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鳴笛聲漸漸遠去,站臺上的人群也開始散去。
大伯佝僂著腰躲在柱子后面,直到確認陳默真的離開了,才扶著墻慢慢直起身子。
"嘶——"他倒抽一口涼氣,肚子里又是一陣絞痛。
昨天那通折騰讓他到現在還兩腿發軟,但想到陳家的房子,他咬咬牙硬是撐住了。
回到招待所,大伯一腳踹開房門:"都別躺著了!那小畜生走了!"
大伯母正癱在床上哼哼,聞言一個激靈:"當真?"
"趕緊的!"大伯抓起外套就往外沖,"趁現在沒人,咱們去把房子占了!"
陳鐵捂著肚子從廁所出來,臉色煞白:"爹,我、我還沒好利索..."
"沒出息的東西!"大伯一巴掌拍在他后腦勺上,"拉不死你!"
三人踉踉蹌蹌趕到陳家,卻見大門緊鎖,一把鐵將軍冷冰冰地掛在門上。
大伯母氣得直跺腳,往門上狠狠啐了一口:"這小畜生倒是機靈,跑路還不忘鎖門!"
"砸開!"大伯從墻角抄起塊板磚,正要往鎖頭上砸去。
"住手!你們干什么呢?"隔壁張嬸聞聲趕來,"你們不是被趕走了嗎?這是要偷東西還是怎么著?"
大伯母三角眼一瞪:"這是我們老陳家的事,關你屁事!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放屁!這房子現在是陳默的,你們這是私闖民宅!"
她朝巷子里大喊,"快來人啊,有人要砸鎖偷東西!"
對門李叔聞聲沖出來,手里抄著鐵鍬:"又是你們這幫吸血鬼!上次鬧得還不夠?"
陳鐵晃著膀子站出來,一臉痞相地威脅道:"你們這些老東西都給我滾遠點!這房子現在是我家的,陳默走的時候早就送給我們了!"
張嬸和李叔面面相覷,一時也拿不準真假。
畢竟陳鐵是出了名的混混,誰也不想惹上這個麻煩。
"你...你們別亂來啊..."張嬸嘴上這么說,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兩步。
陳鐵見狀更加囂張,一把奪過大伯手里的板磚,"咣當"幾下就把鎖頭砸開了。
大伯母得意地朝鄰居們翻了個白眼,大搖大擺地進了屋。
等他們一家子都進去后,張嬸趕緊拉過自家小兒子:"快去廠里報告,就說陳家那幫子又來鬧事了,讓他們趕緊派人來!"
小兒子撒腿就跑,張嬸憂心忡忡地望著被砸壞的門鎖,低聲對李叔說:"這要是真的...陳默那孩子可怎么辦啊..."
李叔握緊鐵鍬,咬牙道:"管他真的假的,等廠里保衛科的人來了再說!"
不到半小時,趙廠長就帶著六個保衛科的彪形大漢趕到陳家。
一進門,就看見大伯一家三口已經大模大樣地霸占了屋子——大伯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主臥床上吞云吐霧,大伯母在翻箱倒柜收拾東西,陳鐵更是過分,直接把腳翹在了茶幾上。
"給我抓起來!"趙廠長一聲暴喝,保衛科的人立刻沖了上去。
大伯嚇得從床上滾下來,煙頭燙到了手也顧不上:"趙、趙廠長,誤會啊!這是我弟弟的房子,他臨終前答應給我們的..."
"放你娘的屁!"趙廠長"啪"地甩出一紙紅頭文件,"陳衛國去世后,這房子就收歸廠里重新分配了!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
當然這個紅頭文件就是個幌子而已。
大伯母見狀立刻撒起潑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嚎:"天殺的欺負人啊!這是我們老陳家的房子啊!"
她死死抱住床腿,指甲在木頭上刮出刺耳的聲音。
趙廠長懶得廢話,直接對保衛科下令:"報警!把這三個侵占公家財產的無賴都給我扭送派出所!"
最終,在鄰居們的圍觀下,哭天搶地的一家三口被民警押上了警車。
"警察同志,這真是我家的房子啊!"大伯還在不死心地狡辯,卻被民警一句"有什么話到所里說"給堵了回去。
張嬸拍著手直叫好:"活該!讓你們還囂張!"
她轉身對圍觀的鄰居們說,"你們是沒看見,剛才這家人砸鎖那個兇樣,跟土匪似的!"
李叔也解氣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早該收拾他們了!整天欺負陳默那孩子,現在遭報應了吧!"
警笛聲中,這場鬧劇終于落下了帷幕。
圍觀的鄰居們三三兩兩地散去,邊走邊議論著:
"這下可算清凈了!"
"要我說啊,這種人就該關他們幾天長長記性!"
張嬸站在門口,看著被砸壞的門鎖,嘆了口氣:"可惜陳默這孩子了,去了那么老遠。"
這些消息還是王富貴在信里寫道,大伯一家被拘留了七天。
最解氣的是,大伯母在派出所還嘴硬,結果被安排去掃了一個月廁所。
陳默讀著信,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他仿佛能看見大伯一家灰頭土臉掃廁所的樣子,這可比他親自出手解氣多了。
......
火車"哐當哐當"地行駛在鐵軌上,窗外的景色從華北平原漸漸變成了黃土高坡。
這是開往新疆的知青專列,車廂里擠滿了來自天南地北的年輕人,大多數都和陳默一樣,胸前別著朵大紅花,臉上寫滿了對未知命運的忐忑。
陳默上車后隨手將那朵紅花扔在座位上,他靠窗坐下,手里機械地翻著《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不過他一頁也沒看進去。
他的目光不經意掃過過道另一側的座位——那個一起從京城來的女知青林曉梅正低頭啜泣。
兩人之間只隔了一條狹窄的過道,近得能看清她睫毛上掛的淚珠。
她今天穿著件嶄新的軍綠色外套,襯得皮膚格外白皙,一雙杏眼哭得通紅,更顯得楚楚可憐。
陳默嘴角泛起一絲自嘲的冷笑。
上輩子,他和這個看似純良、如小白花般的林曉梅分到了同一個連隊。
這個看似純良、小白花一般的林曉梅,到了連隊后立刻成了風云人物。
她最擅長的就是眨著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讓一群傻小子爭著幫她挑水、劈柴、干農活。
連隊里為了她爭風吃醋的打架事件,一個月能有好幾起。
那時的自己年輕氣盛,仗著有幾分俊朗長相,覺得林曉梅對自己不一樣。
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讓陳默徹底淪陷。
他像個傻子似的,也加入舔狗大軍,而且還是鐵舔狗。
好不容易攢點錢買的白糖、罐頭,全都進了她的口袋。
明明知道她跟其他男知青也眉來眼去,卻總天真地以為自己對她是特別的。
"真是蠢透了。"陳默在心里暗罵當年的自己。
那些寒冬臘月替她值夜的日子,那些省下口糧給她加餐的時光,現在想來簡直可笑。
最諷刺的是,當他還在為兩人的"未來"拼命干活時,林曉梅早就攀上了那個死了老婆的副營長——一個滿臉橫肉的糙漢子。
陳默至今記得那個雨天,他親眼看見林曉梅從副營長的辦公室出來,頭發凌亂,嘴唇紅腫,卻笑得春風得意。
沒過多久,她就被調去了后勤部門,再也不用下地干活。
而自己這個"冤大頭",除了滿身病痛,什么都沒落下。
"這輩子,休想再騙到我。"
陳默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這種蛇蝎美人,還是留給那些不長記性的傻小子去伺候吧。
"同志,喝點水吧。"一個戴眼鏡的男知青率先湊上去,殷勤地遞上軍用水壺,鏡片后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林曉梅。
見有人開了頭,周圍五六個男知青立刻像聞到腥味的貓,全都圍了上去。
這列火車上的京城知青大多都是去建設兵團的,此刻一個個都像開屏的孔雀,爭相表現。
一個道:“你別怕,要是咱們分到一個連隊,我幫你!"
另一個:"我農活最在行,教你種地!"
再一個:"我、我力氣大,挑水砍柴都包在我身上!"
林曉梅接過水壺,眼淚掉得更兇了,纖細的手指抹著淚:"我...我爸媽就我一個女兒..."
這話一出,更是激起一片憐惜之聲,男知青們你一言我一語,把車廂吵成了個爭寵的戲臺子。
陳默撇撇嘴,把臉轉向窗外,一樣的味道,一樣的茶。
中午時分,火車"哐當哐當"地停靠在一個小站,車廂里的知青們紛紛掏出干糧開始吃午飯。
陳默從網兜里取出趙廠長給的雞蛋糕,慢條斯理地掰著吃,時不時啜一口軍用水壺里的涼白開。
"我...我忘記帶吃的了..."
林曉梅軟糯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帶著刻意的顫抖。
陳默抬眼瞥去,只見這姑娘正可憐巴巴地絞著手指,眼圈說紅就紅:"報名太匆忙...我爸媽都不在家,沒人給我準備..."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