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明站定,目光落在顧清月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眉頭輕輕蹙起。
這個六妹妹,他有些印象。
平日里總是沉默寡言,膽子比兔子還小,在偌大的國公府里,幾乎沒什么存在感,如同一個透明的影子。
今日這副模樣,倒是讓他生出了幾分意外。
“是六妹妹?”顧修明的語氣平平淡淡,聽不出喜怒,“起來吧。”
顧清月依言直起身,身體卻控制不住地晃了晃,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倒在地。
翠喜眼疾手快地扶穩她,臉上適時地流露出恰到好處的擔憂。
“回大公子,”翠喜的聲音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隱晦地抱怨,“我家小姐身子有些不適,本想回院子里歇著,可今日是十五,按規矩需去給夫人請安,實在是不敢不去……”
顧修明的目光在顧清月身上短暫停留,細看了看她差得嚇人的臉色:“六妹妹臉色確實不好,是生病了?”
顧清月緊緊記著翠喜昨晚教她的話,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是源于不安:“回大哥……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她的聲音帶著鼻音,眼圈迅速泛紅:“就是……就是心里慌得厲害……怕……怕……”
“總覺得……覺得今天去母親那里……會……會撐不住……”
她的話說得斷斷續續,語無倫次,配上那張蒼白憔悴的小臉和搖搖欲墜的姿態,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憐憫。
翠喜看準時機,立刻接上話,語氣里帶著精心算計好的引導和暗示:“是啊,大公子。夫人治家向來嚴厲,手段……有時候也確實是厲害了些。咱們做下人、做小輩的,心里都是怕得很。”
她這話看似平常,卻說得含糊其辭,點到即止,巧妙地將那種“畏懼”的氣氛渲染得更加濃厚。
顧修明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嫡母周氏的行事作風,他身為長子,多少是知道一些的。
確實是說一不二,手段強硬,治家嚴苛。
他雖然不常插手內宅事務,但也隱約知曉,嫡母有時為了立威或是達到某些目的,行事未免過于刻薄寡恩了些。
翠喜這番話,正好不輕不重地戳中了他心中對嫡母那種不易宣之于口的、隱秘的不以為然。
“母親管家,自有她的章法。”顧修明淡淡地應了一句,語氣里卻聽不出多少贊同的意味,“只是,有時候行事,確實嚴厲了些。”
翠喜心頭猛地一跳,成了!有門兒!
她立刻更加小心翼翼地斟酌著措辭,試探著將話頭往更深處引:“大公子說的是。只是奴婢斗膽多句嘴,這過于嚴厲,有時候……萬一叫哪個不長眼的、或是存了壞心思的人拿來做了文章,借題發揮,弄出些有傷咱們國公府體面和聲譽的事兒來,那可就大大不好了。畢竟這府里人多嘴雜的……”
她說到這里,像是猛然意識到自己失言,說多了不該說的話,慌忙閉上嘴,深深地垂下頭去。
顧修明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如冷電般射向翠喜:“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傷臉面的事?母親還能做出什么有礙觀瞻的事不成?”
他的語氣里帶上了一絲警告的意味,顯然不悅一個小小丫鬟竟敢在背后議論主母,但更多的,是被翠喜那番話成功勾起了疑心。
傷國公府臉面?
這絕非小事。
翠喜立刻惶恐地低下頭:“奴婢不敢胡說!是奴婢昏了頭,口不擇言!求大公子恕罪!奴婢該死!”
她將頭埋得低低的,肩膀微微顫抖著,將一個被主子威嚴嚇破了膽的小丫鬟形象扮演得淋漓盡致。
就在顧修明緊緊盯著翠喜,試圖從她表情下窺探出些許端倪的時候,顧清月恰到好處地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身子猛地一軟,仿佛真的下一刻就要暈厥過去。
“大哥……我……我難受……”她的鼻音更重了,顫顫地說道,“我怕……我怕等會兒在母親跟前失了儀態……沖撞了母親……”
她猛地抬起臉,淚眼婆娑地望著顧修明。
“能不能……能不能請大哥……陪我們去一趟正廳?若是……若是我當真撐不住了……也好……也好請大哥幫著跟母親說一聲,容我……容我請個郎中……”
演戲歸演戲,但此刻她是真的害怕。
顧修明看著顧清月這副泫然欲泣、我見猶憐的模樣,再聯想到方才翠喜那些意有所指、吞吞吐吐的話語,心中的疑團如同滾雪球般越來越大。
顧修明心思電轉,稍作思忖。
今日是十五,按照規矩,他本就要去正廳給母親請安。
帶上顧清月,不過是順路之事。
若真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他在場,也能看個清楚明白,甚至能在關鍵時刻攔上一攔。
“也罷。”顧修明終于松了口,語氣緩和了下來,“正好我也要去給母親請安,你們便與我一道走吧。”
他頓了頓。
“若真有哪里不舒服,到了正廳,我替你跟母親說一聲。”
翠喜心里那塊懸得高高的大石,終于“咚”地一聲,落下了大半。
她連忙拉著顧清月,再次深深地彎腰行禮:“多謝大公子!”
“多謝大哥……”她的聲音依舊很輕,卻比剛才清晰了一些。
顧修明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微微頷首。
他轉身,朝著正廳的方向走去。
翠喜立刻扶著顧清月,緊隨其后。
國公府的正廳,是這座府邸里最顯威嚴氣派的地方。
粗壯的紫檀木梁柱支撐著高闊的屋頂,窗欞上雕刻著繁復精美的花樣。
廳堂正中,高懸著御筆親題的“忠勇傳家”匾額,訴說著國公府煊赫的門楣與榮耀。
嫡母周氏端坐在上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