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村子，世世代代供奉河伯。每年都會有好福氣的姑娘，被河伯挑中成為新娘。
我以為那是幸運的。直到我的姐姐，她嫁給了河伯兩次。1、記得是我十歲那年的夏天。
我約好跟村里的伙伴們去山上玩。經過村邊小河時，河堤處傳來“嘩啦！”一聲。
聲音雖不大，卻仿佛有著一股魔力。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急忙走了過去。當我來到岸邊，
河面上風平浪靜。那道聲音也消失的無影無蹤。我心里納悶。剛要轉身往回走時，
眼角卻瞥見了一抹魚肚白……有什么東西漂在河邊，泛著皎白的光。我定睛一看，
不由得大喜！那赫然是一條翻著肚子的大白鰱！天吶。我還沒見過這么大的魚！
它幾乎跟我的胳膊一樣長。而且身上看不到傷口。像浮萍一樣，靜靜的飄在河岸邊。
魚眼泛著駭人的慘白……我剛想上去把魚撈起來，卻猛然想起村里長輩提到的禁忌：娃啊，
在河邊看見死魚千萬要小心！尤其是身上沒傷口的！最好連看都不要多看。
那很有可能是河伯……什么來著？那大爺具體還說了什么……我已經記不太清了。
可對于經常連肚子都填不飽的我來說。那看不見摸不著的禁忌，能比得上燉出來的魚香？
況且，這條魚還這么肥！我滿腦子想的全是把這條魚帶回去，跟姐姐大吃一頓！
于是我挽起褲腿，小心翼翼的朝它走去。這白鰱就在岸邊上飄著，微微一探身就能撈到。
可當我伸出手去……這條魚卻慢悠悠的往后退了一下。原本觸手可及的距離，
瞬間變得遠了一些！我還以為是自己下水，排開的水流將死魚給推走了。于是動作放緩，
繼續朝著它靠近。清涼的河水逐漸沒過我的小腿。我不停嘗試著伸手去夠。
可每次快要觸碰到的時候，距離又會變遠一些。我有些不信邪。不停嘗試著伸手去撈魚，
往河水深處走去。不知不覺中，河水的高度已經沒過了我的腰。腳下的石頭愈發濕滑，
河水也愈發湍急。像是身邊有一群人簇擁著我。他們不停的擁擠、推搡著，
讓我連站都站不穩。我只能順著水流的方向，不停邁步挪動位置。
可身形越來越不受控制……“嗚哇！”我腳下突然踩了個空，身體便不受控制。
瞬間被淹沒在了清涼的河水當中！在驚慌失措的瞬間，我不禁張大著嘴巴。
河水一下灌滿口鼻，使我的身體難受到了極點。窒息感隨之而來。我拼盡全力的掙扎，
想要踩到一些支撐。然而，當腳下踏空后，我已經被水流沖走。壓根分不清哪里是河岸，
哪邊是更深的河流！雙腳沒有找到落點。再加上口鼻的窒息，讓我更加慌亂。
我驚慌失措的瞪大雙眼，周圍是泛起泥沙的渾濁河水。恍惚間……我看到了那條死魚。
就在離我不遠不近的位置，它的尾巴好像動了一下！這時，我感覺河底有一股力量。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下面拉著我的腳踝！并將我不斷的往下拽！就在我的意識徹底模糊之前，
一只手死死鉗住了我的胳膊！……2、“嘩啦！”隨著上方的拉扯，
我被人給直接拽出了水面。我開始劇烈的咳嗽，鼻腔陣陣發疼。
那感覺被人打了一拳還要難受百倍。我連著吐了幾口水，開始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咋樣，
沒事兒吧？！”我身旁傳來了姐姐的聲音。原來，她是來河邊洗衣服的。
看到我不知何時竟踏入了河水里，并且還越走越深。緊忙跑過去，一把將我給拽了上來。
“嗚嗚嗚……阿姐~”我早已經被嚇得眼淚直流，死死抱著姐姐不撒手。
姐姐一邊心疼的拍打著我后背，一邊輕聲責備道：“二娃，你被啥迷心竅了？
”“直愣愣的往水里走，喊你都沒動靜！”我這才回想起，那條肥大的白鰱。
于是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姐姐講了個清楚。“……死魚？”阿姐愣了愣。
她朝著河面張望一眼，壓根沒有看到翻著肚皮浮起的死魚。
姐姐皺起了眉頭道：“哪里有死魚？”我也看了看周圍，逐漸升起疑問。是啊？那條死魚呢？
它剛才一直漂在岸邊，不可能沉到水底啊。可怎么連個影子也看不到了？“嘩啦……”這時，
一道無比清晰的水聲響起。在渾濁的河水中，突然閃過一抹魚肚白。正是那條早就死去的魚！
可它的魚尾分明在擺動……甚至還在河面上濺起水花，翻了個身飛快的游走了。
哪有一點兒死氣懨懨的樣子！“這……？！”“我明明看到的是條死魚啊？
”我眼睛瞪得老大，話都有點說不利索了。“阿姐，我看那魚眼睛都發白了！
”“它漂在岸邊半天都沒動靜，怎么可能是活著的？！”姐姐聽到這兒，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我，臉上也逐漸露出恐懼的表情。我從沒見過姐姐如此驚恐，
哪怕是在繼父發脾氣的時候。“壞了……這下糟了。”她將雙手搭在我的肩上。
出于過度緊張的緣故，姐姐的手捏得我肩膀生疼。語氣卻佯裝著鎮定，
一字一頓的叮囑我道：“二娃，聽姐姐話，你先回家去。”“今天的事千萬別告訴任何人，
還有……最近一段時間，你都不許靠近河邊，記住了嗎？”雖然我不清楚具體緣由。
可看到姐姐認真的模樣，還是點頭如搗蒜的答應下來，二話不說往家跑去。卻不曾想，
這或許是我一生中做過最后悔的決定。
如果早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我死也不會讓姐姐一個人留在河邊。……我一路瘋跑回家，
看到繼父正坐在門口抽著旱煙。“嘬嘬嘬。”他發出招呼牲畜的叫喚聲，
朝我問道：“小兔崽子，你姐呢？”他瞇著眼睛，目光中有些不懷好意。
時不時敲打一下煙桿兒，掉落出點點火星。
我總感覺繼父看姐姐的眼神……有種說不上來的奇怪。姐姐好像很怕他，當然我也不例外。
因為繼父的脾氣很差。經常動手打我跟姐姐，還動不動就亂摔家里的東西。記得有一次，
繼父又因為輸牌發火，在家亂摔杯子。那正面印著‘閃閃紅星’的杯子，從地上彈到墻角。
以離奇的角度，精準砸在了我腦門上。好巧不巧，當時我好像正做夢跟小伙伴玩彈腦瓜崩。
我剛贏了一把。卯足了勁兒正準備動手呢，結果自己反倒捂著腦門給疼醒了！迷迷糊糊的，
我還埋怨這臭小子下手太黑。明明是我贏了，竟然先下手為強！結果繼父聽到之后，
一下就把我從竹席上拎了起來。反手在我臉上甩了兩巴掌。還罵我膽子肥了，
現在連他都敢罵！不過……繼父也有好的時候。我跟姐姐都在家的時候。
繼父總會從兜里掏出幾毛錢給我，讓我去村口的小賣部玩。每次村里的小伙伴都會很羨慕我。
當我玩累了回家，就會看到繼父像這樣坐在屋外抽旱煙。屋里還經常傳出姐姐哭泣的聲音。
我以為是自己出去玩的太久，讓姐姐擔心了。但姐姐總會摸著我的腦袋說，
她哭是因為太想念爸爸媽媽。我應該……也是想他們的。可是，
我壓根都不記得他們長什么樣子。在這個世界上，姐姐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我……我沒看到。”是的，我撒謊了。我明知道姐姐在哪兒，就是不想告訴他。“呵，
她不是去洗衣服了嗎？你剛從河邊回來沒碰見她？”我的謊言被瞬間識破。
可我還是挺胸抬頭，保持沉默。繼父坐起身來，我下意識以為他要打我。沒想到，
他只是抻了個懶腰，開口道：“好你個兔崽子，小小年紀就學會撒謊了？”“不過嘛，
教訓大的可比教訓小的有意思多了……”“我去找老張打牌，你好好看家不許亂跑。
”繼父說完，起身就往外走。可剛剛還在擺弄的煙桿，卻被他撂在了地上，
我記得繼父在打牌的時候，向來是煙不離手。他這會兒連煙桿兒都沒拿，卻說是去打牌？
分明是在騙人。可當時的我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甚至都沒在意，
繼父究竟是朝著哪個方向走的。……3、按照姐姐的叮囑，我先把身上的濕衣服換了下來。
然后剛把濕衣服掛到院子里晾起來。無意間，我看到在晾衣繩不遠處的水渠旁落了一只蝴蝶。
跟我一樣發現了她的，還有一群螞蟻。并且，它們已經將蝴蝶給圍在了中間。
一場難得的昆蟲大戰即將上演，我的注意力瞬間被吸引。好奇的蹲上前去觀看。
這只蝴蝶像是剛破繭，翅膀還沒有完全展開。原地撲騰了好幾下都沒有成功飛走。
伺機等待的螞蟻們一擁而上，撕咬起蝴蝶的翅膀跟身體。盡管蝴蝶剛羽化不久，
但也沒有輕易屈服。她拼盡全力在反抗。可面對這些螞蟻前赴后繼的撕咬，
她的反抗十分徒勞。似乎只能任人魚肉的妥協，被一點點拖拽進蟻穴。
我原以為這只蝴蝶的命運已經注定。然而，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渾身傷痕累累的蝴蝶，
不知從哪兒爆發出一股勁兒。她竟然奮力撲閃，暫時掙脫了蟻群。
并開始不斷湊近一旁的水渠……最終，在蟻群想要繼續上來拖拽之前，主動跳進了水渠！
因為剛下過雨。水渠里面的水流湍急，蝴蝶的蹤影眨眼就消失不見。螞蟻們失去了目標，
仿佛也愣住了。站在水渠旁呆愣良久，觸角不斷的來回擺動。并通過觸角交流了一陣后，
它們才四散返回蟻巢。沒想到，這場昆蟲大戰竟會以這種結局告終。那只蝴蝶呢？
雖然暫時擺脫掉了螞蟻……可是她掉進水里，還是會被淹死的吧？我心里想著，
那些螞蟻也悻悻的回到了巢穴。……“媽的……真特么晦氣！”繼父邁步進了院子，
嘴里還在罵罵咧咧。我小心翼翼的看他。還以為是他打牌又輸了。可繼父雖然嘴上在罵，
動作卻有些慌亂。像是活見了鬼似的！并且，我發現繼父的臉上竟然有幾道血痕。
仿佛剛才被什么人給抓撓過……沒等我多想，繼父也朝我這邊看了過來。視線交錯之下，
他竟破天荒的躲開了我的目光。緊接著，他似乎升起邪火，指著我的鼻子罵道：“看什么看！
小雜種！”然后，繼父進了屋子將門重重一摔。我正心里納悶的時候。剛關上的門又被打開，
繼父探出腦袋似乎在尋找著什么。他撿起之前被放在門口的煙桿兒，又回了屋子。
在繼父進屋之后，我做好了隨時捂耳朵的準備。等了半晌卻沒有聽見動靜，
這才好奇的朝著屋子方向看。繼父幾乎每天都會出去打牌。但凡輸得多了，
回來后就開始罵罵咧咧的摔東西。姐姐教過我，每到這個時候就捂住耳朵。只要聽不見，
就不會感到害怕了。可是……今晚似乎有點例外。屋子里一直沒有摔東西的聲音，
反而安靜的有些可怕。嗆鼻的煙不斷從門縫里傳出，證明繼父一直待在屋里抽著悶煙。
而奇怪的事情還不止這一件。因為姐姐還沒回來，我就一直蹲在院門口等她。
可直到太陽落山，都不見姐姐的身影。我有點慌了。姐姐是去河邊洗衣服，
按理說天黑前怎么也該回來了。我不禁擔心姐姐出了什么意外。好死不死，
腦海中又聯想到了那條翻著白肚子的‘死魚’。姐姐白天的時候跟我說過。
說那條魚是河神看中了我，特意派來要將我溺死的引路魚。照姐姐這么說，河神多半是餓了。
可我被姐姐救上了岸，餓肚子的河神該吃些什么呢？當時河邊……可就剩下姐姐自己了啊！
4、我一下站直了身體，打從心底里涌出一股不祥的念頭。甚至懊悔自己為什么才反應過來？
瞬間心都開始狂跳，整個人慌張的不行。正準備去河邊找姐姐。可剛跑出幾步，
又回想起姐姐對我的叮囑。讓我最近都不準靠近河邊半步。沒辦法的情況下，
我看到隔壁張大爺家的燈還亮著。于是，我緊忙去找張大爺幫忙。聽到我講述的情況，
張大爺也很心急。甚至還號召全村人一起去找姐姐。就這樣，
村里人聲勢浩大的舉著火把去找，很快便有了結果。就在我跟姐姐分開的河堤處，
找到了幾件衣服。其中還包括姐姐當時穿的衣服。衣服還在，可人卻不見了。
村民們望著湍急的河水，似乎都已經猜到了結果。我感覺到幾雙同情的目光，正朝我看過來。
還沒弄清楚是什么意思，張大爺過來摟住了我的肩膀。“二娃子，不用找了。
”“你姐呀……八成是被河伯大人看上，給河伯當新娘去了。”我當時什么都不懂。
聽不懂張大爺的話是什么意思。也不懂村里的叔叔大姨，為什么都用可憐的眼神看我。
只知道自己以后都見不到姐姐了，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哭什么哭？
”“那個死丫頭也能叫河神大人看上，是她的造化！”繼父拎著棍子嚷嚷著，
讓我把眼淚憋回去。可哪怕是屁股上挨了幾下，我也沒有停止哭泣。姐姐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