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看著她穿著婚紗走向我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們之間已經徹底結束了。
我作為伴郎出現在她的婚禮現場,親手埋葬了我與她的過往。
我以為此后的生活中不會再有半點她的影子,可命運的線似乎沒被處理干凈,
留下藕斷絲連的線頭。意外發生的那天,是個很平凡的一天。在我身體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耳邊流過一聲溫涼的聲音:「歡迎來到亡靈影院。在踏上新的旅程之前,
您將有機會以影片的方式回顧您的一生。祝您有愉快的觀看體驗。」1聲音過后,
眼前的黑暗被染亮。下一秒,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母親被推進產房的那個畫面。
畫質很像高清的 3D 電影。沒一會兒,隨著一聲洪亮的啼哭,我出生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亡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幾歲死的。準確來說,我記不起任何事情了,
包括我的姓名。我想要環顧四周,但我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
也沒有除了視覺與聽覺以外的其他知覺。這種感覺,
就好像有一個人把我的眼睛和耳朵拆了下來,安裝在一面墻上,而墻的對面則是眼前的影片。
我無法說話。不過,我貌似可以思考。突然,畫面停止在了嬰孩時期的我睜開眼睛的那一刻。
一個身穿黑衣斗篷的人出現在我面前。它發出一段機械語音:「歡迎來到亡靈影院。
看完你的一生,才能踏上新的旅途。」我無法感知眼前這個人是男是女,也看不清它的面目。
我想,說不定是類似于孟婆一樣的角色吧。反正死都死了,
回看自己過去的一生有什么意義呢?我不理解,但也沒法開口問。
黑衣人留下短短的一句話就消失了。而眼前的畫面,又繼續動了起來。2事實上,
對于腦海一片空白的我來說,用「我的人生」來形容眼前的影片并不是很貼切。
我無法洞悉影片中自己的心理活動,只能通過他的舉動和表情猜測。
若不是我知道影片中的主人公是自己,我看他的目光,或許就跟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我在看自己,又好似在看別人。因此,我決定用第三人稱來描寫我的人生故事。
幸好死后是沒什么時間概念的,不然我想,若是要看完一個人的一生,還不得無聊死。
眼前畫面里的我,正在慶祝自己的五歲生日。我叫曲南風,性別男,
出生在離南鎮一個以賣花為生的家庭里。小鎮不大,出門遇到個人幾乎都能叫上名字來。
打從出生起,曲南風的話就特別少,也不像其他小孩子一樣愛哭鬧。平日里,
母親把他放在花店門口自己玩耍,路過的街坊鄰居都會來一句:「阿梅,
你可真是生了個乖娃娃,你看小南風,不調皮也不鬧騰,給你省了多少心!」我母親叫林梅。
我小時候怎么長得這么丑?我觀摩著影片中的曲南風,有些嫌棄。這時,
畫面剛好播放到隔壁的宋阿姨過來送水果,看到曲南風坐在店里畫畫,
便夸了一句:「小南風長得真帥氣,長大之后指不定多少女孩子追他呢!」聽到這番話,
我心里又稍微平衡了一些。一歲前,我很少在影片中見到我的父親,剛開始看還覺得疑惑,
以為他可能在外地打工。后來有一次,曲南風玩玻璃球的時候爬到父母房門口,
才聽到他們的對話。我爸出軌了。對方是大城市里富豪家的小姐,兩個人已經有了孩子。
畫面里,他將一堆鈔票扔到母親面前,還說了一句:「這個花店就留給你,
也算是我對你們母子倆的補償。」當然,一歲的曲南風根本聽不懂這些話。
但他卻本能地開始大哭起來。母親看到門縫后的曲南風急忙跑了過來,
將他抱在懷中加以安慰,自己卻也流淚不止。在那之后,我便再也沒有見過我爸。
3上了幼兒園后,曲南風的周圍出現了更多形形色色的人,但是面對周圍同齡孩子的打鬧,
他似乎沒有任何想要融入他們的意愿。我忍不住想——一個六七歲的孩子,
怎么就這么無欲無求的?上學,放學,
給店里的花草澆水——這幾個字就概括了我六到九歲的生活。哦,好吧。
要是硬說有什么有意思的人,也有。那是一天午休,曲南風坐在教室的角落里畫畫,
其他小朋友都在操場上玩耍,教室里空無一人,安靜得很。曲南風喜歡周圍沒有人的地方,
這似乎是他的舒適區。然后,這份寧靜被打破了。「喂,你要吃糖嗎?」
他的頭頂上傳來一個小男孩的聲音。他往聲音的來源看去,
發現是一個手里拿著麥芽糖的小胖子。小胖子的臉不算很好看,五官分布得很平均,
七歲的肚子上疊了三層肉。這張臉看著陌生,好像不是曲南風班里的。他搖搖頭,
甚至沒開口說話。「喂,你是啞巴嗎?」他又問了一句。曲南風似乎有點無語,
開口說道:「我不是,我不要。」聞言,他故作神秘,
彎下腰來:「這可是李老師自己做的麥芽糖,別的地方買不到的哦。」
麥芽糖是離南鎮的特色,家家戶戶都會做,母親做的尤其好吃。曲南風不想理他,
但還是禮貌地回應:「謝了,我不想吃。我媽也會做。」
然后眼前這個哥們兒就開始放聲大哭。4后來我才知道,這個小胖子沒有媽媽。
曲南風班的劉老師和隔壁班的李老師一起審問曲南風,問他為什么把小胖子弄哭。一來二去,
曲南風大概了解到,小胖子名叫徐見風,出生的時候媽媽就去世了。因為家里有幾個錢,
他成了他們班級的小霸王,但是沒有人愿意跟他玩。是個孤獨的小孩。
我不知道當時七歲的我是否能夠洞察這些事。但是鬧騰了幾回后,
曲南風居然跟他成為了朋友。不過他一直不愿意叫徐見風的大名,
或許是因為他覺得小胖的身形一點也不符合「見風」二字。
倒是因為這倆孩子的名字都帶「風」,學校里的老師經常弄混——「小風?
你說一班的小風還是二班的小風?」后來大家一致決定,按照他倆的身形來叫名字。
徐見風叫大風,曲南風叫小風。對于性格如此孤僻的自己,
我想孤身一人便是我生命中最常見的風景了。沒想到,會有一個人死皮賴臉地靠近我。
「小風,吃不吃我們家阿姨做的鍋包肉?人家是東北來的,做得可正宗了!」「諾,
分你一半包子,兄弟我夠義氣吧?」「要是你們班誰欺負你,跟我說!本大爺替你揍他們。」
說到被欺負,從前班里總會有些小毛孩趁曲南風不注意的時候把他用來畫畫的鉛筆芯給弄斷,
或者把他的彩色筆藏起來。曲南風似乎從來都沒有在意過。他或許覺得,鉛筆芯弄壞了,
重新削就好了。可自從徐見風整日在他身旁晃來晃去后,再也沒有人對他做這些事情了。
興許是這些孩子害怕體型龐大的徐見風,興許是因為他們看到曲南風不再是孤單一人,
欺負他也無趣了。我想七歲的曲南風應該沒有察覺到這些細節。不過大風的出現,
讓眼前的影片總算是有了一些顏色。5十歲之前的人生好像一晃而過,
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什么,影片中自從出現了徐見風,時間似乎流逝得比之前要快。
作為影片的觀看者,我居然希望那些打鬧歡樂的畫面再慢一些。「我在想什么?」
我忍不住張口說道,「死都死了,趕緊看完得了。」雖是這么說,
我確實對自己之后的人生多了一些好奇。等等。「我可以說話了?」我驚呼道。
在我說出這話的那一刻,眼前的影片突然停止了。
畫面剛好播放到大風跟我炫耀他中午吃了蒜泥白肉這件事,熏得畫面中的曲南風眉頭緊皺,
滑稽得很。下一秒,那個穿黑衣斗篷的人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我面前。「能講話了?」
黑衣人的聲音似乎有了一些溫度。我依然分不清它是男是女,下意識地反問:「你是誰?
我還要在這里待多久?」「曲南風。」它直呼我的大名,
「你難道對自己的人生一點都不好奇嗎?」「……」我停頓了一會兒,反駁道「我不理解,
人都沒了,還要花時間回顧自己的一生有什么意思?況且,我又感知不到曲南風的心理活動,
這跟看陌生人有什么兩樣」「有意思」我不確定這個人是不是在嘲笑我。
接著它又補充了一句:「你會感知到的。」「什么?」
它的聲音突然變得機械起來:「恭喜你,即將進入第二階段,祝您有愉快的觀看體驗。」
眼看著它又要消失,我急忙問了一句:「喂,等等!不是,我活了多久啊?
我還要在這里待多久?」然而回應我的只有影片中大風的大嗓門兒:「你問問看,
這蒜泥白肉是我家阿姨做的,一點蒜味都沒有!」我更加無語了。
「真不知道這該死的影片要看到什么時候……」我忍不住抱怨。6十歲那年,
曲南風平淡的生活中又出現了一個人。那日出門前,曲南風掃了一眼日歷。不知為何,
那個日期清晰地刻在我的腦海里——二月二十七號。那是一個周末,
曲南風坐在花店門口讀書。突然,他的眼前閃出了一只粉嫩的小手,手里拿著一支紅玫瑰,
將它遞到曲南風的眼前。「送給你」頭頂上傳來一個稚嫩的聲音。曲南風抬頭看,
入眸的是一個看起來跟自己一般大的女娃娃。她的臉蛋紅撲撲的,一邊說話一邊喘氣,
像是剛剛跑過來的。她有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正眨巴眨巴地看著我。她扎著兩根麻花辮,
上面還別了兩朵小紅花。女孩身穿一條紅裙子,在陽光下顯得十分靚麗。
「這小姑娘長得還挺可愛。」我看著畫面中的小姑娘,點評了一句。結果,
畫面中的曲南風突然來了一句:「你付錢了嗎?」「什么?」女孩歪著腦袋,
一臉不解地問道。「你拿的是我家的花。」他面無表情地指向一旁裝玫瑰花的籃子,說道,
「你要付錢。」女孩一臉正氣地回答:「我不是在籃子里拿的花,是地上撿的。」
「哪兒撿的?」他反問。「籃子前面的地上。」她很認真地回答。「……」
他的臉瞬間黑了下來。這時,女孩身后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小意!你怎么跑得這么快,
媽媽都快追不上你了!」女孩轉過身去,一個身穿紅色長裙的中年女子從她身后小跑了過來,
氣喘吁吁地拍了拍女孩的腦袋瓜,故作生氣:「要是走丟了怎么辦?」我看了眼女人和女孩,
穿得好像是母女裝。「略略略」女孩朝著女人做了一個鬼臉,模樣俏皮極了。
女人無奈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小女孩,突然將目光轉到了曲南風的身上。「哎呀!
小風居然長這么大了!」7接下來的畫面有些混亂。大概就是,母親從花店里跑了出來,
跟這個紅衣女人抱在了一起,兩個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講著話,前言不搭后語。
這小姑娘像個沒頭腦兒的,一邊傻笑一邊拿著那朵玫瑰花在兩個女人周圍跑來跑去。
影片中很少出現這種熱鬧的畫面,我看著覺得有趣。結果,
影片里的曲南風喃喃了一句:「神經病」林梅提早關店,買了一堆菜回家燒飯。
兩個女人在廚房折騰了一下午,燒了一桌子的菜出來。一旁的小姑娘開心地活蹦亂跳,
手里始終攥著那朵玫瑰花:「有好吃的肉肉咯!」吃飯的時候,
我終于理清了這復雜的人物關系。眼前這個紅衣女人是我媽的發小。
她年輕的時候嫁到了北京去,丈夫是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本來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誰知,
前段時間她才發現丈夫很早之前就已經出軌了,還跟外面的女人有了孩子。
失望至極的她立刻跟丈夫提出離婚,并且帶著女兒回到了離南鎮,
在這里找了一份幼兒園老師的工作。我想,怪不得這倆人關系這么好,
原來她們的經歷還挺相似的。這個阿姨的女兒,也就是眼前這個我懷疑有多動癥的女孩子,
叫蘇知意。嗯,我確實覺得她跟這個名字不太符合。
畫面中的曲南風看著眼前她狼吞虎咽的模樣,眼神里透露出一絲嫌棄。接著,
母親說道:「小風,小意就住在我們樓上,之后就是你的同班同學了。小意剛來到離南城,
你要好好照顧她,曉得不?」8蘇知意的出現讓曲南風的生活里多了許多聲音。
「這是咱們四一班新來的轉學生,蘇知意。知意以后就是我們班級的一員了,
大家要好好與她相處哦。」畫面中,曲南風看著眼前的班主任以及她身旁的蘇知意,
臉上沒有絲毫喜悅,反而布滿了一層陰霾。「嘖,能交個新朋友還擱那兒不開心個啥呢。」
我不理解為何曲南風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但我挺開心的,至少之后的影片不會這么枯燥了。
畫面中,蘇知意穿著一身運動服,扎了高馬尾,與那穿著紅裙子扎雙麻花的模樣很不一樣。
她笑得很開心。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的臉上,這個畫面實在是美好。
可我注意到畫面中的曲南風似乎非常絕望——貌似只有他沒有同桌。「知意,
你去坐到南風同學身邊吧。」班主任說道。「好的老師!」她倒是積極,
蹦跶得跳到曲南風身旁,笑瞇瞇地向他問好:「小風,以后我們就是同桌啦!」自那之后,
他的身邊又多了一只跟屁蟲,還是隨時會出現的那種。「小風小風,你想吃關東煮嗎?」
「小風小風,我跟你說,今天食堂的清炒冬瓜咸得要死,我差點沒嗝屁!」「小風小風,
你說胡老師的頭發為什么會這么少?」我看著蘇知意整日跟在曲南風身后的模樣,
忍不住笑出了聲:「有點像徐見風二號。」蘇知意似乎對曲南風的臭臉免疫。
不管他怎么冷淡,她似乎都無所謂,只會自娛自樂。不過,
曲南風對蘇知意講話從來沒什么好氣:「頭發長見識少。」潛臺詞是在嫌棄她笨。
她好像沒聽出來這層意思,還不斷追問這個道理是哪里聽來的。蘇知意的成績一般般,
尤其是數學,一竅不通。因為曲南風是她的同桌加鄰居,所以被迫要幫她指點作業。
有時他坐在房間里寫作業,突然會聽到門鈴不停地響,接著就是蘇知意尖銳的聲音:「小風!
!我有道數學題做不出來!!」做出數學題后,母親正好回到家里,就會留她在家吃晚飯。
我時常想,她是不是故意掐著我媽回家的點過來找我做作業。
9有一天徐見風過來找曲南風玩,剛好碰見他在教蘇知意數學。徐見風現在比之前瘦了不少,
勉強可以稱之為健碩。他爸給他整進了一個私立小學,好在離曲南風的學校不是很遠。
曲南風是絕對不會拋下作業去找徐見風的。所以,徐見風便只好經常下課后跑來找曲南風玩。
他也從未抱怨過什么。他前幾天還跟曲南風嘮叨,家里來了一個老外理發師,
要給他整個「美式前刺」。現在估計是來呈現作品的。影片中,曲南風抬頭看了一眼徐見風,
表情立刻像吞了屎一樣難看。「嗯……」曲南風遲疑了一刻,點評道,
「像一坨稻草蓋在了雞蛋上。」一旁的蘇知意爆笑。徐見風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接著突然像沒穿內褲一樣地捂住自己的頭發,怒吼道:「你!說什么!
老子這個頭發在外面理得一百出頭!」「花一百塊把稻草蓋在了雞蛋上!」
蘇知意一邊笑一邊說道。眼淚都給她笑出來了。徐見風看到一旁小姑娘開懷大笑,
突然覺得有些窘迫,連忙轉移話題:「她,她是誰?」畫面中,
曲南風的目光又回到了眼前的數學題上,并沒有作答。他興許是覺得蘇知意自己會回答。
「你好呀,我叫蘇知意,蘇打水的蘇,知識的知,意大利面的意!」
曲南風寫字的手頓了頓——好吧,最后一個他著實沒有想到。「我……我叫徐見風,
看見的見,清風的風……」我猜他不知道有什么日用詞里頭帶有「徐」一字,
所以故意省略了。不過——我瞇了瞇眼,這小子怎么看到蘇知意還臉紅了呢?不知為什么,
一絲危機感襲來。10不出我所料,蘇知意和徐見風成為了好朋友。還是挺好的那種。
平日里,徐見風一周最多來找曲南風三趟。有一段時間他爸爸獎勵了他新款游戲機,
這哥們兒直接兩周沒來找曲南風,一下課就窩在家里打游戲。可自從蘇知意來了后,
他便日日都會來我們學校,還揚言要轉學。「徐見風這小子,才十一歲,就這么會獻殷勤,
不曉得會不會沒成年前就把蘇知意拐走。」我忍不住猜想。
私立小學比我們學校放學早一個小時。因此,每每曲南風和蘇知意放學的時候,
徐見風已經在校門口等著了。「我跟你說,離南鎮最好玩的地方我都知道,跟著風哥玩!
包你不失望。」「什么亂七八糟的,就知道耍嘴皮子。」兩個人拌嘴拌得極有意思,
活脫脫的歡喜冤家。但是拌完嘴還是會一起跑去玩。
徐見風經常變著法兒帶蘇知意玩耍——去捉蚯蚓,玩泥巴,摘果子,每次回來都一身臟,
兩人還想往曲南風身上撲。曲南風自然是滿臉嫌棄。從前他也一直叫曲南風去,
可曲南風從來沒有答應過。蘇知意從城里過來,以前從來沒玩過這些,
性情好動活潑的她看到田地里那些蚯蚓眼睛都發亮了,玩起來比徐見風還要瘋。
因為蘇知意經常下課就被徐見風拐走了,曲南風便多了許多一個人回家的時光。
看到蘇知意在校門口朝著曲南風揮手說再見,然后又轉身和徐見風一同離開的身影,
而曲南風面不改色地轉頭,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去。我時常會想,那個時候的我,
真的沒有一絲想要加入他們的想法嗎?11小升初的那段時間,蘇知意約有一周都沒來上課。
我看著有點心急,可是影片里的曲南風似乎對此漠不關心。對他來說,
可以一周安安靜靜地在房間里做題不被打擾,是件極其幸福的事。
「小意怎么這幾天都沒有來上學?」徐見風急得要死,「我們要不要去看望一下她?」
曲南風白了他一眼,「要去你自己去,我要準備考試。」
徐見風故作心痛:「真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同班同學生病了,你居然不聞不問?」「……」
他連續纏了曲南風兩天。沒辦法,曲南風只好答應周五放學后帶他一起去蘇知意家里。
「早就該去了。」我忍不住插了一嘴,暗罵自己。「哎呀,小風你來啦。」
開門的是蘇知意的媽媽。她看了眼一旁的徐見風,問道:「這是……」「阿姨好!
我叫徐見風,是來看望蘇同學的!」曲南風還沒開口,徐見風倒是積極。
蘇知意媽媽看起來很開心,連忙歡迎他們進去。「小意這周生病了,有些嚴重,
我就沒讓她去上學了」她媽媽解釋道,「你們能過來看她,她一定很高興。她還在睡覺,
不過一會兒估計就會醒了。阿姨去給你們洗點水果」「小意怎么會生病呢?」
徐見風不斷關心道。「這不是小升初嗎?本來學校說她的成績能進二中就不錯了。
這丫頭不肯,非得要進一中。前段時報復性學習,就把身體給搞垮了」她媽媽說著,
無奈搖了搖頭,「以前也沒見她有這個心志」一中?那不是我要去的學校嗎?提到這個,
我突然想起前段時間曲南風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去談話的情景。「小風啊,以你的成績,
絕對保送一中。這次考試好好發揮,一定沒問題。」當時,曲南風點了點頭,
目光突然瞟到窗外蕩過一個人影。那是蘇知意。原來是這樣。因為曲南風要去一中,
所以她也想去。我的目光又轉向畫面中的自己。曲南風正坐在沙發上看書,
一旁的徐見風和蘇知意媽媽熱聊,但似乎一句話都沒有進他的耳朵里。
我的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那個時候,自己好像錯過了很多事情。12令我沒想到的是,
蘇知意居然真的考上了一中。「小風小風!你看!我也被一中錄取了!以后我們還是同學。」
那是一個夏日,畫面中的蘇知意穿著一身小花裙,
兩根麻花辮子隨著她跳躍的動作而上下擺動著。她的皮膚很白,白到在陽光下發光。
曲南風聽到這消息后忍不住皺了皺眉,應該是在想為什么一中會錄取蘇知意這樣的人。也是,
他沒有將蘇知意媽媽的一番話放在心上,自然也就不知道蘇知意為了考上一中付出了多少。
他興許是覺得她踩了狗屎運。但我心中多了一些慰藉。一起上一中,
那意味著至少接下來的六年,蘇知意都還會在曲南風的身邊。這對曲南風來說是致命的毒刺,
卻是我眼中的救命稻草。慶幸的同時,
我也忍不住后怕——如果徐見風和蘇知意不在自己身邊,那自己的人生軌跡,又會何去何從?
這種恐懼似乎悄無聲息地在我心中埋下了種子。我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咦?拳頭?
我低頭看了眼自己,眼前一片漆黑中,我依稀看到了自己的手指。
似乎是心中早已有預知一樣,眼前的畫面又停止了。然后,那個穿著黑衣斗篷的人又出現了。
興許是因為心中的那份后怕還在心頭徘徊,我現在竟無心搭理眼前這個人。「曲南風」
這是它第一次叫出我的大名。我一怔。「你難過嗎?」它問我。「什么?」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說出這兩個字。「你難過嗎?」它再次問道。「……」我沒有立刻回答它。
不知為何,我似乎有些面對這個答案。周圍的空氣安靜了許久,
就在我快要忍不住開口的時候,黑衣人再次機械地說道:「恭喜進入第三階段,
祝您有愉快的觀看體驗。」接著,眼前的畫面又動了起來。
13徐見風被他爸安排進了一家私立中學。他曾經力求他爸爸將自己搞進一中,
跟曲南風和蘇知意一起。誰知他爸反手來了一句:「就你那破成績,
進去給人家掃廁所都不要。」盡管徐見風的私立中學離一中有些遠,
但他還是依然堅持每隔兩天就來找曲南風和蘇知意。
最開始徐見風爸還給他安排了一個司機上下學接送,
后有一天蘇知意突然說了一句:「徐見風,你每次都坐轎車過來見我們會不會太顯眼了?」
之后,徐見風便決定從自己學校走路十五分鐘到巴士站,然后坐半個小時巴士,
再走路十分鐘去找曲南風和蘇知意。興許是因為他的運動量變大,
又或者是因為這個年齡的小孩長得快,徐見風在這三年里一邊長高一邊變瘦,
與之前小胖墩的模樣截然不同了。小孩子的五官一長開就變得俊俏起來,現在的徐見風,
完全配得上「見風」二字。我看到這里,竟覺得有些感動。一個十五歲的小孩,
居然為了喜歡的女孩放下了二十分鐘的車程去坐長達一小時的巴士。反觀曲南風。
我密切地關注著自己的成長。曲南風的成績依然是年級前三名,
出眾的成績讓他成為了一中的風云人物。但面對許多人的示好,曲南風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猜想,他的腦袋里每天只有兩件事情:做題和澆花。但我總覺得,那時候的自己并不開心。
就算徐見風過來,大多數時間也都是在跟蘇知意玩耍。與其說是三人行,
不如說是二人加個曲南風。每次看到徐見風與蘇知意玩得起勁兒時,
我都希望一旁正在做題的自己可以加入進去。當然,那時的曲南風并沒有這么做。
日子一天天過去,在不知不覺中,我心中的安全感如一顆長在懸崖峭壁上的枯草一般,
底下萬丈深淵,隨時搖擺在崩塌的邊緣。14再說蘇知意。她長得本來就標致,
初中三年生得越發好看。要說三個人中,或許她的變化是最大的。從前的蘇知意迷迷糊糊,
連一道數學題都能反著做。可自從上了初中之后,她的成績便慢慢追了上來。
就算不是名列前茅,也是中等偏上了。或許是因為長大的原因,蘇知意的話沒有以前多了。
雖然平日里她還喜歡在曲南風的耳旁嚷嚷,可學習時卻會安安靜靜地坐著讀書。
我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心中居然忍不住有些懷念當時她聒噪的模樣。從前她喜歡扎雙麻花,
現在因為校規的原因,只能扎馬尾,不然就要剪短發。她還調侃過曲南風:「小風,
我要是剪了短頭發,你會不會不喜歡我了?」曲南風白了她一眼:「沒差。」他指的是,
不管她什么發型,自己都不會喜歡她。但是蘇知意貌似將這句話理解成了褒義,
笑瞇瞇地回答:「看來咱們小風不是個單單關注外表的人,值得夸獎!不過,
我還是不想剪短發。我媽說,頭發是女孩子很重要的財產,怎么能隨隨便便就剪掉呢?
這些學校,真是一點都不知道尊重女孩子……」只有在她如此聒噪的時候,
我的心才能平靜下來。那種感覺,就好像一塊在深海中矗立的礁石,只有在海浪不斷拍打,
波濤洶涌時,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15蘇知意偶爾也有表現比較反常的時候。
有天放學路上,她的話格外地少。這小丫頭今天怎么回事?我忍不住皺了皺眉,
好像自從午休后就一直悶悶不樂。反觀走在她身旁的曲南風——他微微仰頭看向天空,
思緒漂浮著,估計在思考下午沒做出來的數學題。微風帶起蘇知意的發絲,
她纖密的睫毛輕顫,微微皺眉,眉宇間露出幾分凄哀。「小風」突然,她停下腳步,
睜大眼睛看向一旁的曲南風,然后認真地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吵?」
曲南風的思緒被打斷,緊接著皺了皺眉。他似乎有些不高興。「有點」我看得出來,
他很不想回答。「哦。」蘇知意悶悶不樂地應了一聲,然后又偷瞄了曲南風一眼,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嗯?」「其實,我也不想這么吵的。」她很真誠地說道。「嗯」
「只是,習慣了而已。」她的聲音逐漸變小。我注意到,她的眼角泛紅,垂下頭,
像是在掩飾內心的某些難以示人的難堪。她的目光閃爍,仿佛在尋找一絲可以安慰她的目光。
最后,失落地垂下眼眸。曲南風并沒有繼續問下去。我再也不知道那個「習慣」
背后的真相是什么。16要說初中還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事情,
那便是我記憶中早已經淡忘的父親回來找我了。那年初三臨近夏天,放學后,
蘇知意纏著曲南風,想要去店里拿些新進的梔子花回去放在家里。
「現在正是梔子花的好季節,我媽媽可喜歡梔子花了。」她笑著說道。
他們一同從學校走路回家。不知是我的錯覺還是什么——自從那次的反常行為后,
蘇知意的話變得更少了。一路上,她除了隨口抱怨中午食堂阿姨又手抖,
只給了她兩塊排骨以外,便沒再說什么了。曲南風如往常一樣,
敷衍、迎合著蘇知意的話——那些對他來說似乎并沒有任何意義的話。不料,剛到店門口,
曲南風的腳步立刻止住了。我繼續看下去。入眼的是一個穿著咖色風衣的中年男子。
他的手上戴著看起來就很貴重的手表,頭發上抹了很多油,還帶著一副金絲邊眼鏡。
一看就不像是離南鎮的人。他與林梅講話的聲音越發激動起來,
在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的時候停了下來,轉過身來,看見了曲南風與她身旁的蘇知意。
「小風!」男人立刻換了一張嘴臉,笑臉盈盈的走上了前來,想要擁抱曲南風,
「你剛放學嗎?」那是十四年未見的「父親」。他變了不少,我想到。不知為何,
腦海中浮現出自己一歲那年父親的臉,那些破碎的時光好似就發生在昨天。曲南風皺了皺眉,
下意識地躲開了,然后頭也不回地進了店里。蘇知意見狀立刻跟了上去。「媽」
曲南風喊了一句林梅,說道,「他找你麻煩了?」「小風……這是……」
林梅硬生生把「你爸爸」三個字給咽了下去。她猜,曲南風應該知道這個人的身份。
看到這一幕,我的心情十分復雜,握緊了拳頭,心中本能地涌出一絲對這個男人的厭惡之情。
「小風,我是你爸爸。你不記得了嗎?」這個男人厚臉皮地貼了上來。這副嘴臉,
好似過去的十幾年他一直陪在曲南風身旁似的。「爸爸?」
曲南風臉上的笑容讓人看著忍不住打顫,聲線涼薄到極致。很難想象,
這是一個十五歲少年臉上能出現的表情。下一秒,他突然換了一張臉,
冷漠無情地說道:「我沒有爸爸。滾,這個地方不歡迎你。」「你……」
男人似乎是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你……你怎么能這么說?我來,
是想要帶給你更好的生活!」17從幾人的對話當中,我大概聽明白了來龍去脈。
自從這個「父親」入贅到城里的富家小姐家后,那個「繼母」便一連生了三個女兒,
現在第四次懷孕,查出來還是女兒。父親一心想要一個兒子,
在爭取到了這個繼母的同意之后,才想著回來把這個自己已經拋棄了十五年的兒子帶走。
「我能給你更好的生活條件。在大城市里,你的機會會更多,接觸到的人也會更多。
你將來會上好的大學,有一份高薪工作!」畫面中的父親越講越激動,
「這是你在離南鎮待一輩子都得不到的東西!」眼看畫面中的曲南風就要失控,我心一緊。
不料,關鍵時刻,一旁的蘇知意突然拿起了一個手機,在上面按了幾個數字,
將手機放在耳旁,大聲說道:「喂?是警察叔叔嗎?這里是林梅花店,
有一個外面來的人現在正在騷擾我們,可以請你們快點過來嗎?謝謝!」「喂,你在做什么!
」男人看到這一幕,兇神惡煞地上前,想要奪走蘇知意手中的手機。被曲南風一腳踢開了。
他那件潔白的襯衫上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大腳印。男人被踹得直咳嗽,看到自己身上被踢臟了,
一臉罵了好幾個臟話,還不忘擺弄好自己的發型。「你……」他握緊了拳頭,「行,
你不想過上好日子,你他媽就是個傻逼!」罵完后他就氣沖沖地快步走出了花店,
還左右觀看,或許是真的怕警察會過來。「蘇知意……」他走后,曲南風看了一眼蘇知意,
深邃的眼眸中似乎話語萬千,卻又卡在嘴邊,講不出來。「你放心吧」
她拿起手中的黑屏手機,吐了吐舌頭,笑著說道,「我騙他的,沒打電話給警察叔叔」
「……」曲南風緊皺的眉頭仍然沒有松下來。我仔細觀摩著,
試圖從他的眉眼間讀懂他此刻的心聲。「小風,你別擔心!瞧他那副慫樣,
肯定不會再來打擾你和梅姨啦」蘇知意點起了腳尖,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胸脯,
「下次他要是再來,我們就真的叫警察!警察一定不會放過他的」「謝謝」
曲南風從內心深處那千絲萬縷的思緒里抽出兩個最假的字,拼湊到一起,送給了蘇知意。
隨后他轉身,將林梅扶進了屋子里。最后,蘇知意也沒有將一束梔子花帶回家。那夜,
曲南風徹夜無眠。他的心中仿佛有什么東西碎了,像一塊木頭裂開一樣,
順著紋路從上往下直到完全崩塌。我仔細回憶下午曲南風朝蘇知意看去的那個眼神。
那聲「謝謝」背后實則是警惕、防備,還有一絲冷漠。我突然有一絲不詳的預感。
蘇知意的這番善舉,或許是一顆致命的毒藥——就像一只魚朝著天空游去,被人撈上了岸,
卻發現自己在岸上根本無法呼吸。曲南風逃離的那樣急促,仿佛一只缺氧的魚一般,
迫不及待地涌進水中。這樣,海與岸的界限變得更加分明。魚時刻警惕著,不能靠岸。
18徐見風初中讀完后就沒繼續讀書了。「我又不是讀書的料,花那錢讀書干嘛?
老子還不如去做生意賺大錢。」他自己這么說道。他知道,
以自己的成績并不能考上好的大學,與其花這冤枉錢去讀書,不如做點實際的。
原本曲南風和蘇知意以為徐見風是想要回家當全職富二代,
沒想到這個小子居然真的在努力研究生意之道,還跟著他爸到處見客戶拉投資,
過上了和他們全然不同的生活。他很少跟別人講起自己家里做的生意,
也從來不埋怨做生意的辛苦。有時候三人回家的路上會遇到一些街坊鄰居,
看到徐見風沒穿校服,便會忍不住點評幾句。「大風啊,這個年紀不上學在整些啥子呢?」
「就是啊大風,這個讀書的年齡一去不復返,現在還是得抓緊時間讀書,
以后才能出人頭地啊」「你看看小風和小意,乖乖讀書,多好!人小風還是年級前三呢。」
徐見風只是禮貌地回應,并沒有多做解釋,也沒說自己現在出去做生意了。
后來蘇知意問起來,徐見風坦坦蕩蕩地回答道:「別人怎么想怎么說,關老子屁事。
人的一生這么短又這么窄,哪里容得下這么多人的聲音?」徐見風是我見過最自信的人,
說話總是簡單卻又帶著大力量。他說,不是讀書不好,只是那不是命運為他準備的道路。
他說,想要擁有滾燙的人生,就要做個無所畏懼的人。我想,那是曲南風無法理解的人生。
有一天周末,三個人在草坪上一起吃午飯,蘇知意夸了一嘴徐見風:「大風,
你現在渾身上下都是一股大老板的味道,以后賺了大錢可不要忘記我們哦」「你放心吧」
徐見風嘴里塞滿了林梅鹵的牛肉,狼吞虎咽的動作與一身西裝全然不符,
「等我賺了大錢就把你娶走,以后我的錢都是你的」聞言,蘇知意的臉立刻紅了,
裝作生氣地拍了一下徐見風:「亂說什么」她說著,
下意識地瞟了一眼正在認真吃飯的曲南風。那時,一陣風吹過,
似乎將什么東西吹進了曲南風的眼睛里。他抬起頭,揉了揉眼睛,看向風的方向。
但卻沒有看她。19不知為何,我有種感覺,蘇知意在進入高中之后就不像之前那么開心了。
她在曲南風和徐見風身旁時還是吵吵鬧鬧,
可臉上卻很少再出現小時候那種天真爛漫的笑容了。我思考,興許是女孩子進入高中之后,
心中多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才會顯得煩惱重重呢?是什么樣的情愫呢?我很想問她,
可惜影片中的曲南風并不關心這些。「小意,今天去捉泥鰍怎么樣?我們比誰捉得多!」
放學的時候,徐見風經常會在門口等蘇知意和曲南風。「不行,我今天得回家復習,
過兩天就期中考了。」要是放在從前,蘇知意二話不說直接跟著徐見風跑了。
自從上了高中后,要復習功課的時間越來越多,玩的時間自然就變少了。「該死的期中考試」
徐見風會罵一句,然后拍拍蘇知意的肩膀,笑著說道,「沒事,等你考完,
小爺帶你去個新的地方捉蚯蚓。那兒的崽子可肥可大了」把蘇知意和曲南風送回家后,
他就會急忙回去做生意。每次告別的時候,
他都會朝著曲南風和蘇知意大喊道:「爺很快就要賺大錢了!等我賺大錢了,
我要讓你們都過上好日子!」平時,蘇知意都會纏著曲南風,要去他家一起學習。
可近來——或許已經有段時間了——她總是會跟曲南風告別,然后再上一層樓,回到家里。
高中的功課忙起來,曲南風的全身心都撲在學習上。蘇知意的這番改變對他來說是好事,
他并沒有多問。再加上,自從一年前父親那件事情鬧完后,曲南風對蘇知意本就疏遠了許多。
因此,他并沒有發現蘇知意家的反常。20那天晚上林梅很晚才回家,
曲南風剛剛自習完準備關燈。「媽,怎么回來這么晚?」「小風啊,你又學到這么晚?」
林梅的語氣略顯疲憊,正在玄關脫鞋子。「嗯,過兩天要考試。」曲南風回答道,走到玄關,
「出什么事了?」以我的了解,林梅平日里晚上從來不出門,要是有也是晚飯后出去散步,
最晚八點也回家了。今天一看鬧鐘——已經快十一點了。「沒……沒」她明顯心里有事,
可卻說道,「你快去睡覺」「……」曲南風皺了皺眉,「是不是他又來找你麻煩了?」
他指的是林梅的前夫。「………」眼看林梅沒說話,曲南風似乎默認了,
拿起鑰匙就要往外走:「我們去報警。」「不,不是的!」林梅腿突然一軟,
好像身體一絲力氣都沒了。她癱坐在地上,難掩臉上的痛苦之色,
聲音顫抖地低吟道:「是小意……小意媽媽」曲南風愣了愣:「怎么了?」「她得癌癥了」
21「小半年前確診的,乳腺癌晚期,擴散得很厲害。即使小意媽媽積極配合化療,
壽命也只有一年半載了……」我快速數算了一下,
心跳慢了一拍——那剛好是蘇知意高中畢業之前。「那天她在學校教課的時候突然暈倒,
被送到醫院。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小意一個人坐在病房門口的地上。那孩子瘦小的身影,
看得我……」林梅哽咽。「但是小意很堅強。她鼓勵媽媽積極配合治療,
還說要輟學陪著媽媽。」「小意媽媽沒有同意小意輟學,
她希望小意可以好好的完成自己的學業。這孩子,平日里放學后還要回家照顧媽媽,
我這段時間回家晚也是去照顧她了。今天她化療吐的厲害,我就在她家里多呆了一會兒」
曲南風聽得有些發愣。我也是。半年,住在樓上的母女倆。
我居然一點都沒有發覺她們的不對勁兒。我不知道當時曲南風心中是什么滋味。
但是現在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震驚,甚至有一些后悔。
我想到或許長大后的小姑娘就是不如小時候快樂,
也想到蘇知意或許是因為曲南風對她愛搭不理,所以她才不開心。
沒想到這些都是我以自我為中心得出的可笑想法。那一晚曲南風徹夜未眠,
盯著漆黑的天花板看了一整晚。我也盯了天花板一晚上。22「咦,小風,你還沒去學校嗎?
」次日早上,蘇知意背著書包下樓,看到曲南風正靠在門口讀書。平日里,
他喜歡一個人去上學。只有蘇知意比他更早下樓堵他,才可以跟他一起去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