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便利店的玻璃幕墻蜿蜒而下，在霓虹燈的折射下化作流動的彩虹。
林深將滾燙的關東煮捧在掌心，白色霧氣模糊了她的鏡片，
卻始終無法驅散記憶里那個潮濕的傍晚。六年前的秋分，沈硯就是在這樣的雨里消失的。
他抱著一袋剛買的橘子，轉身時被疾駛的摩托車濺了半身泥點，
卻還笑著朝她晃了晃袋子：“今晚做橘子罐頭吧，你最愛吃的。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見他清澈的眼睛，像浸在溪水里的玻璃珠，映著天邊將落的晚霞。
“林深？你的設計稿?！蓖滦≈艿穆曇舸驍嗔嘶貞洝Ａ稚钫卵坨R揉了揉眉心，
視線重新聚焦在辦公桌上的A4紙上。新客戶要求的logo修改第三版終于通過，
右下角的簽名筆鋒凌厲，帶著某種似曾相識的力道——陸明遠，
那個上周剛入職的UI設計師，總是戴著黑色口罩，連交文件時都刻意保持著半米距離。
“他的字寫得真好?！毙≈芴竭^頭來，“像刻出來的一樣，
跟你抽屜里那些手寫信風格很像啊?！变摴P尖在紙上劃出一道突兀的褶皺。
林深猛地合上抽屜，塑料夾層里的信紙發出沙沙的抗議。
那些泛著霉味的信札是沈硯留給她的最后禮物，從十三歲到二十歲，
每年生日都會收到他用藍黑色墨水寫的信，直到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
他的字跡永遠停留在未完成的半句：“其實我……”“可能是練過瘦金體吧。
”林深扯出僵硬的微笑，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清楚地記得沈硯的握筆習慣，
食指第二節總有淡淡的繭，寫橫畫時會微微上挑，像振翅欲飛的蝶。而剛才瞥見的簽名，
起筆處多了個刻意壓制的頓筆，像是戴了副不合手的手套。下班時雨勢漸大，
林深撐著傘經過巷口的舊書攤，泛黃的《天文學簡史》封面突然晃出熟悉的字跡。
那行批注用的是沈硯慣用的斜體，“獵戶座星云的塵埃溫度約為10K”的末尾，
有個若有似無的小逗號——他總說這是宇宙的呼吸?！袄习?，這本怎么賣？
”她的聲音比雨聲還要顫抖。戴瓜皮帽的老人從紫砂壺后抬起眼：“姑娘眼光好，
這是前陣子有個年輕人擱這兒寄賣的，說是祖上傳下來的孤本?！彼朴频胤届轫?，
“瞧這簽名，沈硯秋，民國時期的天文學家呢。”雨滴在傘骨上敲出急促的鼓點。
林深盯著那個名字，硯秋——沈硯的本名，知道的人早已不在人世。
她摸出錢包的手突然頓住，櫥窗倒影里，穿黑色連帽衫的男人正穿過馬路，他的右肩微沉，
像極了沈硯背單肩包的習慣姿勢?！傲衷O計師？”帶著電子音的雨傘自動開合聲。
陸明遠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后，黑色口罩邊緣露出蒼白的下頜線。
他手里的文件夾被雨水洇濕一角，露出里面參差不齊的紙邊，像是被人用手撕過。“這么巧。
”林深后退半步，鞋底碾過積水里的落葉，“你也喜歡天文學？”他的瞳孔在陰影里縮了縮，
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書脊上：“隨便看看?！痹捯粑绰?，一輛鳴笛的出租車濺起水花，
他突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溫熱的觸感透過袖口傳來，
林深聞到他身上若有似無的藍月亮洗衣液味道，和沈硯慣用的那款一模一樣。“謝謝。
”她迅速抽回手，傘尖在青石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陸明遠的指尖還殘留著顏料的薄荷味，
那是她上周落在茶水間的丙烯顏料，當時他說自己從不碰這些“多余的色彩”?；氐焦r，
老式掛鐘剛敲過九下。林深拉開書桌最底層的抽屜，
玻璃罐里整整齊齊碼著二十四封未拆封的信，封口處的火漆印還是六年前的模樣。
她抽出最新的一封，1999年9月21日的郵戳已經褪色，
沈硯在信里說攢了三個月的零花錢，給她買了支英雄牌鋼筆，“筆尖刻了你的名字，
這樣就不會丟了”。銅制筆帽在臺燈下泛著溫潤的光，“深”字的最后一筆有個小缺口，
是高三那年她摔裂的。林深握著筆在便簽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藍黑色墨水洇開細小的毛邊，
和今天看到的陸明遠簽名如出一轍。她猛地翻開公司通訊錄，
陸明遠的緊急聯系人一欄空得刺眼，入職登記表上的字跡用力到劃破紙張，
仿佛在和什么東西搏斗。窗外驚雷炸響的瞬間，衣柜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林深舉著臺燈湊近，發現最深處的紙箱被挪動過，她顫抖著扯開膠帶，二十本手賬依次滑落，
每本扉頁都貼著沈硯不同時期的照片——初中時青澀的寸頭，高中運動會上揮汗的側臉，
還有十八歲生日那天，他站在銀杏樹下沖鏡頭比耶，毛衣袖口露出一星半點的燙傷疤痕。
手機在此時震動起來，工作群里彈出陸明遠的消息：“林姐，明天提案需要你那份草圖，
方便現在發我嗎？”附帶的笑臉表情像咧開的傷口。林深盯著屏幕上跳動的光標，
突然想起沈硯曾說過，他父親教過他用摩斯密碼寫信，“點是短橫，劃是長橫，
就像星星在夜空里發信號”。她鬼使神差地打開繪圖軟件，將陸明遠的簽名放大到300%。
那些看似隨意的連筆突然有了規律，橫劃的長度對應數字，點的位置藏著字母，
當她將它們轉換成摩斯密碼時，
跳出的竟是一串經緯度——正是沈硯失蹤前最后出現的天文觀測站坐標。雷聲漸遠，
雨幕中傳來若有若無的腳步聲。林深猛地轉頭，看見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
身后的衣柜里，沈硯十八歲時穿的那件牛仔外套正輕輕晃動，衣角露出半張紙條，
上面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字跡：“當你看到這行字時，我可能已經不是我了。
”雨滴擊打玻璃的聲音突然變得震耳欲聾。她抓起外套沖向電梯，潮濕的走廊里，
聲控燈忽明忽暗，照亮電梯按鍵上新鮮的水痕，從18樓到B1樓，蜿蜒成某種神秘的軌跡。
地下車庫的節能燈閃爍著垂死的光芒，她的車鑰匙插進門把手的瞬間，
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咳嗽聲——那是沈硯每次感冒都會發出的、壓抑的輕咳?！罢l？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車庫里激起回音。陰影中走出的人影戴著黑色口罩，雨水順著帽檐滴落，
在地面匯成細小的溪流。陸明遠抬手摘下口罩，
露出左眼角那顆淚痣——沈硯曾笑稱這是“被獵戶座流星雨砸中的印記”。他的嘴唇動了動，
卻在開口前被林深搶先握住手腕，將袖口狠狠擼起。蒼白的皮膚上，
月牙形的燙傷疤痕正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和照片里的位置分毫不差。
“你……”林深的聲音哽咽，“為什么要用別人的名字？”他垂眼避開她的目光，
喉結滾動著：“因為沈硯已經死了?！边h處傳來汽車鳴笛的長音，像是某種遙遠的哀鳴。
林深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胸腔里碎裂，那些被雨水浸泡多年的記憶突然破土而出，
帶著腐爛的青草味。她想起沈硯失蹤前那晚，他站在便利店門口剝橘子，
橘子皮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落在她腳邊時，
露出果肉上清晰的“等”字——那是他用指甲刻的。陸明遠突然抓住她的肩膀，
力度大到讓她生疼：“聽我說，有些事你不該知道——”他的話被劇烈的剎車聲打斷。
白色面包車的車燈刺破雨幕，林深在失控的瞬間看見駕駛座上閃過的側臉，
那人左耳后有顆暗紅色的痣，和沈硯失蹤前一天突然出現的一模一樣。
她被推進后備廂的最后一刻，瞥見陸明遠被按在地上的手，正用血跡在水泥地上寫著什么，
最后一筆拖出長長的血痕，像極了沈硯寫信時習慣的飛白。雨水滲進車廂縫隙，
打濕了林深口袋里的便簽紙。她顫抖著摸出鋼筆，借著手機屏幕的微光，
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下：“沈硯，我終于找到你了?！惫P尖落下的瞬間，
她聽見自己心跳如鼓，仿佛穿越六年光陰，再次握住了那個在雨里對她微笑的少年的手。
后備廂的金屬腥味混著雨水的鐵銹味，像把生銹的刀慢慢捅進鼻腔。
林深蜷縮在滿是油漬的地毯上，膝蓋頂到冰冷的金屬工具盒，指甲縫里嵌著不知誰的血漬。
引擎聲震得她牙齒發酸，每隔三分鐘，車輪就會碾過一個減速帶，
計數的規律讓她想起沈硯教她背圓周率時的節奏?！暗谌邆€減速帶?！彼谛睦锬瑪?，
指尖觸到夾層里的鋼筆。手機早已沒電，黑暗中唯有筆帽上的銅質紋路硌著掌心，
像某種遠古的圖騰。突然，手背碰到一團粗糙的紙張，
潮濕的油墨味混著霉斑氣息——是張舊報紙。打火機的火星亮起又熄滅，第三次嘗試時，
泛黃的新聞標題終于在幽藍的火光中顯形：《天文愛好者離奇失蹤，現場遺留神秘儀器》。
日期是2019年9月22日，沈硯失蹤后的第二天。林深屏住呼吸，
火光映著她劇烈跳動的瞳孔，報道里提到的“鋁制三腳架”“刻有星圖的金屬板”，
正是沈硯生日時她送的望遠鏡配件。照片里的現場被警戒線分割成九宮格，
右下角模糊的人影穿著黑色連帽衫，右肩微沉的弧度讓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當火光掠過記者署名時，她差點咬碎牙齒——陸明遠，攝影記者，
拍攝于2019年9月22日凌晨三點。引擎聲突然消失。林深迅速將報紙塞回座椅縫隙，
指甲摳進掌心。車門開合的聲響混著雨聲，兩個男人的對話透過鐵皮傳來，
像隔著水幕的深海低語?！吧项^要的是完整的星圖，不是半吊子的密碼。
”沙啞的嗓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耳，“你以為換個身份就能躲過去？
沈硯秋的女兒還在療養院呢?！绷稚顪喩硌耗獭Ｉ虺幥?，那個民國天文學家的名字，
竟和沈硯有關？她想起舊書攤上那本《天文學簡史》，扉頁的簽名突然有了溫度，
仿佛跨越時空的指紋。“星圖在她手里。”陸明遠的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
“當年老沈把獵戶座分區的觀測數據拆成了三份，林深的鋼筆、我的手表，
還有......”“還有你背上的燙傷疤痕。”沙啞男突然冷笑，“別以為我不知道，
你們父女倆玩的摩斯密碼游戲——疤痕是點，縫合線是劃，多浪漫啊。
”雨聲中傳來布料撕裂的聲音。林深捂住嘴，指甲深深掐進虎口。她想起沈硯失蹤前那晚，
他掀起袖口時閃過的縫合痕跡，當時他說“騎車摔的”，現在卻像被重新剖開的舊傷口。
“把東西交出來，我讓你見林深最后一面?！鄙硢∧械钠ば脒^積水，
“不然你媽在精神病院的治療費用......”驚雷炸響的瞬間，后備廂鎖扣突然松動。
林深瞪大雙眼，看見半開的縫隙里漏進的車燈，
照亮了駕駛座后掛著的證件——駕駛員姓名欄寫著“張明”，
左耳后那顆暗紅色的痣正在陰影里若隱若現。她想起沈硯失蹤前一周，
曾指著新聞里的隕石墜落事件說：“有時候隕石不是意外，是有人在天上做標記。
”鋼筆尖在掌心刺出細小的血珠。林深摸到牛仔褲后袋的鑰匙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