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指撫過盲文日歷,凸起的圓點在指腹留下細微的灼痛。這本該是茉莉花開的季節(jié),
但空氣里飄蕩的卻是線香焚燒后的焦苦。"小米,喝湯了。"母親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尾音像被剪刀裁過般突兀。我摸索著瓷碗邊緣,湯匙磕在碗壁上發(fā)出清脆的響。
溫熱的液體滑入口腔,濃重的當歸味在舌尖炸開——父親最厭惡的藥膳氣息。"爸呢?
"我放下湯匙,不銹鋼與大理石臺面碰撞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加班。
"母親在圍裙上擦手,布料摩擦聲比往常沉悶。我記得那條碎花圍裙是棉質(zhì)的,
但此刻聽起來卻像在揉搓蠟紙。樓梯間傳來腳步聲。不是父親那雙磨破后跟的皮鞋,
而是某種輕飄飄的響動,仿佛有人踮著腳尖在跳舞。我的盲杖撞倒了墻角的傘架,
傘骨散落時,我聞到一股潮濕的霉味——那是奶奶臨終時房間特有的氣息。"小米當心。
"父親的手扶住我的胳膊,皮膚觸感像浸過冷水的宣紙。三天前他小拇指的繭子還在,
現(xiàn)在那只手卻光滑得可怕。我想起上周幫他穿針時,他右手虎口明明有道疤。
午夜被尿意驚醒時,我聽見主臥傳來細碎的私語。那不像人類的對話,
倒像兩把裁紙刀在相互摩擦。
灰不夠了......""......中元節(jié)前要補齊......"我赤腳踩在瓷磚上,
足底粘到細碎的顆粒,撿起時卻在指間化作青灰——是紙錢燃燒后的余燼。
清晨的收音機正在播報失蹤案。母親突然哼起搖籃曲,走調(diào)的旋律讓我后頸發(fā)涼。
那是奶奶哄我睡覺時才會唱的客家小調(diào),而母親是北方人。"媽,我想吃您做的酒釀圓子。
"我對著虛空開口。廚房傳來瓷碗碎裂的聲響,接著是漫長的寂靜。
酒釀的甜香混著某種焚燒后的焦味從門縫滲進來,那味道讓我想起去年清明,
我們在祠堂給奶奶燒紙扎童男童女時的青煙。柜子里的檀香盒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個雕花木匣。我摸索到匣底凹陷的紋路,
指尖傳來灼燒般的刺痛——那分明是往生符的紋樣。收音機突然發(fā)出刺耳的電流聲,
近日多名市民反映親屬行為異常...專家提醒可能是工作壓力..."腳步聲在身后響起,
我數(shù)著,一步,兩步,三步。父親應(yīng)該七步才能從玄關(guān)走到沙發(fā),但現(xiàn)在他只用了五步。
有冰涼的東西貼上我的后頸,母親的聲音從極近處傳來:"小米,該點眼藥水了。
"她的呼吸帶著紙灰的氣味。我握緊盲杖沖出門時,聽見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撕裂聲,
像無數(shù)張宣紙在同時被撕開。電梯按鍵泛著不正常的溫熱,
金屬轎廂倒映著此起彼伏的沙沙聲。當失重的眩暈感襲來時,
我終于想起那個暴雨夜——奶奶咽氣前死死攥著我的手,
混濁的眼球倒映著窗外的閃電:"記住,
往生符要壓在枕頭下......"電梯門在十四樓開啟的瞬間,我聞到了熟悉的茉莉花香。
兩個輕快的腳步聲從走廊盡頭傳來,母親哼著走調(diào)的《甜蜜蜜》,
父親皮鞋后跟敲擊地面的節(jié)奏分毫不差。他們一左一右挽住我僵硬的胳膊時,
我摸到了父親虎口那道疤。電梯轎廂里的茉莉花香過于濃烈,
像是有人把整瓶香精潑在加熱器上。父親扶著我胳膊的手在顫抖,
這不符合他當鉗工二十年的腕力。我數(shù)著他們的呼吸頻率,
母親每次吸氣時都有輕微的紙張翻動聲。防盜門開合的瞬間,某種銳物擦著我耳垂飛過。
父親突然提高音量:"樓道燈泡又壞了!"但我分明記得物業(yè)上周剛換了LED燈,
那種特有的高頻電流聲此刻消失了。盲杖觸到玄關(guān)地毯時,細絨里摻進了沙礫。
我蹲下捻起顆粒,卻在指尖搓出符紙燃燒后的粗糲感。母親的高跟鞋精準踩在我手背,
冰涼的鞋底沒有人體溫度:"小米怎么把香灰灑得到處都是?
"收音機在播報時間:"現(xiàn)在是農(nóng)歷七月十四日午夜十一點。
"但三小時前我剛聽過這則報時。檀木匣從柜頂發(fā)出叩擊聲,仿佛有東西在里面用指甲抓撓。
我摸到匣蓋縫隙滲出粘稠液體,沾在指腹卻瞬間揮發(fā),只留下朱砂的腥甜。"該睡了。
"父母異口同聲地說,聲帶振頻完全重合。主臥門軸發(fā)出生銹的呻音,
這扇門自從奶奶去世后就再沒打開過。我數(shù)著他們的腳步,父親仍然五步就到沙發(fā),
而母親的高跟鞋變成了布鞋拖地的窳聲。黑暗中,衣柜深處傳來指甲刮木板的聲音。
我摸到枕芯里藏著的硬物——是奶奶臨終前塞給我的桃木梳,齒縫里還纏著她花白的頭發(fā)。
當梳齒劃過左手掌心時,灼痛感在皮膚上燙出北斗七星的形狀。
突然響起的嗩吶聲讓我撞翻了床頭柜。那分明是出殯時吹的《哭皇天》,
卻從廚房方向幽幽飄來。我握緊桃木梳沖出房間,在客廳中央踩到一攤粘膩的液體。
俯身觸摸時,那東西像融化的蠟油般裹住手指,卻在下一秒變成冰涼的紙漿。
"小米在看什么?"母親的聲音從天花板傳來。我抬頭"望"去,聽到有液體滴落的聲音。
父親的笑聲同時在左右耳響起:"中元節(jié)要到了,我們在準備祭品。
"桃木梳突然在掌心爆出火星,焦糊味中混進毛發(fā)燃燒的氣息。我跌跌撞撞撲向防盜門,
卻發(fā)現(xiàn)貓眼位置透著詭異的紅光。門把手轉(zhuǎn)動時發(fā)出濕噠噠的聲響,
像有無數(shù)條舌頭在舔舐鎖孔。"乖孩子。"四只冰涼的手同時按住我的肩膀,
那觸感讓我想起葬禮上撫摸紙扎人的金箔衣。母親哼唱的搖籃曲變了調(diào)子,
每個音符都夾雜著指甲刮黑板的聲音。父親的手指點在我的眼皮上:"該點眼藥水了。
"當冰涼的液體滲入眼眶時,我看到了。陽臺上密密麻麻掛滿人形剪紙,
每個剪影都在掙扎扭動。父母站在我面前,皮膚在月光下呈現(xiàn)出半透明的宣紙質(zhì)地,
胸腔里晃動著暗紅的燭火。他們身后的神龕供著個褪色相框,
奶奶的遺像正在滲出漆黑的淚滴。桃木梳突然發(fā)出裂帛般的脆響,
梳齒間迸發(fā)的青光刺得我眼球劇痛。在重新降臨的黑暗中,
我聽到奶奶沙啞的嘶吼從地底傳來:"咬破舌尖!血濺中宮!
"舌尖血噴濺在桃木梳上的剎那,那些蟄伏在黑暗中的聲響突然有了形狀。
腐爛的茉莉花香化作實體纏繞腳踝,父母的尖嘯聲在耳道里刮出螺旋狀傷痕。
我踉蹌著撞開神龕,供果滾落在地發(fā)出空心的脆響——那根本不是水果,
而是裹著彩紙的泥胚。"奶奶!"我對著滿地碎瓷片嘶吼,指縫間突然傳來布帛撕裂的觸感。
半幅褪色的壽衣袖子纏住手腕,拽著我撲向緊閉的陽臺門。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紙張爆裂聲,
像有千萬只蝴蝶正掙破人皮。生銹的推拉門卡在第三道凹槽,
這是奶奶生前最愛曬太陽的位置。冷風灌進來時帶著墳土特有的腥澀,
我摸到防盜網(wǎng)上密密麻麻的刻痕——全是往生符的變體圖案,
符咒凹槽里凝結(jié)著深褐色的血痂。父母的腳步聲在客廳地毯上拖出粘稠的尾音,
他們的關(guān)節(jié)正在發(fā)出竹骨摩擦的咯吱聲。母親哼唱的曲調(diào)突然變得清晰,
那是客家《引魂調(diào)》:"過奈何,踏血河,
紙馬馱魂莫回頭......"桃木梳的北斗七星紋路突然開始發(fā)燙,我順著陽臺外墻摸索,
在第四根排水管處觸到異樣的凸起。那是奶奶用盲文刻下的警告:"申時三刻,敲擊七下"。
當盲杖第七次撞擊鐵管時,整棟樓突然發(fā)出內(nèi)臟蠕動的轟鳴。腳下的地板融化成膠質(zhì),
我在下墜中抓住懸掛的曬衣繩。腐臭味濃得像固體,這里根本不是我家陽臺下方的小花園。
粘膩的墻壁擠壓著肋骨,我摸到墻皮下埋著密密麻麻的紙人殘肢,
它們斷裂的指節(jié)還在微微抽搐。"乖孫。"真正的腐臭味從頭頂傳來,
奶奶的聲音混著泥土的濕氣,"往生符要貼在膻中穴。"有東西塞進我手里,
是沾著尸油的銅鑰匙。
本站所有內(nèi)容都已取得正版授權(quán)。版權(quán)聲明 - 投稿聲明 - 自審制度 - 免責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