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寧婉如踮起腳尖,將剛洗好的白布晾在竹竿上。春日的陽光透過濕漉漉的布料,
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婉如,來嘗嘗新磨的豆漿。
"姐姐寧婉君的聲音從豆腐坊里傳來,溫柔似水。婉如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蹦跳著鉆進屋里。
熱氣騰騰的豆漿在粗瓷碗里冒著白煙,
姐姐正往里面滴兩滴蜂蜜——那是她們省了半個月才舍得買的奢侈品。"姐,你先喝。
"婉如把碗推回去。寧婉君笑著搖頭,將碗又推了回來:"你正在長身體,多補補。
"二十歲的寧婉君比妹妹大三歲,出落得亭亭玉立。即使穿著粗布衣裳,
也掩不住她天生的好樣貌——柳葉眉,杏仁眼,皮膚白得像剛點好的豆腐。
而十七歲的寧婉如則更像父親,眉目間帶著幾分英氣,行動間利落得像只小豹子。
兩姐妹正推讓著,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透過門縫,
婉如看到一隊衣著華貴的人馬停在街對面。"是宮里的人。"寧婉君臉色微變,
趕緊把妹妹拉到身后。最前頭的轎子簾子掀起,露出一張妝容精致的女人面孔。
那女人約莫三十出頭,頭戴金鳳釵,目光如刀子般掃過街邊攤販,最后竟落在了豆腐坊門前。
"那就是傳聞中的豆腐西施?"女人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街坊聽見。
轎旁一個侍衛模樣的人低聲回答:"回皇后娘娘,正是。
"婉如感覺到姐姐的手突然變得冰涼。轎中女人的目光在寧婉君身上停留了片刻,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然后簾子便放下了。隊伍中間那頂最華麗的轎子里,
一個男子正掀開簾子往外看。婉如只瞥見一雙充滿欲望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姐姐。"別看。
"寧婉君一把拉過婉如,關緊了門板。那天晚上,婉如被一陣打斗聲驚醒。她跳下床,
只見幾個穿官服的人正把父親按在地上,姐姐被兩個人架著往外拖。"放開我姐!
"婉如抄起門邊的搟面杖沖上去,卻被一腳踹開,撞在墻上。"奉上命,帶寧氏女入宮。
"為首的官差冷冷道,丟下一袋銀子,"別不識抬舉。""我女兒只是個賣豆腐的,
為何要帶她入宮?"父親掙扎著爬起來,嘴角滲出血絲。"爹!婉如!
"寧婉君的哭喊聲漸漸遠去。婉如爬起來追出去,只看到姐姐被塞進一頂小轎。黑暗中,
一樣東西從轎簾里掉出來——是姐姐常戴的那只白玉耳環。婉如撲過去撿起來,
緊緊攥在手心,直到轎子消失在街角。三個月后,一具蓋著草席的尸體被宮人丟在寧家門前。
婉如顫抖著掀開草席,只見姐姐身上布滿鞭痕、烙傷,十指指甲全部脫落,
嘴角卻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在姐姐緊握的右手里,
婉如發現了一小塊繡著金鳳紋樣的布料——和那天轎中女人衣領上的紋樣一模一樣。
父親當場吐血昏厥,三日后追隨長女而去。出殯那日,婉如將姐姐的耳環戴在自己耳朵上,
跪在墳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姐,我發誓,定要讓那對狗男女血債血償。
"第二章寧婉如將最后一枚銅錢塞給守門的太監,對方掂了掂分量,斜眼打量她。
"叫什么名字?""奴婢姓陳,家中排行老二,都叫陳二丫。"寧婉如低著頭,
聲音刻意壓低。她穿著借來的粗布衣裳,頭發胡亂挽成村婦樣式,
與三個月前那個靈動活潑的賣豆腐少女判若兩人。太監哼了一聲,
在名冊上隨便畫了個圈:"浣衣局缺人,就那兒吧。"他指了指西邊一排低矮的房子,
"記住規矩,不該看的不看,不該聽的不聽,不該問的別問。""是,奴婢記住了。
"踏進宮門的那一刻,寧婉如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三個月前,
姐姐就是從這道門被拖進去的。如今,她要用自己的方式走進去,為姐姐討回血債。
浣衣局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難熬。每日天不亮就起床,在冰冷的井水中搓洗衣物,
直到雙手紅腫潰爛。年長的宮女們對新來的"陳二丫"并不友善,動輒打罵。
但最讓婉如難以忍受的,是那些悄聲的議論。"聽說了嗎?
前幾日又有個宮女被皇后娘娘處死了。""噓,小聲點。這幾個月都第幾個了?
""好像是偷了娘娘的珠花......""胡說什么,
分明是勾引皇上......"寧婉如低著頭用力搓洗一件華服,耳朵卻豎得老高。
這件衣服袖口繡著金鳳紋樣,與姐姐手中那塊布料一模一樣。她的胃部一陣絞痛,
幾乎要吐出來。"喂,新來的!發什么呆?"一個巴掌突然扇在她后腦勺上。
寧婉如猛地回頭,看到一個滿臉橫肉的老宮女正瞪著她。"對不起,嬤嬤。
"她趕緊低頭認錯。"哼,洗完了把這些送到長春宮去。
"老宮女踢了踢腳邊一籃子洗凈的衣物,"記住,放下就走,別亂看亂摸,否則有你好看的!
"長春宮——皇后居所。寧婉如的心跳突然加速。機會來得比她想象的更快。黃昏時分,
寧婉如提著衣籃,沿著宮墻陰影小心前行。皇宮比她想象中還要大,
曲曲折折的回廊仿佛沒有盡頭。每走幾步就能遇到巡邏的侍衛,
她不得不時常躲進假山后或樹叢中。轉過一道月洞門,
眼前豁然開朗——一片精致的園林中央,矗立著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檐角掛著銅鈴,
在風中叮當作響。門匾上"長春宮"三個鎏金大字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寧婉如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就是這里,姐姐就是在這里......"干什么的?
"一個尖利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寧婉如轉身,
看到一個滿臉褶子的老太監正狐疑地盯著她。"奴婢是浣衣局的,來送洗好的衣物。
"她趕緊舉起衣籃。老太監走近,突然一把抓住她的下巴,
強迫她抬起頭:"新面孔啊......"渾濁的眼睛在她臉上來回掃視,
"長得倒有幾分姿色。"寧婉如強忍惡心,不敢掙扎。老太監的手像蛇一樣冰涼滑膩,
在她臉上摩挲著。"跟我來。"他突然松開手,轉身走向宮殿側門。寧婉如猶豫了一瞬,
咬牙跟上。這是個接近皇后居所的機會,不能放過。側門內是一條狹窄的走廊,
墻上掛著幾幅美人圖,每幅畫下方都擺著一個小香爐,散發著甜膩的香氣。
走廊盡頭是一間布置華麗的內室,地上鋪著厚厚的絨毯,幾個宮女跪在角落,大氣不敢出。
"在這兒等著。"老太監將她推進去,自己轉身離開。寧婉如悄悄環顧四周。
這房間陳設極盡奢華,卻透著一股詭異——墻上掛的不是書畫,
而是一排排鞭子、繩索等刑具;角落的柜子上擺滿了瓶瓶罐罐,
里面泡著些她不愿細看的東西。"又送來一個?"珠簾后傳來一個慵懶的女聲。
寧婉如渾身一僵——是那個轎中的女人,皇后的聲音!珠簾掀起,蘇媛緩步走出。
她比寧婉如想象中還要美,膚如凝脂,眉目如畫,只是那雙眼睛冷得像冰,
嘴角掛著似有若無的冷笑。"抬頭。"寧婉如慢慢抬頭,心跳如鼓。她必須控制自己的表情,
不能流露出絲毫恨意。皇后盯著她看了許久,
突然伸手撫上她的臉頰:"這眉眼......似曾相識。"手指突然用力,指甲陷入皮肉,
"你是誰?""奴婢陳二丫,浣衣局新來的宮女。"寧婉如強忍疼痛,聲音平穩。"陳二丫?
"皇后冷笑一聲,"來人,查查她的底細。"老太監不知何時又回來了,
手里捧著一本冊子:"娘娘,浣衣局今日確實新進了一名姓陳的宮女,籍貫河北,
父母雙亡......"皇后似乎沒在聽,目光一直沒離開寧婉如的臉:"脫衣服。
"寧婉如猛地抬頭:"什么?""本宮讓你脫衣服。"皇后聲音輕柔,卻不容置疑,"全部。
"寧婉如的手指顫抖著解開衣帶。外衣滑落在地,接著是中衣,最后只剩一件單薄的褻衣。
宮里的寒氣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皇后繞著她慢慢踱步,
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她每一寸皮膚:"轉身。"寧婉如慢慢轉身,
突然意識到皇后在檢查什么——姐姐身上那些傷痕!她的背上光潔無瑕,
沒有任何受虐的痕跡。這反而引起了皇后更大的懷疑。"一個新來的浣衣婢,
雙手卻沒有多少勞作的痕跡。"皇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指甲修剪得這么整齊,
皮膚也保養得不錯......你到底是什么人?
"寧婉如的腦子飛速運轉:"奴婢......奴婢以前在大戶人家做過丫鬟,
后來主家敗落才......""撒謊!"皇后突然一巴掌扇在她臉上,"給我打!
打到她說實話為止!"兩個粗壯的嬤嬤立刻上前,一把將她按倒在地。寧婉如掙扎著,
突然看到角落里一個宮女正驚恐地望著她——那眼神中有種奇怪的熟悉感。"娘娘,
攝政王求見。"一個小太監匆匆跑進來報告。皇后的表情瞬間變了:"他怎么這時候來?
"她煩躁地擺擺手,"把這賤婢帶下去關起來,等我發落!"寧婉如被粗暴地拖向側門,
就在即將被拖出去的瞬間,她看到正門處走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那人約莫二十七八歲,
一身玄色錦袍,腰間玉帶彰顯著不凡身份。他面容俊朗,眉宇間卻凝著一股肅殺之氣,
行走間龍行虎步,不怒自威。攝政王蕭璟。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相接。
蕭璟的眼神微微一凝,似乎注意到了這個被拖行的狼狽宮女。寧婉如急忙低下頭,
但那一瞬間,她仿佛看到蕭璟眼中閃過一絲詫異。"王爺今日怎么有空來本宮這里?
"皇后的聲音立刻變得嬌媚起來。蕭璟收回目光:"奉皇上之命,來商議秋獵之事。
"他們的聲音漸漸遠去,寧婉如被拖進一間陰暗的柴房,重重摔在地上。門被鎖上,
四周陷入黑暗。她蜷縮在角落,渾身發抖。不是害怕,而是憤怒。
皇后宮中的一切都在告訴她,姐姐生前遭受了怎樣的折磨。那些刑具,
那些泡在瓶中的......她不敢再想下去。門外傳來腳步聲,寧婉如立刻警覺起來。
鑰匙轉動的聲音,然后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張小紙條被塞了進來,接著腳步聲匆匆遠去。
寧婉如爬過去撿起紙條,借著門縫透進的微弱月光,她看到上面寫著一行小字:"子時,
西側門有人接應。——璟"她心跳漏了一拍。攝政王為什么要救她?他認出她了嗎?
還是......這根本就是個陷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寧婉如決定賭一把。子時將至,
她輕輕推了推門,發現竟然沒鎖!小心翼翼地溜出去,沿著墻根陰影向西側門移動。月光下,
一個侍衛打扮的人正等在門邊。看到寧婉如,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迅速打開側門帶她出去。
"王爺在馬車里等你。"侍衛低聲道,"快,巡邏的馬上要來了。"寧婉如猶豫了一瞬,
鉆進了停在暗處的馬車。車廂內,蕭璟正閉目養神,聽到動靜才睜開眼。
那雙眼睛在黑暗中如鷹隼般銳利。"寧婉如?"他開口第一句話就讓她渾身緊繃。
"王爺認錯人了,奴婢陳二丫。"她強作鎮定。蕭璟輕輕搖頭:"寧婉君的妹妹。
你和你姐姐長得太像了。"寧婉如的手悄悄摸向藏在袖中的發簪——那是她唯一的武器。
"不必緊張。"蕭璟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我不是你的敵人。相反,我可以幫你。
""幫我什么?"寧婉如聲音發緊。"報仇。"蕭璟的聲音很輕,卻字字如錘,
"向那些害死你姐姐的人報仇。"馬車緩緩啟動,駛入漆黑的夜色中。
寧婉如死死盯著眼前這個陌生的權貴,心中翻江倒海。她不知道是否該相信他,但此刻,
她別無選擇。第三章痛。這是寧婉如恢復意識后的第一個感覺。
全身像被碾碎后又重新拼湊起來,每一處關節都在尖叫抗議。她試圖睜開眼睛,
卻發現連這個簡單的動作都艱難無比。"別動。"一個低沉的男聲在身旁響起,
隨即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那手上帶著淡淡的檀香和墨汁的氣息,
莫名令人安心。寧婉如艱難地睜開眼,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清晰。
她躺在一張精致的雕花木床上,身上蓋著柔軟的錦被。房間陳設簡樸卻不失雅致,
窗外隱約傳來鳥鳴聲。"這是......哪里?"她的聲音嘶啞得可怕。"我的別院。
"蕭璟的身影進入視線。他今日穿著一身靛青色常服,沒有朝堂上的凌厲,
卻多了幾分儒雅氣質。"你已經昏睡了三天。"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皇后宮中的刑具,
黑暗的柴房,那張神秘紙條......寧婉如下意識摸向自己的腰間,姐姐的耳環不見了!
"在找這個?"蕭璟從袖中取出那枚白玉耳環,在她眼前晃了晃。寧婉如猛地撐起身子,
不顧全身疼痛去搶奪:"還給我!"蕭璟輕松避開她的動作,
將耳環放在床頭小幾上:"不必緊張,我對你姐姐的遺物沒有興趣。""你到底想要什么?
"寧婉如警惕地盯著他,手指悄悄向耳環移動,"為什么救我?"蕭璟沒有立即回答,
而是轉身從桌上端來一碗藥:"先喝了它。"藥汁黑如墨汁,散發著苦澀的氣息。
寧婉如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一飲而盡。味道比她想象的還要糟糕,
像是腐爛的樹根混合著鐵銹的味道。她強忍著沒有吐出來,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你和你姐姐一樣倔強。"蕭璟接過空碗,突然說道。
寧婉如的身體瞬間繃緊:"你認識我姐姐?""不算認識。"蕭璟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
"三個月前,我在宮中見過她一次。那時她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但眼睛里的光從未熄滅。
"他頓了頓,"就像你現在這樣。"寧婉如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疼痛讓她保持清醒:"你知道是誰害死了她。"這不是問句。蕭璟的表情告訴她,
他什么都知道。"皇后蘇媛。"蕭璟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討論天氣,"確切地說,
是皇帝先看中了你姐姐,皇后出于嫉妒將她折磨致死。這種事在宮中并不罕見。""禽獸!
"寧婉如從牙縫里擠出這兩個字,眼前浮現出姐姐滿是傷痕的尸體。蕭璟不置可否,
只是從袖中取出一卷絹帛遞給她:"看看這個。"寧婉如展開絹帛,
上面密密麻麻記錄著人名和日期。粗略一看,至少有二十多個名字,
每個名字后面都標注著死亡原因和簡短的描述。"這是......""過去兩年里,
被皇后處死的宮女名單。"蕭璟的聲音冷了幾分,"你姐姐只是其中之一。
"寧婉如的手指顫抖著撫過那些陌生的名字,在最后幾行找到了"寧婉君"三個字。
后面的標注讓她胃部一陣絞痛:"拒不侍寢,觸怒皇后,鞭刑后投井。"投井?
姐姐明明是......"尸體上的傷痕是做給外人看的。"蕭璟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
"皇后不會留下明顯的把柄。"寧婉如將絹帛緊緊攥在手里,淚水模糊了視線。
她曾無數次想象姐姐在宮中遭受了什么,但真相還是比她想象的更加殘忍。
"為什么要給我看這些?"她抬起淚眼問道。蕭璟站起身,
走到窗前背對著她:"因為我和你一樣,希望看到某些人付出代價。"陽光透過窗欞,
在他挺拔的身影周圍勾勒出一道金邊。寧婉如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或許比她想象的更加復雜。"先帝臨終前,將年幼的太子——現在的皇帝趙胤托付給我。
"蕭璟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我答應先帝會輔佐他成為明君。
然而......"他轉過身,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趙胤荒淫無道,寵信奸佞,
任由蘇家把持朝政,百姓怨聲載道。"寧婉如靜靜聽著,心跳加速。
她似乎正在觸碰一個天大的秘密。"我可以直接廢了他。"蕭璟冷笑一聲,
"但那樣會引起朝局動蕩,外敵必然乘虛而入。我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需要讓天下人看清這對帝后的真面目。""所以你需要我。"寧婉如突然明白了,
"一個活證據。""不僅如此。"蕭璟走近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需要一雙眼睛,
一對耳朵,一個能接近皇后而不被懷疑的人。"他俯身,
距離近得能讓她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木氣息,"你渴望復仇,而我需要真相。
我們可以互相幫助。"寧婉如仰頭與他對視,
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蒼白、虛弱,但眼中的火焰從未熄滅。
"如果我拒絕呢?"蕭璟直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微笑:"那我就送你出宮,
給你一筆足夠安穩度日的錢財。你可以選擇忘記這一切,重新開始。"他在試探她。
寧婉如清楚,這根本不是選擇。自從看到姐姐尸體的那一刻起,她的命運就已經注定。
"我需要做什么?"她問道,聲音出奇地平靜。蕭璟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首先,
寧婉如必須'死'。從今天起,你會有一個新身份——秦芷,已故秦將軍的遠房侄女。
我會安排你以女官身份入宮。""秦芷......"寧婉如輕聲重復這個名字,
感覺自己在與過去的身份告別。"其次,你需要接受訓練。
宮中規矩、琴棋書畫、察言觀色......任何能讓你站穩腳跟的技能。
"蕭璟從架上取下一卷竹簡,"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控制你的情緒。皇后不是傻子,
一個眼神、一個表情都可能讓你萬劫不復。"寧婉如接過竹簡,
展開后發現是一份詳細的宮中布局圖,標注了各宮各院的位置、主要人物的關系網,
甚至還有侍衛巡邏的時間和路線。"三天后開始訓練。"蕭璟向門外走去,"好好休息,
秦姑娘。"門關上后,寧婉如終于放任淚水流下。她緊緊攥著姐姐的耳環,將它貼在胸口,
仿佛這樣就能感受到姐姐的存在。"姐,我一定會讓他們血債血償。"她在心中默默發誓,
"以秦芷之名。"——————銅鏡中的女子陌生得讓寧婉如認不出來。柳葉眉被精心描畫,
唇上點了淡淡的胭脂,發髻挽成宮中流行的樣式,插著一支素雅的玉簪。
一襲淡青色衣裙勾勒出纖細腰身,舉手投足間盡是大家閨秀的優雅。"記住,
秦芷出身書香門第,因家道中落才入宮為女官。"蕭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知書達理,
精通琴棋書畫,性格溫婉但不懦弱。"寧婉如——不,現在她是秦芷了——輕輕點頭,
注視著鏡中那個陌生的自己。三個月的嚴格訓練讓她脫胎換骨,曾經的市井氣息蕩然無存,
連眼神都變得沉靜如水。"還有這個。"蕭璟遞來一枚精致的玉佩,"秦家的信物,
關鍵時候可以保命。"玉佩溫潤如水,上面刻著一個古樸的"秦"字。寧婉如將它系在腰間,
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重量。"我什么時候入宮?""明日。"蕭璟走到她面前,
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最后一道準備。"他的手指沾了些許香灰,
輕輕擦過她的眼角:"秦芷今年二十有一,比你實際年齡大四歲。
這些細紋會幫你看起來更成熟。"寧婉如屏住呼吸,近距離注視著蕭璟的臉。
這是三個月來他們第一次如此接近,近到她能數清他睫毛的數量,
看清他眼中那些細小的金色斑點。不知為何,她的心跳突然加速。"記住,"蕭璟松開手,
后退一步,"入宮后我們素不相識。除非緊急情況,不要主動聯系我。""我明白。
"寧婉如點頭,暗自慶幸昏暗的燈光能掩蓋她微微發燙的臉頰。蕭璟似乎還想說什么,
但最終只是轉身離去:"早點休息,明天會很長。
"——————尚宮局的差事比寧婉如想象的更加繁忙。作為新晉女官,
她負責整理后宮各項用度賬冊,這給了她名正言順接觸各宮的機會。入宮半月,
她已經摸清了皇后的日常起居規律,知道她每日辰時起床,午飯后要小憩半個時辰,
晚上喜歡在花園賞月。她也知道了皇帝每月初一、十五必來皇后宮中,
其余時間則多在幾位寵妃處流連。但最讓她震驚的,是宮中宮女們朝不保夕的處境。
幾乎每天都有宮女因為各種"過錯"被責罰,輕則掌嘴罰跪,重則杖責毀容。而這一切,
大多源于皇后毫無理由的嫉妒和猜疑。"聽說了嗎?昨兒個錦繡閣又死了一個。"午休時,
一個小宮女壓低聲音說道。"說是打碎了娘娘最愛的琉璃盞......"另一個宮女接話,
聲音顫抖,"可我聽說,是皇上多看了她兩眼......"寧婉如假裝專心整理賬冊,
耳朵卻豎得老高。這樣的對話幾乎每天都能聽到,每一條信息都被她牢牢記在心里,
晚上回到住處再悄悄記錄下來。"秦女官,尚宮大人找您。"一個小太監在門口喚道。
寧婉如整理了一下衣襟,跟著小太監來到尚宮的值房。年過五旬的尚宮鄭嬤嬤是宮中的老人,
為人嚴厲但不失公正。"秦芷啊,長春宮那邊缺個懂琴的,皇后娘娘指名要你過去。
"鄭嬤嬤上下打量著她,"聽說你琴藝不錯?"寧婉如心頭一緊。長春宮——皇后的寢宮!
她沒想到機會來得這么快。"奴婢略通一二,不敢說精通。"她低頭謙虛道。"行了,
收拾一下過去吧。"鄭嬤嬤擺擺手,"記住,在娘娘面前要謹言慎行,不該看的別看,
不該聽的別聽。""是,奴婢謹記。"走出值房,寧婉如的手心已經沁出冷汗。
她深吸一口氣,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姐姐的耳環。那冰涼的觸感讓她鎮定下來。"姐,保佑我。
"長春宮比她上次來時更加富麗堂皇。寧婉如低著頭,跟隨引路宮女穿過重重回廊,
來到一處臨水的亭子。皇后蘇媛正斜倚在軟榻上,身邊圍著幾個宮女,有的打扇,有的捶腿,
有的捧著果盤。"娘娘,秦女官到了。"宮女輕聲稟報。皇后懶洋洋地抬眼,
目光如刀子般在寧婉如身上刮過:"你就是鄭尚宮推薦的琴師?""奴婢秦芷,
參見皇后娘娘。"寧婉如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額頭幾乎觸地。"抬起頭來。
"寧婉如慢慢抬頭,控制著自己的表情——恭敬、溫順,帶著恰到好處的畏懼。
這是她在鏡前練習過無數遍的表情。皇后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輕笑一聲:"倒是個清秀的。
會彈什么曲子?""《梅花三弄》《陽關三疊》等尋常曲子略知一二。"寧婉如謹慎回答。
"那就《梅花三弄》吧。"皇后指了指亭中的古琴,"彈得好了有賞,
彈得不好......"她沒說完,但威脅之意不言而喻。寧婉如跪坐在琴前,
輕輕撫過琴弦。這是蕭璟特意請名師教她的曲子,她已練習了不下百遍。指尖撥動,
清越的琴音流淌而出,如清泉擊石,似松風過澗。彈到一半,她余光瞥見皇后已經閉上眼睛,
似乎沉浸其中。寧婉如心中一松,指法更加流暢。然而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皇后好雅興啊。"一個慵懶的男聲傳來,寧婉如的指尖一顫,彈錯了一個音。
她不用抬頭也知道來人是誰——皇帝趙胤。"陛下怎么這時候來了?
"皇后的聲音立刻變得嬌媚起來。寧婉如伏地行禮,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
她能感覺到皇帝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停留,那目光如有實質,讓她胃部一陣翻騰。
"這是新來的琴師?彈得不錯。"皇帝的聲音越來越近,"抬起頭來讓朕看看。
"寧婉如慢慢抬頭,控制著呼吸的頻率。皇帝趙胤比她想象中更加年輕,約莫三十出頭,
面容英俊卻透著股陰鷙之氣。此刻他正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嘴角掛著玩味的笑容。
"模樣也標致。"皇帝伸手想抬起她的下巴,寧婉如下意識地微微后仰,
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誤。皇后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陛下,這是尚宮局的秦女官,
不是那些低賤的宮女。"皇后柔聲道,但眼中已現殺機。
皇帝悻悻地收回手:"朕不過是看看罷了。"他轉身走向皇后,話題一轉,"愛妃,
今晚的宮宴準備得如何了?"寧婉如趁機退到一旁,心跳如鼓。剛才那一瞬間,
她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意。姐姐就是被這個男人......"秦女官。"皇后突然喚她,
"今晚的宮宴你也來,負責彈琴助興。""奴婢遵命。"寧婉如低頭應道,心中卻警鈴大作。
這絕不是簡單的賞識,皇后一定有所圖謀。退出長春宮后,寧婉如繞道去了尚宮局藏書閣。
那里人跡罕至,是她與蕭璟傳遞消息的秘密地點之一。在一本《樂府詩集》的夾層中,
她留下了一張字條:"受邀參加今晚宮宴,皇后似有試探。秦芷"走出藏書閣時,
天色已近黃昏。寧婉如加快腳步返回自己的住處準備更衣。轉過一道回廊時,
她突然聽到前方假山后傳來低沉的說話聲。"......王爺已經安排妥當,
只等時機成熟......"寧婉如立刻停下腳步,屏息凝神。那聲音有些耳熟,
似乎是蕭璟身邊的親信侍衛。"告訴王爺,蘇丞相那邊已經起疑,近日加派了人手監視王府。
"另一個聲音回答道,"行動務必小心。"腳步聲漸漸遠去,寧婉如等了一會兒才繼續前行。
看來蕭璟的計劃不止她這一枚棋子。這個認知讓她莫名有些失落,隨即又嘲笑自己的天真。
攝政王何等人物,怎么可能把所有賭注都押在一個豆腐坊出身的女子身上?回到住處,
寧婉如從箱底取出一套淡紫色衣裙——這是蕭璟為她準備的幾套正式服裝之一,
既不會太過搶眼,又不失體面。她仔細梳妝,將姐姐的耳環藏在貼身的暗袋里,
然后對著銅鏡最后一次檢查自己的表情。鏡中的秦芷端莊優雅,眼神平靜如水,
絲毫看不出內心的波瀾。沒有人會想到,這個溫婉的女官心中燃燒著怎樣的復仇火焰。"姐,
看著我。"她輕聲自語,"看我如何為你討回公道。"第四章宮宴的樂聲飄進尚宮局,
寧婉如將最后一根金釵插入發髻。銅鏡中的女子眉目如畫,唇上一抹嫣紅恰到好處。
她輕撫左頰那道淡去的疤痕——蕭璟找來的藥膏確實神效。"秦女官,娘娘催第三次了。
"小宮女在門外焦急道。
寧婉如最后檢查了腰間的香囊——里面藏著姐姐的耳環和一小包藥粉。
今晚是她第一次正式在權貴面前亮相,絕不能出錯。長春宮燈火通明。寧婉如垂首疾行,
在殿門外與一個端著酒壺的宮女"不小心"相撞。"奴婢該死!"宮女嚇得面如土色。
寧婉如扶住她,指尖迅速調換了兩個酒壺:"小心些,這可是御賜的葡萄美酒。"殿內,
皇后正倚在皇帝身邊嬌笑。寧婉如跪下行禮時,感覺到皇帝的視線黏在她后頸上。
"秦女官來得正好。"皇后聲音甜得像蜜,"陛下想聽《春江花月夜》,你可要好好彈。
"寧婉如知道這是個陷阱——這首曲子難度極高,皇后料定她會出丑。她恭敬地應下,
指尖拂過琴弦。第一個音符流出的瞬間,皇帝坐直了身體。寧婉如全神貫注,
指下流淌出的旋律讓嘈雜的大殿漸漸安靜。
她刻意在第三段轉調時加入了一點西域風情——這是蕭璟給的情報,皇帝最近迷上了胡姬。
琴音剛落,皇帝已拍案叫絕:"好!賞!"皇后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寧婉如垂首謝恩,
余光瞥見皇后向心腹嬤嬤使了個眼色。"陛下厚愛,奴婢愧不敢當。"她聲音輕柔,
"聽聞娘娘擅《霓裳》,奴婢斗膽請娘娘指點。"皇帝眼睛一亮:"愛妃也會彈琴?
"皇后指甲掐進掌心:"略通皮毛罷了..."寧婉如適時退到一旁。
她剛才調換的酒壺此刻正被宮女呈給皇后——那里面加了點讓人脾氣暴躁的藥粉,
藥效約莫半個時辰后發作。宴會進行到一半,寧婉如悄悄退出大殿。月光下,
她沿著小徑疾行,直到聽見假山后傳來蕭璟的聲音。"如何?""酒已經換了。
"寧婉如低聲道,"皇后會在眾臣面前失態。
"蕭璟眼中閃過一絲贊賞:"御史大夫已經準備好奏折,一旦皇后失儀,
明日早朝就會有人彈劾她跋扈。"遠處傳來腳步聲,寧婉如剛要離開,
蕭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小心蘇丞相,他派人去查'秦芷'的底細了。
"寧婉如心頭一緊:"來得及嗎?""我安排了人拖延。"蕭璟松開手,"但最多半個月。
"半個月。寧婉如攥緊了袖中的耳環。時間比她想的更緊迫。
——————三更的梆子聲響起時,寧婉如還在藏書閣整理賬冊。忽然,
遠處傳來一陣嘈雜——藥效發作了。她悄悄靠近窗邊,看見皇后正對著一位老臣尖叫,
皇帝臉色鐵青地拂袖而去。任務完成,但她沒急著離開。
藏書閣三樓有她需要的東西——歷年宮女名冊。借著月光,她找到了姐姐的名字:"寧婉君,
浣衣局,因偷竊被逐。"謊言。寧婉如咬破嘴唇,將名冊塞回原處。轉身時,
她瞥見西邊小樓亮著微光——那是供奉先帝靈位的偏殿。鬼使神差地,她向小樓走去。
推開雕花木門的瞬間,寧婉如愣住了。蕭璟跪在先帝靈位前,手中捧著一卷奏折。
"...江南水患,兒臣無力賑災,愧對父皇囑托..."他的聲音沙啞,與平日判若兩人。
寧婉如屏住呼吸。月光透過窗欞,勾勒出蕭璟挺拔的輪廓。此刻他卸下了攝政王的威嚴,
像個無助的孩子般輕撫靈位。一塊地磚突然發出輕響。寧婉如慌忙后退,卻撞上了門框。
"誰?"蕭璟瞬間恢復了冷厲。寧婉如只得現身:"奴婢...路過。
"蕭璟瞇起眼睛:"聽到多少?""足夠知道王爺心系天下。"她直視他的眼睛,
"江南水患,戶部克扣賑災銀兩,王爺為何不徹查?""蘇丞相的人把持戶部。"蕭璟冷笑,
"沒有確鑿證據,動他們會引起朝局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