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至今記得那個被櫻花染成粉色的清晨，那是我與她的初見。窗外的櫻花已經開到奢靡，
風一過就下起粉色的雪。班主任領著個穿淺白色連衣裙的女生走進教室。
三月春風從敞開的窗戶涌進來，卷起她發間的銀杏葉發夾，在晨光里閃成細碎的金。
"這是轉學生林小滿。"老班用粉筆在黑板上寫著，粉灰簌簌落在她肩頭。"大家好，
我叫林小滿，春分那天生的，所以叫小滿。接下來的日子請大家多多照顧啦。
"干凈悅耳的聲音傳入耳中，我抬頭，突然與微笑著的她撞上了眼神。
；小小的臉蛋和她身著的連衣裙一般白；纖細的鎖骨也引人注目……心跳好像漏了一跳拍般，
我慌忙低頭，筆尖在物理卷子上洇開墨點。后來她總說那天我耳尖紅得像櫻花。
其實她不知道，是窗外的百年櫻樹抖落花瓣，有幾片正巧掉進我敞著的校服領口。
"倒數第三排正好有個空位，到那去坐吧。”老班一改平常的嚴厲，
溫和的語氣中我竟聽出一絲心疼。她點了點頭，緩緩走下講臺。
耳邊忽然傳來后排男生窸窸窣窣的笑聲，不用抬頭也知道他們在打量這個南方口音的姑娘。
白色的倩影從我身旁經過，一陣檸檬清香飄入鼻中，余光瞥見她的手腕上系著一根紅繩。
聽見座椅拖過地面發出的刺耳聲響，我搖了搖頭，繼續下筆嘗試解出最后一道物理大題。
2.日子照常過著，我與林小滿也慢慢熟絡起來。"蘇大學霸，這道題怎么解呀？
"她抱著練習冊擠到我課桌旁時，櫻花已經謝盡了。初夏的陽光爬上她鼻尖的細小絨毛，
圓珠筆在草稿紙上戳出星星點點的藍。熟悉的檸檬清香撲面而來，
但其中仿佛還隱藏著另一種味道。"受力分析要先畫分解圖，像這樣。
"鉛筆在紙上沙沙移動，余光瞥見她左手腕內側貼著一塊創可貼。"受傷了？"我一邊畫著，
一邊問。沒有意想中的立刻回答，沉默突然出現在二人之間。我停下筆，轉頭看向她，
正好碰上她的眼神。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觀察她的眼睛，不是純粹的黑色，
而是像被雨水洗過的琥珀。她慌忙地瞥向別處，右手握住左手手腕，打著哈哈說道：“沒事，
沒事。”我點點頭：“好吧。”轉回頭繼續講解題目。“給。
”她將一顆檸檬糖放入我的手心。“謝謝你的講解。”窗外的蟬鳴叫得刺耳，
可我卻并未像以往一般覺得心煩。3."今天輪到你倆值日了。
"勞動委員下達了今天的任務。傍晚，林小滿站在講臺上擦著黑板。粉筆灰落在她發梢，
隨著甩馬尾的動作揚起細碎的光。五月末的雨來得猝不及防，
我們在空教室里聽著雨點砸在香樟樹葉上的聲響。她突然說："你知道嗎？
雨滴下落的速度是每秒九米。"她的手指在玻璃窗上畫出拋物線。"可是在遇見你之前，
它要穿過整整一光年的孤獨。"我拖地的動作愣住。走廊傳來值周老師巡邏的腳步聲。
她的指甲輕輕叩著窗框，哼起不成調的曲子。那天下樓時她踩空臺階，
我下意識抓住她的手腕。紅繩擦過掌心有些發癢，她笑著說："蘇言，你手心有繭子。
"4.六月開始變得粘稠。午休時我常去圖書館西側的一處座位做題。
座位旁的窗外有著一棵老槐樹，樹影斑駁地落在物理筆記上。某天翻開筆記本，
夾著的薄荷糖紙簌簌作響，空白處畫著搞怪又可愛的卡通貓。我抬頭望去，
隔著書架縫隙看見她踮腳夠最上層的《時間簡史》。裙擺掃過木質書架，
驚起塵埃在光柱里起舞。暑假補習班開課那天，她抱著半個西瓜走進教室。
紅色汁水順著桌縫蜿蜒成河，滴在我新買的帆布鞋上。"賠給你。
"她把勺子插進瓜心最甜的部分遞過來，睫毛上沾著細小的水珠。"不許拒絕啊，
這可是我最喜歡吃的水果了。"我無奈笑笑，接過西瓜，用勺子挖下一塊放入嘴中。“嗯，
好甜！”嘴里被西瓜擠滿，模糊的聲音引得她發笑。我這才注意到，
她笑起來竟如此讓人心動。5.蟬鳴最盛的午后，我們在天臺晾曬被雨水泡發的舊試卷。
她突然指著云絮說像北極熊，又說是棉花糖，最后自己笑倒在晾衣繩上。鐵絲顫動驚起小鳥。
她散開的發絲掃過我的校服領口，檸檬的清香再次涌入鼻中。可那說不出的味道也同樣加重。
"蘇言。"她坐在曬得發熱的水泥地上。"如果哪天我消失了，你會記得此刻云朵的形狀嗎？
"我沒回答，把物理筆記蓋在臉上。我不知道她為什么突然問這個問題，
而我也從未想過她會消失。蟬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汗水順著脊椎往下淌。
她起身時草編手鏈勾住了我的紐扣，斷裂的干草屑飄到我的胸前。
6.七月暴雨夜她來送物理筆記，渾身濕透卻執意不肯進門。
發梢滴著水在作業本上洇開墨痕，右手始終藏在背后。
直到她走后才在門把手上發現那條紅繩。用透明膠帶歪歪扭扭纏著的，斷成三截的褪色紅線。
"幫我保管呀。"第二天她晃著光禿禿的手腕，冰棍水滴在課桌上形成小小的湖泊。
"奶奶說紅線斷了會有好事發生呢。"陽光穿過她新剪的劉海，在睫毛下投出鋸齒狀的陰影。
我沒問她為什么凌晨兩點還在更新朋友圈。照片里是堆滿紙箱的客廳，
角落露出半截撕碎的離婚協議書。生日那天我終究沒送出櫻桃發卡。她在天臺邊緣搖晃雙腿，
突然扯下我襯衫第二顆紐扣，紅繩從她口袋里露出一角。
"我們老家有個說法..."她將紐扣按在胸口。"把重要物件縫進枕頭，
夢里就能見到想見的人。"晚風掀起她寬大的校服，后頸有道未消的淤青。
7.物理老師老周是個攝影迷。那天我和小滿求著老周給我展示一下顯影的過程。
暗房里浮動著顯影液的酸澀氣息。老周把安全燈調成暗紅色時，
整個空間突然浸泡在稀釋的血色里。小滿挨著我整理底片，她校服袖口蹭過我的手背，
涼得像深秋的井水。"顯影時間決定記憶的深淺。"老周敲了敲不銹鋼托盤。
這位三十出頭的物理老師總愛穿磨白的牛仔襯衫。
據說他當年帶的學生拿過天文攝影國際金獎。小滿突然拽我躲到遮光簾后，
潮濕的幕布裹住我們相貼的肩頭。周老師掀簾子的瞬間，
她踮腳在我耳邊說："你看我們像不像困在膠片里的銀鹽粒子？
"呼出的熱氣讓我后頸泛起細密的癢。沖洗到第七張底片時，周老師突然按住小滿的手腕。
顯影液里浮著她的側臉，睫毛在紅光中凝成鴉羽。"過度曝光會吞噬細節，"他轉動調節鈕。
"就像有些秘密藏得太久，反而會灼傷底片。"小滿抽回手的動作太急，撞翻了定影液。
銀白色液體在地面蜿蜒時，我注意到老周的無名指有道陳年燙痕，形狀像朵枯萎的花。
暗房換氣扇嗡嗡作響，老周擦拭著老式祿來相機忽然開口："十年前我有個學生，
總愛拍凌晨四點的星軌。"他指尖撫過蒙塵的取景器。"后來她在暗房暈倒，白大褂掀開時，
腰上埋著化療用的輸液港。"我握著的鑷子掉進洗片池，驚起一圈圈黑色漣漪。
窗外銀杏葉沙沙作響，我的心跳仿佛又漏了一拍。8.悶熱的一天，她在實驗室打碎酒精燈。
我蹲下身收拾玻璃碴，她突然從背后抱住我，滾燙的眼淚滲進校服布料。"紅繩要系在左手，
"她鼻音濃重地說。"因為離心房更近。"窗外驚雷炸響。
她落在我鎖骨上的呼吸比雨滴更涼。學期結束前，小滿往我課桌塞了盒柯達膠卷。
包裝紙畫著美麗的櫻花。"放學去拍實驗樓的藍窗吧！"她晃著相機，
腕間的紅繩在陽光下褪成淺粉。"周老師說重疊二十次曝光，就能把四季裝進同一個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