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的雨聲像一把碎玉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青瓦上。蘇明鏡數到第一千零三十二聲時,
終于掀開織金蠶絲被坐了起來。床頭柜的琺瑯座鐘正在吞吃時間。
鎏金指針每一次顫動都在無形中撕扯著她的神經,
銅制鐘擺晃動的弧度讓她想起了父親書房里懸掛了很多年的太極圖。
這個古董鐘是上個月拍賣會上父親特意拍下的,他說百年機械時鐘的走時聲最能安神。
可此刻這規律的滴答聲在她耳中化作無數銀針,在耳道中流竄,刺向太陽穴。
蘇明鏡抓起天鵝絨抱枕壓住座鐘,絲綢睡衣已經被冷汗浸透。
三個月前開始的失眠癥正以驚人的速度蠶食她的神智。
那些助眠精油、白噪音儀器在深夜中于她來說沒有任何作用。將蘇明鏡從煎熬中拉出來的,
是伴隨著三道敲門聲而來的安叔的聲音:"大小姐,程醫生到了。
"管家的通報讓蘇明鏡指尖一顫。落地窗外,黑色轎車碾過積水停在廊下,
傘面抬起時露出一截白玉似的手腕。這位傳聞中的助眠師穿著月白色苧麻長衫,
腕間的沉香珠串在雨里泛著溫潤的光。程硯秋很想見見這位蘇家大小姐,
他想看看蘇夫人養出來的孩子會是什么樣的。蘇明鏡房間中。
蘇明鏡本來以為她的新助眠師會是一個中年男人或者是老頭。可是不僅不是老頭,
他還長的很帥。"蘇小姐的腦波圖顯示 REM 睡眠期存在異常波動。
"程硯秋將平板電腦轉向她,指尖劃過那些鋸齒狀曲線,"但更讓我在意的是您的心音圖。
"蘇明鏡聽著他溫潤如玉的聲音,看著他放大一段音頻波形,
原本規律的正弦波在某處突然扭曲成尖銳的三角波。"上周三凌晨兩點十七分,
您聽到了某種特殊聲響?"記憶如潮水一般涌來。
那晚她確實被某種聲音驚醒——像是瓷器碎裂,又像金屬刮擦。當她赤腳跑到二樓露臺,
只看見被夜風吹散的薄霧,還有西側院墻上晃動的竹影。"您的瞳孔在收縮。
"程硯秋忽然靠近,他身上有雨打竹葉的清苦氣息,"可以對我描述下當時的情景嗎?
"蘇明鏡下意識往后縮,后背抵住黃花梨木椅的雕花靠背。
這個角度能看見程硯秋領口內若隱若現的紅繩,末端綴著枚翡翠平安扣,
在燈光下泛著幽幽的碧色。蘇明鏡感覺這形狀很熟悉,但一時間也想不起來到底在哪里見過。
見蘇明鏡不說話,他想這可能是她不愿意回想的痛苦記憶。"或許我們可以換個方式。
"他起身打開隨身攜帶的烏木匣子,取出個造型奇特的骨傳導耳機,
"這是我改造的聲波干預儀,要不要試試我為您創造的專屬白噪音?"當耳機貼上顳骨瞬間,
蘇明鏡仿佛置身于江南的雨中。不是此刻窗外滂沱的暴雨,而是梅子黃時節的細雨,
混著賣花阿婆的吳儂軟語。更深處有泠泠七弦響,像是誰在撥動老杉木琴的冰弦。
她忽然想起十五歲生日那天,母親抱著斷成兩截的蕉葉琴哭了一整夜。
那年庭院里的紫藤花瘋長,淡紫色的花瓣落滿了琴匣,像一場未做完的夢。
淚水毫無預兆地砸在蘇明鏡手背。程硯秋的指尖懸停在控制界面上,
他注視著監控屏里突然活躍的α波,深褐色的瞳孔微微顫動。
這個被無數權貴稱作"催眠魔術師"的男人,此刻卻像觸碰到了某個禁忌的開關。
雨聲漸弱時,蘇明鏡發現自己蜷縮在躺椅上睡著了兩個小時。
這是三個月來第一次無夢的睡眠,醒來時肩頭蓋著程硯秋的墨色外衫,
袖口用銀線繡著卷草紋,領間還殘留著那縷苦竹香。第二章鏡廊迷蹤程硯秋站在水榭廊下,
指尖摩挲著沉香珠串上某顆刻有梵文的珠子。晨霧中傳來斷續的琴聲,
像被揉碎的光斑散落在水面。
昨夜蘇明鏡的腦波圖譜仍在眼前浮動——當白噪音播放到第 7 分 23 秒時,
她的θ波突然與設備輸出的δ波產生量子糾纏現象。這已經超出普通失眠癥的范疇。
程硯秋一直在這里待到了黃昏。"程先生,大小姐叫您去跟她一起用晚飯。
"女傭捧著雕漆托盤對程硯秋說道,盤中青瓷碗盛著漆黑的藥汁。
程硯秋瞥見碗底沉淀的珍珠粉與夜交藤,這是程家祖傳的安神方,這安神方中全是名貴藥材,
但是再名貴的藥材也治不了心病。月洞門前,蘇明鏡正對著菱花鏡調整珍珠發簪。
她今天穿了郁金香染的宋錦旗袍,孔雀藍的衣襟上停著銀絲繡的鳳尾蝶,在晨光中振翅欲飛。
可能是因為昨晚睡得比較好的緣故,今天她的氣色看起來也好了不少。
蘇明鏡和程硯秋一起用過晚飯之后就去了鏡廊。"這是父親為母親建的鏡廊。
"她指尖劃過冰涼的鏡面,"三百六十塊清代玻璃鏡,每塊背面都鏨刻著《地藏經》全文。
"穿過鏡廊就到了鏡室。程硯秋注視著無限延伸的鏡像空間,
突然發現所有鏡中的蘇明鏡都在凝視自己。當人陷入重復性鏡像時會產生認知錯亂,
這絕非普通診療場所該有的設計。根據蘇家給出的蘇明鏡資料中的家庭背景,
程硯秋懷疑她母親可能是她的心結。"令堂當年...""她總說鏡子里住著另一個自己。
"蘇明鏡的指甲掐進掌心,"直到某個雨夜,她砸碎了十七面鏡子,
用碎玻璃在手臂上刻《心經》。"空氣里浮動著若有若無的沉水香。
程硯秋似有所覺的看了一眼腕表,表外側刻的"2003.4.5"在反光中一閃而過。
這個日期像把鑰匙,突然打開了記憶的閘門——二十年前的清明雨夜,
他在仁和醫院精神科走廊,見過一個渾身濕透的婦人。那婦人腕間戴著和田玉鐲,
此刻正套在蘇明鏡左手上。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程硯秋并沒有追問她,
追問可能會引起她的應激,使病情惡化,得慢慢來,等她想說的時候再說。
程硯秋對蘇明鏡說:"今天我們試試試月光療法。"程硯秋打開烏木匣,
取出隕石打磨的共振儀,"請蘇小姐躺在這張漢白玉榻上。
"當人造月光透過冰裂紋玻璃頂灑落時,三百六十面鏡子同時泛起漣漪。
程硯秋調整著共振頻率,看見監測屏上的腦電波開始呈現奇異的莫比烏斯環形態。
蘇明鏡的睫毛在冷光中顫動,她聽見有人在水底彈奏《瀟湘水云》。
母親的翡翠耳墜墜入荷花池,蕩開的漣漪里浮起無數記憶殘片——父親摔碎的鈞窯茶盞,
管家藏在袖口的鎮定劑,還有西廂房永遠上鎖的雕花木門。"看鏡面夾角。
"程硯秋的聲音仿佛從云端傳來,"當月光入射角達到 57 度,
多重反射會構建出四維意識空間。"蘇明鏡突然坐起身。在某個鏡像深處,
她看見十五歲的自己抱著斷弦的瑟發抖,面前一地的碎瓷片,身后是滿地狼藉。
而鏡中鏡的盡頭,赫然立著程硯秋的身影,他腕間的沉香珠串正在滲血。"你在我的記憶里。
"她轉向現實中的程硯秋,"去年拍賣會那架明代蕉葉琴,是你匿名捐贈的對嗎?"「是。」
程硯秋說道。共振儀發出尖銳的警報。程硯秋看著突然紊亂的腦波圖譜,
想起師父臨終前的話:"蘇家女人的心病,要用碎玉來醫。"他按下緊急制動按鈕,
鏡廊瞬間陷入黑暗。月光消失前的剎那,所有鏡子都映出蘇明鏡流淚的臉。
程硯秋摸到外衫內袋里的半塊羊脂玉璜,缺口處的紋路與蘇明鏡手鐲上的裂痕好像一樣。
「或許我的病跟那架琴有關,我明天帶你去看看吧。」蘇明鏡主動對程硯秋說。「好。」
程硯秋說道,「我現在先給你助眠吧,先讓你睡著。」
程硯秋的手搭在了蘇明鏡的太陽穴兩側,輕輕的打圈按揉著。蘇明鏡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雖然第二天早上她是被噩夢驚醒的,但是她感覺這覺睡得很好。
第三章碎玉重圓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蘇明鏡和程硯秋一起走到了西廂房。
西廂房的銅鎖生了綠銹,鎖孔里卡著半截折斷的琴弦。用力抽出琴弦之后,
蘇明鏡終于知道程硯秋的平安扣形狀在哪里見過了。
蘇明鏡用程硯秋的翡翠平安扣抵住鎖眼時,
忽然想起昨夜鏡廊里那些流淚的鏡像——每個自己都在無聲地說著同一句話。"別碰那架琴。
程硯秋站在三重海棠門外,看著蘇明鏡素白的手指拂過積灰的琴案。
斷裂的冰弦在晨光中泛著冷冽的銀光,像一道橫亙二十年的傷口。巧合的是,
他腕間的沉香珠在這時突然崩斷,十八顆珠子滾落青磚地,好像敲出了《陽關三疊》的調子。
"這是母親最后的作品。"蘇明鏡聽到聲音看了程硯秋一眼,但并沒在意,
她揭開琴腹處的銘文絹布,"《離魂引》,據說是能讓陰陽兩界共鳴的禁曲。
"程硯秋的指腹撫過龍池兩側的雷紋,突然在鳳沼處摸到凹凸的刻痕。翻轉琴身,
月光白的桐木面板上赫然顯現出篆體刻文——"程氏斫琴坊,甲申年仲秋"。
雨滴穿透窗紙打在琴面上,蘇明鏡看見程硯秋的瞳孔劇烈收縮。
二十年前蘇州河畔確實有家程氏琴坊,但在她出生那年毀于大火,傳聞程家父子皆歿于火場。
"需要龍須冰蠶絲。"程硯秋突然轉身翻找工具匣,鎏金錯銀的修琴刀在他掌心跳躍,
"還有西伯利亞虎的尾椎骨膠。"蘇明鏡注視著他行云流水的動作。
這個男人修復斷弦的姿勢,像在縫合時空的裂縫。似乎當第七根琴弦重新繃緊時,
庭院里的紫藤花會突然逆時開放,枯萎的花苞會在雨中重新挺立。"試試泛音。
"程硯秋的尾指擦過她手背。第一個音符響起時,監控手環的血壓值瞬間突破警戒線。
蘇明鏡看見滿室塵埃懸浮成星圖,程硯秋的身影在音波中扭曲變形。
琴箱共鳴腔里涌出咸澀的海風,混著某種類似電子干擾的滋滋聲。"這是...青島的海浪?
"她按住震顫的琴弦。程硯秋的白玉耳釘泛起詭異紅光。他快速在平板電腦上劃出頻譜圖,
三十三赫茲的次聲波正從琴腹滲出——正是誘發焦慮的臨界頻率。
那些傳說中聽過《離魂引》的人發狂自殘,原來不是怪力亂神。"令堂當年修改了琴體結構。
"他用碳纖維探測儀掃描共鳴箱,"在納音位置埋了鈀金共振片,把次聲波放大了十倍。
"暴雨猛烈擊打著窗欞。蘇明鏡突然奪過修琴刀劃向面板,程硯秋抬手格擋時,
刀鋒擦過他頸間的紅繩。翡翠平安扣應聲而裂,掉出半枚微型儲存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