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棺材不響,鬼也來敲門三更天的胡琴聲突然走調時,沈厭舟的桃木刀正割破指尖。
血珠滴進銅盆的剎那,灶邊草席上的小乞丐突然睜眼——這孩子天生陰瞳,本該看不見東西。
此刻卻直勾勾盯著窗欞:"沈哥...窗戶外頭有個姐姐在數花瓣。
"指甲刮擦窗欞的聲音應聲而起。月光從窗紙裂縫漏進來,
照見戲服女子發間珠釵的金粉正簌簌掉落。那些金粉在窗臺上拼出半個"囍"字,
又被她顫抖的水袖掃亂。"沈老板。"小翠花的聲音像被掐住脖子,
"后臺鏡子里的新娘...今早對我笑了。"她翻開的衣襟里,
鎮鬼符背面五道血痕正滲出腥臭液體。沈厭舟摸向懷中人皮殘片的動作頓住了。
鏡中新娘的傳聞與三十年前阿繡被剝皮那晚,
老班主描述的冥婚紙人完全一致——而這件事本該只有他這個"送嫁人"知道。
"她是不是..."他喉結滾動間帶出陳年血腥氣,"用金粉畫著新娘妝?
"小翠花突然詭異地歪頭,
這個翠花班臺柱此刻竟擺出《冥婚》里紙人的身段:"您怎么知道呀?
"她咧開的嘴角濺出黑血,"除非...您見過她?"油燈炸響的瞬間,
沈厭舟看清她瞳孔里映出的景象——自己身后分明站著穿紅嫁衣的紙人,
而鏡子里...空無一人。2 心不死,咒不滅沈厭舟的指尖剛觸到棺材縫,
里面突然傳來指甲刮木板的聲響——咔、咔、咔,像有人在里面數數。他猛地縮手,
桃木刀上的紅繩結無風自動,纏在他腕上勒出一道血痕。“阿繡。”他低喚,
聲音啞得不像自己,“你要是恨,就掐這兒。”他扯開衣領,露出鎖骨下那道陳年抓痕。
棺材里靜了一瞬,隨后“砰”地炸開一道裂痕,
腐臭味混著胭脂香噴在他臉上——像極了七年前,阿繡的花轎路過時打翻的脂粉匣。
干尸胸口縫著的紅布下,那顆心臟仍在跳動。每跳一下,沈厭舟懷里的羅盤就瘋轉一圈,
指針最終指向——他自己。如果當時他低頭看,會發現自己的影子沒有心跳聲“活棺材?
”他冷笑,卻摸到后頸一片濕冷。那里不知何時浮現五個青紫指印,正緩緩滲出血珠。
呂三姑的姐姐站在火光里,黑袍下的黃符無風自動。可當沈厭舟的刀鋒擦過她耳際時,
削落的竟是一縷金紙屑——和紙人嫁衣上的如出一轍。“你以為燒了心就能破咒?
”她的笑聲突然變成少女嗓音,
“可你才是她的‘棺’啊……”啞巴阿婆的淚痣在晨光下泛紅,
沈厭舟突然想起——阿繡的銀鐲內壁,也刻著同樣的痣。而灰燼里的半枚銀鈴,
此刻正微微震顫,仿佛有人在不遠處搖著它的另一半……當沈厭舟撕開自己鎖骨下的抓痕,
里面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張寫滿咒文的黃符。3 紙人謝幕后,
她來了沈厭舟盯著灰燼里的半枚銀鈴,突然發現——它沒有銹跡。
昨夜呂二姑身上的銀鈴分明泛著銅綠,可眼前這枚光潔如新,
像是……剛從活人身上摘下來的。“沈老板。”韓四娘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沈厭舟轉身時,
她的影子正被晨霧吞噬——地上只有他一個人的影子。如果當時他低頭看信紙的背面,
會發現墨跡透紙而出,組成了另一行字:銅鏡里的“阿繡”撫上他肩膀時,
沈厭舟的衣領突然滑落——鎖骨下的抓痕里,嵌著半片石榴花瓣。而韓四娘添進火盆的松枝,
燃燒時竟散發出紙灰味鏡中阿繡的唇一張一合,
沈厭舟終于聽清那個“等”字時——銅鏡突然裂開蛛網般的紋路,每一道裂縫里都滲出金粉,
而鏡外的韓四娘,正用阿繡慣用的手勢,將木簪插回發間。4 紅妝未褪,她還活著?
沈厭舟在那面銅鏡前守了三天三夜。第一夜,他靠著門框打盹,
聽見銅鏡里傳來細碎的銀飾碰撞聲,驚醒時鏡面只映著他泛青的眼尾;第二夜,
韓四娘送來的姜茶涼了又熱,他數著松枝在火盆里爆開的火星,數到第七百顆時,
鏡中阿繡的影子淡得像要化在霧里;第三夜后半夜,他的指尖抵著眉心,
喉間泛起鐵銹味——是三天未進米粒的虛浮感。可他盯著鏡面的目光始終沒松,
像根扎進骨縫的鋼釘。第四天凌晨,窗紙剛泛起魚肚白,鏡面突然泛起漣漪般的波紋。
沈厭舟的背繃得筆直,袖中藏的朱砂符被掌心的汗洇出褶皺。他看見水紋里浮起一抹紅,
先是金繡的牡丹裙角,再是垂著珍珠瓔珞的鬢角,
最后是那張他閉著眼都能描摹千百遍的臉——阿繡。她穿著那年訂婚時的紅嫁衣,
領口滾著月白緞邊,正是他親手挑的料子,說這樣襯得她脖頸像雪地里的玉簪花。
“你終于來看我了。”阿繡的聲音像浸在蜜里,和七年前雨夜里替他理領扣時一模一樣。
沈厭舟喉結動了動,舌尖抵著后槽牙。他沒說話,
指腹在朱砂符的咒紋上重重碾過——這符是用他的血畫的,專門鎮南洋邪祟。
鏡中阿繡的手抬起來,指尖沾著螺子黛的金粉,要碰他的臉。他突然后退半步,
符紙“刷”地抖開,符頭直指鏡面。“阿繡死的時候,穿的是素麻。”他的聲音啞得像砂紙,
“你身上這件,是我燒給她的冥衣。”鏡中女子的笑意頓了頓,眼尾卻仍彎著:“厭舟,
你總愛記這些細枝末節。”沈厭舟的太陽穴突突跳著。
他想起呂三姑說過“真正的詛咒是你自己”,想起阿繡頭七那晚他燒紙人時,
紙灰里飄出的“謝謝”。此刻鏡中阿繡的眼波太真了,真得讓他想伸手碰一碰,又怕碰碎了,
露出底下爬滿蛆蟲的真相。“你到底要什么?”他咬著牙問,符紙在掌心攥成一團。
鏡中漣漪突然散了。沈厭舟盯著空了的鏡面,直到韓四娘端著粥進來時,
他才發現自己后背全濕了。“沈老板,該歇了。”韓四娘把粥放在案上,
目光掃過他發青的唇,“再熬下去,身子扛不住。”沈厭舟沒接話,指節抵著桌沿站起來。
他想起小翠花——那個戲班旦角,天生陰眼,或許見過類似的鏡子。戲班后臺泛著霉味,
妝匣里的脂粉結著薄灰。小翠花正對著一面缺角的鏡子卸妝,聽見腳步聲時手一抖,
胭脂盒“啪”地摔在地上。“沈老板?”她轉身時臉色發白,鬢邊的珠花晃得人眼暈,
“您怎么來了?”沈厭舟沒繞彎:“我想問你,可曾見過照出‘另一個人’的鏡子?
”小翠花的手死死攥著帕子,指節泛白:“有次我在后臺化妝……鏡子突然映不出我的臉,
只有個穿紅衣的女人。她沖我笑,嘴角還沾著金粉。”她突然抬頭,眼尾的啼妝被冷汗暈開,
“和您說的阿繡,像嗎?”沈厭舟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摸出懷里的珍珠簪子——阿繡最愛的那支:“她鬢角可戴著這個?”小翠花盯著簪子,
喉結動了動:“像……像極了。”“能帶我去看看那面鏡子嗎?”沈厭舟的聲音放輕,
“我需要確認些事。”小翠花猶豫了片刻,后臺的風掀起她的戲服下擺,
露出里面素色的中衣。她突然攥住他的袖口,指甲幾乎要掐進他肉里:“您得保證,
能護住我。”“我保證。”沈厭舟說。他想起被做成活傀的小乞丐,想起呂三姑的警告,
但此刻他眼里只有那面可能藏著真相的鏡子。當晚,后臺點起三柱香。
沈厭舟將自己的銅鏡和小翠花的缺角鏡相對立著,香灰飄落在兩鏡之間時,
兩面鏡子同時泛起紅光。“你毀了我的皮,卻沒能毀掉我的心。”阿繡的聲音從鏡中傳來,
這次帶著點沙沙的回音,像從井底浮上來的。沈厭舟的手按在腰間的銅錢劍上,
目光緊盯著兩面鏡子:“你是誰?”鏡中女子的臉同時出現在兩面鏡里,她的笑比白天更艷,
金粉順著臉頰往下淌,像血淚:“我是你最愛的人。”下一秒,小翠花的鏡子轟然炸裂。
碎片飛濺的聲響里,沈厭舟看見一片猩紅從鏡縫里鉆出來——是只紅衣手臂,指甲涂著丹蔻,
腕間系著他親手編的同心結。那手臂帶著風刃般的銳響,直取他心口!
沈厭舟本能地向后急退,后腰重重撞在妝臺上。胭脂盒、眉筆噼里啪啦掉下來,
他卻盯著那只還在半空的手臂,聽見自己急促的心跳聲里,混著鏡中女子的低語:“厭舟,
你躲什么呢……”那只紅衣手臂抓向胸口的瞬間,沈厭舟迅速后退……5 她不是阿繡,
她是……那只紅衣手臂帶著風刃般的銳響直取沈厭舟心口時,他后槽牙咬得咯咯作響。
后腰撞在妝臺的瞬間,
右手已摸向腰間的朱砂符袋——這是他昨夜用黑驢蹄子磨粉混著雞冠血畫的,
本是防呂三姑的活傀,此刻卻要拿來對付鏡中妖。“退!”他低喝一聲,
身體貼著妝臺滑向右側,指尖的朱砂符“啪”地拍在碎裂的鏡面上。鏡面頓時騰起青煙,
那只手臂卻像有自己的意識,在符紙燃燒的火星里扭曲著改了方向,指甲擦過他左胸,
在粗布短衫上劃出三道血痕。“啊——”小翠花的尖叫刺破后臺的寂靜。
她縮在角落的戲箱旁,鬢邊珠花早不知甩到哪里,臉上的啼妝被冷汗沖成兩道黑道,
活像戲文里剛被鬼差勾走魂的冤婦。沈厭舟余光瞥見她攥著帕子的手在抖,
帕子邊緣繡的并蒂蓮都被揉成了亂麻。鏡面徹底炸裂的碎片散了滿地。沈厭舟單膝跪地,
盯著腳邊一片拇指大的碎鏡片——里面映著的不是他,是阿繡的臉。再抬頭,
左邊的妝臺鏡里是呂三姑陰惻惻的笑,右邊的碎瓦片上又浮起小翠花蒼白的臉。他喉結滾動,
突然意識到這些碎片里的面孔都在動,阿繡的嘴角沾著金粉,呂三姑的頂針閃著冷光,
小翠花的眼尾還掛著淚。“這不是一個人的怨魂。”他喃喃自語,指腹按在左胸的傷口上,
血珠順著指縫滲出來,“是...是多重怨念的集合體。”后臺的風突然轉了方向,
吹得燭火忽明忽暗。沈厭舟剛要撿地上的符紙,身后傳來木屐叩地的聲響。他猛地轉身,
看見韓四娘站在后臺門口,月白衫子被夜風吹得鼓起來,手里提著盞青竹燈,
燈芯上的火苗是少見的幽藍色。“沈老板好興致。”韓四娘的聲音比往日輕了些,
“我在義莊等了你半個時辰,見你沒回,便尋過來了。”她的目光掃過滿地鏡碎片,
又落在沈厭舟胸前的血痕上,“需要幫忙嗎?”沈厭舟盯著她。
這個總在義莊替他收尸的女人,此刻鬢角別著枚銀制的小鏡子,
鏡面雕著纏枝蓮紋——和他在呂家舊宅見過的族譜里,呂家巫母佩戴的“鏡徽”一模一樣。
“你是呂家旁支。”他突然開口,聲音像浸了冰,“從小被送去北方修習‘鏡傀術’。
”韓四娘的手指在燈柄上頓了頓,青竹燈的光晃了晃,映出她眼底的無奈:“你查得倒快。
”她走進后臺,蹲下身撿起一片帶阿繡臉的鏡碎片,“阿繡不是一個人。”她指尖撫過鏡面,
碎片上的臉突然扭曲成老婦人的模樣,“她是呂家百年來所有‘新娘’的容器。
”沈厭舟覺得喉嚨發緊。他想起阿繡穿月白衫子給他繡平安符的模樣,
想起她笑著說“等來年春天,我們去蘇州看桃花”,想起她出事那天,
他在巷口追著抬棺材的隊伍跑,最后只撿到半支珍珠簪子。“你以為你愛的是阿繡?
”韓四娘的聲音放得很輕,像在哄受了驚的孩子,“其實你只是被選中的’祭品‘。
呂家每代巫母都要養個活傀新娘,等她攢夠百人怨氣,就需要個至情至性的男人來血祭,
讓怨氣凝成形,替她們做事。“沈厭舟后退兩步,后背抵上冰涼的磚墻。
他摸出懷里的珍珠簪子,那是阿繡十六歲生辰他送的,珠頭還沾著她慣用的桂花頭油香。
可此刻再看,簪子尾部刻著極小的“呂”字,他從前竟從未注意過。“不可能。
”他的聲音在發抖,“她...她會在下雨天給我煮姜茶,
會在我收邪物時替我系緊袖口的盤扣...”“那是活傀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