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云,今年十八歲,剛剛考上本省的一所二本大學。說實話,
這個成績已經讓全家人松了一口氣——畢竟高三那會兒,
我的模擬考成績一度讓阿婆以為我要無緣大學了。母親倒是沒說什么,
只是默默地給我報了更多的補習班,從英語到數學,幾乎每個周末都被塞得滿滿當當。
"能考上就好,離家近,想家了隨時可以回來。"阿婆這樣安慰我,
粗糙的手掌輕輕拍著我的肩膀。她身上總有一股淡淡的零食香味,
那是常年待在店里沾染上的氣息。阿婆的手掌寬厚溫暖,
但撫摸我頭發時總是輕柔得像春風拂過。我們家在縣城算得上條件不錯。
阿公阿婆——也就是姥姥姥爺,本地人都這么叫——經營著一家連鎖品牌零食的加盟店。
阿婆退休前是中學語文老師,說話總是文縐縐的;阿公則是個沉默寡言的人,
但做起生意來精明得很。他們的獨生女,也就是我母親江雪,離婚后回到了老家,
在二老的支持下,單身生下了我。"你媽當年可是吃了不少苦。"阿婆有一次這樣告訴我,
那時我十三歲,剛上初中,第一次問起為什么我沒有爸爸。"一個人帶著你,
又要顧店里的生意。那時候店里剛起步,你媽每天天不亮就起床,
晚上哄你睡了還要算賬到半夜。"我至今記得阿婆說這話時眼中閃爍的淚光,
和廚房里飄來的紅燒肉香味混在一起,成為我對"家"最深刻的記憶之一。母親從不抱怨,
即使是在最忙的春節前夕,店里貨架被搶購一空,她連續工作十六個小時后回到家,
第一件事還是檢查我的作業。我從小就知道自己家庭情況特殊。母親結過一次婚,
在很遠的外省,有一個兒子,
但因為"夫妻關系不好"——這是大人們一貫的說法——離婚了。兒子判給了前夫,
母親則回到了老家。為了避免撫養權糾紛,她選擇了單身生育,于是有了我。
關于那個同母異父的哥哥,我只見過三四次面,每次都是他生日時母親帶我過去。
記憶中那是個比我大十歲左右的男孩,眼神總是冷冷的,對我愛理不理。
母親每次去看他都要準備很久,買新衣服,做頭發,像是要去見什么重要人物。
回來時卻常常眼睛紅腫,躲在房間里很久不出來。"媽又去看陳志興了?
"我小時候會這樣問阿婆,那時我還不能理解為什么母親對那個對我冷淡的哥哥如此上心。
"那是你哥哥,別連名帶姓的叫。"阿婆糾正我,然后嘆口氣,手里的毛線針停頓了一下,
"你媽心里苦啊,親生骨肉不能常見面。每次回來都要難過好幾天。
"母親每月會給那個哥哥打三千塊錢生活費,逢年過節寄禮物。我曾無意中看到過轉賬記錄,
從我有記憶開始,從未間斷過。但那個哥哥幾乎從不主動聯系母親,更別說來看我們了。
"他爸不讓他聯系你媽。"阿公有一次這樣解釋,他難得開口談論家事,
粗糙的手指在賬本上輕輕敲打,"那男人心術不正,教孩子恨你媽。
"我記得那天下午的陽光特別刺眼,透過零食店的玻璃門照進來,
把貨架上的糖果包裝紙照得閃閃發亮。阿公說這話時沒有抬頭,
但我看見他太陽穴上的青筋微微凸起,那是他極少顯露的情緒波動。大學開學第一個月,
我過得并不順利。宿舍生活讓我無所適從,食堂的飯菜不合胃口,連洗澡都要排隊。
我從小被家人呵護著長大,突然要自己面對這一切,每天都想哭。
終于熬到半個月一次的回家日,我迫不及待地想向母親和阿婆阿公傾訴我的"苦難"。
母親說有急事不能來接我,我只好自己輾轉高鐵、班車,拖著行李箱走了將近一小時才到家。
推開門時,我滿肚子委屈正要爆發,卻看見客廳里坐著個陌生又熟悉的男人。"阿云回來了。
"阿婆從廚房探出頭,神色有些緊張,她圍裙上沾著面粉,手里還拿著一根搟面杖,
"這是你哥哥,陳志興,還記得嗎。"我愣在門口,行李箱的輪子卡在門檻上。
那個男人——我的哥哥——抬起頭看我,眼神里沒有一絲溫度。他比上次見面時成熟了許多,
下巴上留著短短的胡茬,穿著看起來價格不菲的襯衫,但領口已經有些發黃。
他坐在我們家最舊的那把藤椅上,姿勢卻像是在高檔咖啡廳里一樣隨意,
仿佛這里不是他的家,只是一個臨時落腳點。"叫哥哥啊。"母親從沙發上站起來,
聲音里帶著我熟悉的討好語氣。她今天化了精致的妝,頭發也精心打理過,
就像要去見什么重要人物一樣。但即使這樣,我也能看出她眼角的細紋比上周更深了,
嘴角緊繃著,像是在極力控制什么情緒。"哥哥。"我小聲叫道,感覺舌頭像是打了結。
這個稱呼在我嘴里如此陌生,以至于說出來時我自己都感到別扭。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奇怪的緊張感,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陳志興只是點了點頭,
連個笑容都吝嗇給予。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移開了,
仿佛我只是個無關緊要的過客。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打,節奏急促而不耐煩。
"阿云,你先上樓去吧。"阿婆走過來接過我的行李箱,小聲對我說,她的聲音比平時低沉,
帶著一絲我從未聽過的緊張,"你哥有事和你媽談。"我困惑地看了母親一眼,
她對我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示意我聽話。上樓時,我聽見陳志強冷硬的聲音:"兩百萬,
一分都不能少。"什么兩百萬?我放慢腳步,豎起耳朵。樓梯的木板發出輕微的吱呀聲,
我屏住呼吸,生怕被發現。"志興,媽媽一下子拿不出這么多..."母親的聲音近乎哀求,
那種卑微的語氣讓我心頭一緊。在我面前,母親從來都是堅強果斷的形象,
從未聽過她這樣低聲下氣地說話。"別叫我媽!"陳志興突然提高了聲音,
我聽見什么東西重重砸在茶幾上的聲音,"當初是你不要我的!現在裝什么慈母?
"我的腳步頓住了。樓下傳來阿婆的勸解聲和陳志興不耐煩的回應。
我輕手輕腳地走到樓梯轉角,躲在墻后偷聽。我的心跳得厲害,手心冒汗,既害怕被發現,
又忍不住想知道這個突然出現的哥哥到底要干什么。"...結婚買房是大事,
但兩百萬實在..."母親的聲音顫抖著,像是隨時會哭出來。我聽見茶杯碰撞的聲音,
可能是阿婆在給誰倒茶。"你在這縣城都有三套房,別以為我不知道!"陳志興冷笑一聲,
那笑聲像刀子一樣尖銳,"給那個小丫頭留那么多,親生兒子倒是一毛不拔?
"我的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那個小丫頭"顯然是指我。原來在他眼里,
我只是個搶走他財產的入侵者。窗外的陽光突然變得刺眼,照在我臉上火辣辣的疼。
"江云也是你妹妹..."母親試圖辯解,但聲音越來越小。"放屁!她算我哪門子妹妹?
"陳志強的聲音充滿惡意,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為了報復我爸,
故意生個野種...""陳志興!"母親突然提高了聲音,
這是我記憶中她第一次這樣大聲說話,聲音里帶著我從未聽過的憤怒,"注意你的言辭!
"樓下陷入短暫的沉默。我緊緊抓住樓梯扶手,指節發白。野種?原來他是這樣看我的。
這個詞像一把鋒利的刀,深深刺進我的心臟。窗外的知了突然開始鳴叫,
刺耳的聲音填滿了整個空間。"一百萬。"母親最終妥協了,
聲音疲憊得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十歲,"我只能先給你這么多,剩下的...""行吧,
一百萬就一百萬。"陳志興不耐煩地打斷她,我聽見椅子挪動的聲音,他站了起來,
"明天打到卡上,我還有事,先走了。"我聽見椅子挪動的聲音,趕緊躡手躡腳地跑上樓。
透過二樓的窗戶,我看見陳志興頭也不回地走向一輛黑色轎車,連聲再見都沒說。
母親站在門口,肩膀垮了下來,精心打理的頭發在風中凌亂。她的背影看起來那么小,
那么脆弱,與平日里的形象判若兩人。阿婆很快上樓來找我,手里端著一盤切好的水果。
"餓了吧?路上累不累?"她故意用輕松的語氣問道,但我看得出她眼中的憂慮。
水果盤里的蘋果切得比平時厚,西瓜籽也沒去干凈,顯然是在匆忙中準備的。"阿婆,
哥哥來要錢的?"我直接問道,接過水果盤。水果的甜香突然讓我感到一陣惡心,
我想起陳志強看我的眼神,胃里翻騰起來。阿婆嘆了口氣,在我床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