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七年,春。大將軍府張燈結彩,紅綢高掛。
今日是沈大將軍獨女沈昭華與靖王世子蕭景睿定親的大喜日子。
朝中重臣、皇親貴胄紛至沓來,府中處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氛。沈昭華端坐在閨房中,
由丫鬟們梳妝打扮。銅鏡中的少女膚如凝脂,眉目如畫,
一襲大紅嫁衣更襯得她明艷不可方物。貼身丫鬟青柳一邊為她戴上金絲鳳釵,
一邊笑道:"小姐今日真美,世子爺見了定會移不開眼。""貧嘴。"沈昭華輕嗔,
臉頰卻飛起兩朵紅云。她與蕭景睿自幼相識,
那個總是冷著一張臉卻會在她跌倒時第一個沖過來的少年,如今已長成挺拔如松的青年。
三個月前,當父親告訴她皇上已為他們賜婚時,她心中涌起的不僅是羞澀,
還有說不出的歡喜。"小姐,吉時到了,老爺讓您去前廳。"管家在門外恭敬道。
沈昭華深吸一口氣,由青柳攙扶著走向前廳。一路上,她聽見賓客們的贊嘆聲,心跳如擂鼓。
轉過回廊,前廳已在眼前,她看見父親沈毅身著朝服站在廳中央,
身旁是一身玄色錦袍的蕭景睿。就在她邁入廳門的一剎那,異變陡生。
"圣旨到——"尖利的宣旨聲劃破喜慶的氛圍。一名太監手持明黃圣旨大步走入,
身后跟著數十名全副武裝的禁軍。廳內頓時鴉雀無聲,沈毅臉色驟變,卻仍鎮定地跪下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將軍沈毅勾結外敵,意圖謀反,證據確鑿,著即刻滿門抄斬,
欽此——"沈昭華如遭雷擊,耳邊嗡嗡作響。她看見父親猛地抬頭,厲聲道:"臣冤枉!
臣對皇上忠心耿耿,絕無二心!""沈將軍,證據確鑿,何必狡辯?"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
沈昭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蕭景睿緩緩起身,從太監手中接過另一道圣旨,
"奉皇上口諭,由本世子監斬。""蕭景睿!"沈毅目眥欲裂,"我待你如親子,
你竟——""沈將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蕭景睿面無表情地揮手,"拿下!
"慘叫聲瞬間充斥整個大廳。禁軍刀光劍影中,鮮血飛濺。沈昭華看見父親奪過一把長劍,
奮力抵抗,卻被數名禁軍圍攻,最終被蕭景睿一劍穿心。"父親!"沈昭華撕心裂肺地喊道,
推開阻攔她的青柳,沖向廳中。蕭景睿轉頭看見她,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卻很快恢復冰冷。"沈小姐,抱歉了。"他舉起還在滴血的長劍。
沈昭華死死盯著這個昨日還對她溫言軟語,今日卻親手殺死她父親的男人,
眼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蕭景睿,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劍光閃過,劇痛從胸口蔓延。
沈昭華感到溫熱的液體涌出喉嚨,視線逐漸模糊。最后的意識里,她感覺自己被拖出大廳,
拋入了府后湍急的河流中。冰冷的河水灌入鼻腔,黑暗吞噬了一切。不知過了多久,
沈昭華感到一絲光亮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艱難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簡陋的茅草屋頂。
"你醒了?"一個溫潤的男聲響起。沈昭華轉頭,
看見一名身著粗布青衣的年輕男子坐在床邊。他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眉目清朗,
此刻正用探究的目光看著她。"我...沒死?"沈昭華聲音嘶啞,胸口傳來劇痛,
讓她不禁皺眉。"差一點。"男子扶她慢慢坐起,遞來一碗藥,"你被河水沖到下游,
我采藥時發現了你。那一劍離心臟只差半寸,你能活下來真是奇跡。"沈昭華低頭,
看見自己胸前纏著厚厚的繃帶。記憶如潮水般涌來,父親慘死的畫面,
冷酷的眼神...她猛地抓住男子的手腕:"沈家...沈家其他人..."男子沉默片刻,
輕聲道:"三日前的事了。大將軍府...無一幸免。"沈昭華渾身顫抖,淚水無聲滑落。
男子嘆息一聲,將藥碗遞到她唇邊:"先把藥喝了吧。我叫溫子陵,是前朝太醫溫如春之孫。
你放心,這里很安全。""溫...太醫?"沈昭華怔了怔,
"溫太醫不是因牽連前太子謀反案被...""滿門抄斬。是,除了當時在江南游學的我。
"溫子陵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所以,我理解你的感受。"同是天涯淪落人。沈昭華閉上眼,
淚水浸濕了衣襟。光陰荏苒,轉眼兩年過去。沈昭華的傷早已痊愈,
但心上的傷口卻從未結痂。這兩年里,她跟著溫子陵隱居在深山之中,學會了醫術和易容術。
溫子陵不僅救了她的命,還教她如何改頭換面——他用特殊藥水改變了她的瞳色,
用銀針微調了她的面部輪廓,甚至改變了她的聲音。"從今天起,你是蘇璃,江南來的琴師。
"溫子陵遞給她一面銅鏡,"記住,沈昭華已經死了。"鏡中的女子有著淺褐色的瞳孔,
略高的顴骨,與從前的沈昭華只有三分相似。她撫摸著陌生的臉龐,輕聲道:"謝謝你,
子陵。但有些事,我必須去做。""我知道。"溫子陵從箱底取出一把古琴,
"這是'錦瑟',我祖母的遺物。你琴藝本就精湛,加上這把名琴,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沈昭華——如今的蘇璃接過古琴,指尖輕撫琴弦,發出清越的聲響。"他會付出代價的。
"她低語,眼中燃燒著冰冷的火焰。建安十九年,夏。
京城最負盛名的樂坊"清音閣"來了一位新琴師,名喚蘇璃。她容貌雖不算絕色,
但一手琴技出神入化,更難得的是能根據聽者的心境即興創作,不出半月便名聲大噪,
成為達官貴人爭相邀請的對象。這日,清音閣來了幾位貴客。蘇璃在簾幕后撫琴,
聽見坊主諂媚的聲音:"太子殿下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琴音戛然而止。
蘇璃的手指微微顫抖。兩年了,她終于要再次面對那個毀了她一生的男人。"繼續彈。
"一個低沉冷冽的聲音傳來,"方才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蘇璃深吸一口氣,
重新撥動琴弦。"回殿下,此曲名為《離殤》。""《離殤》..."那聲音喃喃重復,
忽然道,"抬起頭來。"蘇璃緩緩抬頭,隔著珠簾與蕭景睿四目相對。
他比兩年前更加俊美逼人,一襲墨藍色錦袍襯得他面如冠玉,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陰郁。
那雙曾讓她心動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著她。"把簾子掀開。"蕭景睿命令道。珠簾被掀起,
蘇璃完整地暴露在蕭景睿視線中。她看見他的瞳孔猛地收縮,手中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
"你...叫什么名字?"他的聲音有些嘶啞。"民女蘇璃,江南人士。"蘇璃恭敬地回答,
心中卻翻涌著恨意。蕭景睿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起身離去,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覷的賓客。
三日后,一隊東宮侍衛來到清音閣,帶來太子的手諭:征召琴師蘇璃入東宮,
為太子專屬樂師。坊主不敢違抗,只得為蘇璃收拾行裝。臨行前,
一個小廝悄悄塞給她一張字條,上面是溫子陵熟悉的筆跡:"萬事小心,
我在老地方等你消息。"蘇璃將字條焚毀,抱著錦瑟登上了東宮的馬車。
東宮比蘇璃想象的更為宏偉壯麗。她被安置在一處精致的小院中,有專門的侍女伺候。當夜,
蕭景睿便召她前去撫琴。太子書房中,蘇璃垂首而坐,指尖在琴弦上流轉。
蕭景睿靠在軟榻上,閉目聆聽。一曲終了,他睜開眼:"你很像一個人。
"蘇璃心頭一跳:"殿下說笑了,民女卑微,怎敢與貴人相比。""兩年前,
本宮失去了一位未婚妻。"蕭景睿的目光如刀般銳利,"她的琴藝,與你有七分相似。
"蘇璃強自鎮定:"那真是民女的榮幸。不知那位小姐...""死了。"蕭景睿冷冷打斷,
"繼續彈吧。"接下來的日子里,蘇璃成了東宮的常客。
蕭景睿似乎對她有著異乎尋常的興趣,不僅常聽她撫琴,有時還會詢問她的身世。
蘇璃早已編好一套說辭:江南小戶之女,父母早亡,靠賣藝為生。
她小心地扮演著溫柔嫻靜的角色,同時暗中觀察東宮的一切。
她發現蕭景睿經常深夜獨自飲酒,有時會對著一個錦盒發呆。一次偶然的機會,
她看見錦盒中是一縷青絲——那是兩年前,她與蕭景睿定親時交換的信物。"虛偽。
"蘇璃在心中冷笑。她開始實施復仇計劃的第一步:在蕭景睿的茶中加入微量藥物。
這種由溫子陵特制的藥會慢慢侵蝕人的神志,長期服用將導致精神恍惚,最終瘋癲。
一個月后,效果初顯。蕭景睿開始失眠,脾氣越發暴躁。朝中傳言太子近來性情大變,
皇上對此頗為不滿。這夜,蘇璃照例在書房撫琴。蕭景睿突然揮手打斷:"夠了!
日日都是這些哀怨之音,你就不會彈些歡快的曲子嗎?"蘇璃連忙跪下:"民女該死,
不知殿下想聽什么?"蕭景睿盯著她看了許久,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你當真只是琴師?
為何每次見你,本宮都心如刀絞?"蘇璃強忍厭惡,
輕聲道:"殿下或許是思念故人...""故人?"蕭景睿冷笑一聲,猛地將她拉入懷中,
"她恨我,她死前說做鬼也不會放過我..."蘇璃渾身僵硬,卻不敢掙扎。
蕭景睿身上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
他死死盯著她的眼睛:"你的眼神...太像她了..."就在這危急時刻,
門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殿下,邊關急報!"蕭景睿如夢初醒,松開蘇璃:"退下吧。
"蘇璃匆匆退出書房,回到自己院中才敢大口喘息。她洗了三次臉,
仍覺得被蕭景睿碰過的地方骯臟不堪。夜深人靜時,她悄悄點燃一支特制的香,
這是給溫子陵的信號。一個時辰后,一道黑影翻墻而入。溫子陵依舊一襲青衣,
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憂慮:"你太冒險了。我聽說太子近來性情大變,朝中已有人起疑。
""這正是我要的效果。"蘇璃冷笑,"讓他慢慢瘋掉,比痛快殺了他更解恨。
"溫子陵皺眉:"昭華,仇恨會吞噬你自己。我擔心...""別叫我那個名字!
"蘇璃厲聲打斷,隨即壓低聲音,"沈昭華已經死了,現在的我是蘇璃,一個來復仇的幽靈。
"溫子陵嘆息一聲,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這是解藥,若你改變主意...""我不會。
"蘇璃堅定地說,"你先回去吧,這里不安全。"溫子陵欲言又止,最終悄然離去。
蘇璃獨自坐在窗前,望著東宮高墻外的月光。她想起父親教她騎馬射箭的時光,
想起母親溫柔的笑顏,想起青柳總是嘰嘰喳喳的樣子...這一切,都被蕭景睿毀了。
"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她對著冰冷的月光發誓。隨著時間推移,
蘇璃在東宮的地位越發穩固。她不僅琴技出眾,還因略通醫術而常為宮人診治,
漸漸有了些人望。這日,蕭景睿奉詔入宮,蘇璃趁機潛入他的書房——這是她計劃已久的事。
書房陳設簡潔,處處彰顯主人的嚴謹性格。蘇璃小心翻找,終于在暗格中發現了一疊信箋。
最上面一封蓋著北境節度使的印信,內容卻讓她大吃一驚:信中暗示蕭景睿按計劃行事,
待時機成熟便里應外合,逼宮奪位。"原來如此..."蘇璃恍然大悟。蕭景睿陷害她父親,
很可能是為了掃清奪位道路上的障礙。沈毅作為朝廷重臣,手握兵權,若忠于皇上,
確實是謀反的一大阻礙。她繼續翻找,在暗格深處發現了一個小巧的玉匣。打開后,
里面是一塊染血的玉佩——那是她父親從不離身的信物。
玉佩下壓著一首詩:"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字跡潦草,像是酒后所作。詩旁還有一行小字:"昭華,若你泉下有知,可知我日夜悔恨?
"蘇璃的手微微發抖。這是什么意思?蕭景睿在懺悔?還是又一個騙局?正當她沉思之際,
外面傳來腳步聲。蘇璃急忙將一切復原,剛退回琴案前,書房門就被推開了。
蕭景睿面色陰沉地走入,身后跟著兩名侍衛押著一個血跡斑斑的人。蘇璃定睛一看,
險些驚呼出聲——那是溫子陵!"殿下,這是..."她強自鎮定地問道。"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