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暉院本就偏僻,入了冬,更是四面漏風,寒氣刺骨。
翠喜搓了搓早已凍得通紅的手,指尖刺痛。
整整七日,泡在冰冷水里,洗那些粗布衣裳,饒是她兩世為人,也有些吃不消。
今日總算期滿,管事嬤嬤放她出來時,一通夾槍帶棒的“教誨”,無非是敲打她安分守己。
翠喜垂著眼,聽著,左耳進,右耳出。
她自然沒有犯錯。
這份罪,是替她在主子,國公府六小姐——顧清月受的。
誰讓上周小姐落水,嫡母的寵物狗被打死,說是狗撲咬的。嫡母恨死了顧清月。
周氏對顧清月的厭惡,早已深入骨髓,不加掩飾。
尤其怕過的,便是每月的十五。
這一天,各院的公子小姐們,都要齊聚正廳,向嫡母周氏請安,聆聽“教誨”,順便匯報些雞零狗碎的“府內情況”。
對旁人而言,或許只是個尋常的過場。
對顧清月來說,卻是實打實的渡劫日。
周氏總有千百種法子,在這一日尋她的不是。
生母柳姨娘過世那年,顧清月才十二歲。
一個半大的孩子,能懂得什么權謀心計?
小小年紀,卻是周氏這番的“精心雕琢”。
如今,顧清月已是十六歲的姑娘,卻遠沒有同齡貴女的出挑利落。
翠喜在心里早就將老天爺“親切問候”過了。
想她孟秋,上輩子也是名牌大學歷史與文學雙料碩士,大廠卷到高層,眼看就要房車自由,未婚夫也是人中龍鳳,結果呢?
996猝死就算了,還非得穿到這古代,伺候一個爹不疼、后娘磋磨的庶女?
這封建社會,可比現代職場吃人多了。
在冰水里泡的那七日,讓她終于明白:這里的規矩不是用來守的,是用來把人磨成泥的。
此刻,顧清月就坐在窗邊,瘦得像一片枯葉,眼神空洞。
孟秋心頭氣急。
再這么下去,不等周氏那老妖婆動手,她們主仆就得在這清暉院里凍死、餓死、或者干脆絕望死!
“小姐!”
翠喜三兩步沖過去,翻出條披肩,裹在顧清月身上。
“風口上坐著,仔細受了寒!真病了,誰給咱請醫問藥?”
披肩厚實,好歹能擋點寒氣。
顧清月毫無反應。
翠喜不甘道:“小姐!后兒就是十五了!夫人那邊鐵定又要叫您過去,咱們不能就這么傻等著啊!奴婢是笨,可也曉得坐以待斃最蠢!總得想法子不是!”
顧清月被她這連珠炮震得瑟縮了一下,聲音細若蚊蚋:“能做什么呢?在母親……在夫人面前,我們什么都不是。躲不過的。”
那語氣里的絕望,濃得化不開。
翠喜聽得額頭青筋直跳。
當年柳姨娘頗得恩寵。
上一個嫡母,也就是大公子顧修明的生母,性子還算寬厚,待她也過得去,府里多年相安無事。
可惜好景不長,那位嫡母前些年去了。
國公爺續弦,娶了如今這位周氏。
周氏一進門,柳姨娘的日子便開始有了變數。
柳姨娘得寵多年,也不是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兩人自然是不對付。
傳聞,柳姨娘當年心氣兒高,仗著國公爺的寵,竟真敢跟新嫡母叫板。
傳聞,柳氏還曾抓了周氏的錯處找了國公爺,意思似乎是要國公爺廢了周氏,說她是德不配位,不配大府嫡母。這算是徹底結下了梁子。
后來柳姨娘的死,府里傳得頗有些蹊蹺。
但誰都不是傻子,只是沒憑沒據,誰敢多嘴?
柳姨娘一走,周氏便將一腔怨憤全撒在了顧清月身上。
美其名曰“教導”,實則日日磋磨,年年打壓。
至于那位國公爺父親?周氏手段高明,國公爺又日理萬機,內宅這點“小事”,他哪有功夫細管。就算偶有耳聞,怕也只當是妻妾間的尋常爭風。
傳聞,柳姨娘去前,似乎也曾惹惱過國公爺,連帶著顧清月在他心中的分量,怕是也輕上幾分。
“小姐,別總說躲不過!”翠喜強壓下吐槽的欲望,“咱們得提前盤算盤算,周氏這次又想從哪兒挑刺!她那些手段,翻來覆去也就那幾樣!”
顧清月苦笑:“沒用的,翠喜。她若存心刁難,就算我們做得再好,她也能找出錯處。”
孟秋看著她那雙徹底失去光彩的眸子,心頭一沉。
這位小姐,真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開局地獄難度,隊友還掛機等死,這副本怎么打?
“小姐,您這話奴婢可不愛聽!”翠喜板起臉,但聲音還是放軟了些,“她還能一手遮天不成?咱們是活生生的人,總得爭口氣!”
“就算爭不過,也得讓她知道,咱們不是砧板上任她宰割的魚肉!”
顧清月眼睫微顫,許久,才輕輕點了頭:“你……說得對。”
主仆二人湊在一起,低聲商議起來。
翠喜結合前世看過的宅斗劇和周氏上次的表現,分析周氏最可能從哪些方面下手。
顧清月聽后點頭,眼神里多了些許光彩。
兩日后,衛國公府正廳。
翠喜扶著顧清月,輕步踏入。
她偷偷瞥了一眼,小姑娘的臉比上次更白了,身子也抖得厲害。
真是個可憐見的。
翠喜想起剛穿來那會,陪著顧清月去清玄觀燒香。
顧清月抽了個下下簽,說她命途多舛。
她自己也順手抽了一支,那老道說她有“七條命格”。
當時只當是個樂子,現在想想,在這國公府里,別說七條命,七十條怕也不夠折騰的。
她穿來不過三個月,已然深刻體會到了這吃人的封建禮教。
正廳上首,正是國公府的當家主母,周氏,雍容華貴,保養得宜。
離著周氏還有幾步遠,翠喜便扶著顧清月,直挺挺跪了下去。
“六丫頭來了。”周氏的聲音不咸不淡,聽不出喜怒。
翠喜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派恭順。
顧清月聲音帶著怯意:“給……給母親請安。”
周氏并未叫起,只端起手邊的茶盞,慢悠悠地用杯蓋撇開浮葉,輕呷了一口。
片刻后,她放下茶盞,開口道:“抬起頭來瞧瞧。”
顧清月依言,僵硬抬頭,露出一張蒼白小臉,眼神躲閃。
周氏“嘖”了一聲,說道:“這身子骨,還是這么單薄。到底是從小門小戶生出來的,根基不行。再怎么養著,也養不出咱們這樣人家女兒該有的氣度。”
顧清月的頭又深深地埋了下去,肩膀微微聳動,似在極力隱忍。
翠喜跪在后面,心里已經把周氏從頭罵到腳。
好家伙!
一上來就人身攻擊加出身歧視雙重暴擊!
這是把PUA刻進DNA里了嗎?
周氏的聲音陡然一變:“聽說,你近來不大安分?”
翠喜的心猛地提了起來!
這毫無預兆的發難,讓顧清月像被針扎了似的猛地抬頭。
“母親!女兒一直安分守己,謹言慎行,絕不敢有半分逾矩!”
周氏嘲諷道:“沒有?春禾,你來說!”
立在周氏身后的一個大丫鬟應聲出列,正是春禾。
“回夫人的話。前幾日,奴婢在六小姐的枕頭底下,發現了這個。”
說著,春禾取出一件東西,雙手托著,微微躬身,呈了上來。
周氏眼神立冷,厲聲質問:“這是什么!”
說罷,她把那東西扔到顧清月面前的地上。
翠喜定睛一看,那是一方舊手帕,上面繡著一對鴛鴦,顯然不是小姐閨房之物。
顧清月看到那手帕,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聲音都變了調。
“這……這不是女兒的!母親!”
“不是你的?”周氏冷笑,“難道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奴才,敢把這種腌臢穢物藏在你房里?!”
“還是說……”周氏刻意拖長了尾音,“你小小年紀,就學了那些下作不堪的勾當,不知廉恥,私相授受?!”
周氏的聲音一句比一句厲。
“你是存心要敗壞我衛國公府百年的清譽嗎?!”
“母親!真的沒有!”
顧清月徹底慌了神,除了拼命搖頭,什么也說不出來,眼淚洶涌而出。
“女兒冤枉!女兒從未與任何外男有過接觸,求母親明察啊!”
翠喜跪在后面,看著顧清月這副可憐樣,心里嘆了口氣。
這孩子,真是被PUA慘了,除了哭,連句像樣的辯解都組織不起來。
栽贓!
還是這種用爛了的、卻又該死的有效的手段!
尤其是在這種絕對的權力傾軋面前,所謂的真相,輕飄飄得像根鴻毛。
顧清月哭得肝腸寸斷,然而,上首的周氏依舊沒有絲毫動容。
“小小年紀,心思就如此齷齪不堪,不思進取,專學那些狐媚惑主的下作手段!”
翠喜暗暗撇嘴,心想您老人家這詞匯量,不去寫話本真是屈才了。
手帕上的鴛鴦繡得再好,也抵不過主子一句 “賤人”,原來在這府里,清白不如她的一聲冷笑。
周氏頓了頓,目光如刀,“真是跟你那個上不得臺面的娘,一個德行!”
“女兒當真沒有……”顧清月還想分辯,卻被周氏打斷。
“夠了!聒噪!”
周氏猛地轉頭,盯住縮在顧清月身后的翠喜,“你,就是她房里的丫頭?”
這句話,猛地刺到了翠喜,她心里一驚!
【咚!覺醒能力“因果鏈”——能看到特定的“因果線”,即能感知到他人的真實意圖(善意/惡意/算計)】
“因果鏈”?翠喜突然懵了。
翠喜眼前猛地一晃,一行字幕像打印一樣出現在她視網膜上:
【因果鏈:周氏遷怒翠喜,欲殺雞儆猴,翠喜將被活活打死,尸骨無存。】
天哪!今天就是她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