩走進來,
身上帶著煙酒和廉價香水混合的氣味。他看到餐桌上的素描本,皺起眉頭,"這什么?
"程莎莎下意識想藏起畫本,但已經來不及了。柳浩一把抓過去,
瞇著醉眼看了看:"你畫的?""嗯...社區中心..."程莎莎聲音小得像蚊子。
"閑的!"柳浩把素描本扔回桌上,"有這功夫不能把家里收拾收拾?你看這地板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