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六月的陽光像融化的金子,透過高三(2)班教室的玻璃窗斜斜地灑進來。
林小滿坐在靠窗的位置,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邊緣。
教室里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和啜泣聲交織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期待與恐懼。
"查到了嗎?"同桌陳婷湊過來,指甲幾乎要掐進小滿的手臂。小滿搖搖頭,
又一次刷新了省教育考試院的頁面。突然,屏幕上的小圓圈停止了轉動,一個表格跳了出來。
她的視線瞬間模糊,只看到最上方那個加粗的數字——687。"多少分?
"陳婷的聲音突然拔高。小滿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她舉起手機,
屏幕上的數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687!林小滿687分!
"陳婷的尖叫聲像一顆炸彈在教室里引爆。班主任李老師三步并作兩步沖過來,
奪過手機確認后,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像一朵怒放的菊花。"全校第三!
"他拍著講臺宣布,"林小滿,這個分數足夠你上清華北大了!"小滿的耳膜嗡嗡作響,
眼前浮現出過去三年每一個挑燈夜戰的凌晨——冬天用冷水拍臉驅散睡意,
夏天在蚊帳里打著手電刷題,
失利后躲在廁所隔間無聲哭泣......所有的畫面在這一刻都化作了陽光里飛舞的塵埃。
"小滿!"陳婷一把抱住她,"我們約定好的,你學新聞我學法律,一起租個四合院!
"閨蜜的體溫透過校服傳來,小滿這才有了真實感。她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
指甲縫里還殘留著藍色的墨水痕跡——那是昨天最后一場英語考試留下的。
教室后墻的高考倒計時牌還停在"1天",鮮紅的數字刺得她眼睛發酸。三個月前,
她偷偷在日記本上畫下的那幅未名湖的素描,突然從遙遠的夢想變成了觸手可及的現實。
走出校門時,小滿特意繞到光榮榜前。她的照片還停留在上學期期末的"進步之星"欄目里,
劉海剪得參差不齊,嘴角抿成一條緊張的直線。而現在,
她的名字即將被燙金的字體印在"名校錄取"的榜首。"媽,是我。
"小滿站在校門口的公用電話亭里,硬幣滑入投幣口發出清脆的聲響,
"687分......嗯,全校第三......"電話那頭傳來碗碟落地的碎裂聲,
接著是母親壓抑的抽泣。回家的路上,小滿的腳步比往常輕快許多。
路過小區門口的打印店時,她突然折了進去。"麻煩復印三份。
"她把折得方方正正的成績單遞給老板,紙張邊緣已經因為反復翻看變得柔軟。
第一份要給父母,第二份她要貼在床頭,第三份——她要用透明膠帶仔仔細細封好邊角,
永遠珍藏。就像父親珍藏他那張泛黃的退伍證一樣。推開家門時,
當歸燉雞的濃郁氣味撲面而來。母親趙秀蘭從廚房探出頭,手上的面粉簌簌落下,
在圍裙上積了白白的一層。"成績......"母親的聲音哽在喉嚨里。小滿沒說話,
只是把還帶著打印機余溫的紙張遞過去。母親的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接過,
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寶。她瞇起近視的眼睛,嘴唇無聲地蠕動著,
將數字一個個吃進肚子里。"老林!老林!"母親突然大喊,
聲音里帶著小滿十七年來從未聽過的顫抖,"快出來看!
"父親林建國趿拉著那雙后跟已經磨破的拖鞋從臥室沖出來,
胸口貼著的膏藥散發出淡淡的麝香味。他接過成績單的姿勢像個虔誠的信徒接過圣旨,
布滿老繭的拇指在分數上來回摩挲。"好!好!"父親突然一拳砸在餐桌上,
搪瓷茶杯被震得跳起來,茶水濺在印著"先進工作者"字樣的獎狀上,
"老林家祖墳冒青煙了!要出名牌大學生了!"小滿被父母拉來扯去,
像個布娃娃一樣被擁抱、拍打。父親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紙,蹭得她臉頰發疼,
但她舍不得躲開。這是記憶中父親第一次為她露出這樣驕傲的笑容。
角落里傳來"啪嗒啪嗒"的鍵盤敲擊聲。小滿這才注意到弟弟林小東蜷縮在電腦桌前,
戴著掉了漆的耳機,屏幕上閃爍著她看不懂的游戲畫面。少年單薄的背影像一道分界線,
將屋里的喜悅生生隔開。"小東,你姐姐考了687分!"母親抹著眼淚宣布,
聲音因為激動變得尖細。"聽到了。"十五歲的男孩頭也不回,
手指在鍵盤上敲出更急促的節奏,"整棟樓都聽到了。"父親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
一把扯下他的耳機:"你這什么態度?多跟你姐學學!"小東猛地站起來,
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他比小滿矮半個頭,卻梗著脖子仰視她,
眼睛里閃爍著某種小滿讀不懂的情緒。青春期男孩的臉上冒出幾顆紅腫的痘痘,
嘴角繃成一條倔強的直線。"學她當個書呆子?"小東冷笑,聲音因為變聲期而沙啞,
"我才不——""閉嘴!"父親揚起手,小滿趕緊攔在中間。
她聞到弟弟身上傳來的汗味和廉價洗發水混合的氣息,看到他T恤領口已經磨得起毛的線頭。
"爸,別這樣。"她輕聲說,伸手想搭弟弟的肩膀,卻被對方狠狠甩開。
小東摔門進了他們共用的臥室,門框上貼著的"靜"字年畫被震得飄落在地。晚飯異常豐盛。
母親從柜子深處摸出那瓶珍藏多年的長城干紅,瓶身上積了厚厚的灰塵。
父親給每個人都倒了小半杯,包括平時嚴禁碰酒的小東。"咱們老林家,
從你爺爺那輩起就沒出過文化人。"父親的臉被酒精熏得發紅,
筷子尖蘸著酒液在桌面上畫圈,"小滿啊,你是全家的希望。"小滿小口啜飲著酸澀的酒液,
目光掃過墻上貼著的獎狀——從小學的"三好學生"到高中的"物理競賽二等獎",
每一張都被母親用透明膠帶精心封邊。它們像勛章,也像枷鎖。"我打聽過了,
"父親壓低聲音,仿佛在說什么機密,"北大新聞系畢業能進央視!
到時候咱們全家都能在電視上看見你!"小滿張了張嘴,想說新聞系不等于就能當主持人,
但看著父親發亮的眼睛,最終只是輕輕點頭。她的視線不自覺地瞟向緊閉的臥室門,
隱約聽到里面傳來游戲音效的聲音。夜深人靜時,小滿輕手輕腳地回到臥室。
小東背對著她蜷縮在床鋪里側,呼吸聲刻意拉長,明顯是在裝睡。她擰亮臺燈,
昏黃的燈光下,弟弟露在被子外的手腕顯得格外纖細,腕骨凸起得像要刺破皮膚。
她從書包里掏出那本已經被翻得卷邊的《高考志愿填報指南》,
開始仔細研究新聞傳播專業的課程設置。
傳播學概論、人大的新聞采訪與寫作、復旦的國際新聞......這些名詞在她舌尖滾動,
像一顆顆甜膩的糖果。"你要報哪里?"小東突然開口,聲音悶在枕頭里。小滿嚇了一跳,
筆尖在紙上劃出長長的痕跡。"北大或者人大的新聞傳播專業。"她猶豫了一下,"怎么了?
""沒什么。"小東翻過身,臉藏在陰影里,"隨便問問。
"臺燈將小滿伏案的側影投在墻上,形成一個巨大的黑色剪影。
她沒注意到弟弟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死死盯著她打開志愿填報系統的頁面,
更沒看到他如何記下她輸入密碼時手指移動的軌跡。當小滿終于關燈躺下時,
月光透過紗窗在地上畫出方形的光斑。她聽見弟弟的呼吸變得均勻綿長,
才允許自己的嘴角悄悄上揚。明天,她就要親手把夢想寫進那個神圣的表格里。她不知道,
就在她沉入夢鄉的那一刻,小東睜開了眼睛。少年摸出藏在枕頭下的日記本,
借著月光歪歪扭扭地寫道:"憑什么她能遠走高飛,而我只能留在這個家?這不公平。
"窗外,一只飛蛾撲向路燈,翅膀在玻璃上拍打出細碎的聲響。
第二章志愿填報截止前一天的傍晚,林小滿坐在學校機房里,手指在鍵盤上輕輕敲擊。
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臉上投下細密的光影,屏幕上的志愿填報系統頁面泛著淡淡的藍光。
"確認提交了嗎?"陳婷湊過來,發梢掃過小滿的臉頰,帶著洗發水的檸檬香氣。
小滿點點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
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第二志愿: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第三志愿:復旦大學新聞學院。
每一個選項都是她反復斟酌過的結果,每一個專業代碼都爛熟于心。"再檢查一遍。
"她小聲說,又一次核對著院校代碼和專業名稱。指尖劃過屏幕時,
她仿佛已經觸摸到了未名湖畔的垂柳,聽見了人大明德樓里的朗朗書聲。
機房里的掛鐘滴答作響,距離截止時間只剩三個小時。小滿深吸一口氣,
點擊了最終確認按鈕。頁面跳轉,彈出一個綠色對勾和"提交成功"的字樣。"終于!
"陳婷一把抱住她,"我們馬上就能在北京團聚了!"小滿笑起來,眼角泛起細小的紋路。
她掏出手機,對著屏幕拍了一張照片。這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之一,
她要永遠記住這一刻。走出校門時,夕陽已經沉到了教學樓后面。
小滿把志愿填報系統的密碼寫在隨身攜帶的小本子上,
又特意拍了張照片存在手機加密相冊里。
這是班主任張老師反復強調的——志愿填報如同第二次高考,半點馬虎不得。回到家,
客廳里飄著紅燒肉的香氣。父親破天荒地早早下班,正坐在沙發上看新聞聯播。"報好了?
"他頭也不回地問。"嗯,北大新聞系。"小滿放下書包,聲音里帶著掩飾不住的雀躍。
父親這才轉過頭,臉上浮現出罕見的笑意:"好,有出息。"簡短的三個字,
卻讓小滿胸口涌起一股暖流。這是父親難得的夸獎。小東從廚房里鉆出來,
手里捏著半根黃瓜,咔嚓咔嚓地嚼著。"姐,你密碼設的什么呀?"他狀似隨意地問,
"我們班主任說要注意信息安全。""生日加學號。"小滿隨口答道,突然警覺起來,
"你問這個干什么?""隨便問問。"小東撇撇嘴,轉身走開了。但小滿注意到,
他的耳朵尖微微發紅,這是他說謊時的一貫表現。晚飯后,小滿幫母親收拾完碗筷,
早早回到臥室。小東已經躺在床上玩手機,屏幕的藍光映在他臉上,顯得格外蒼白。
小滿拿出日記本,開始記錄這重要的一天。"7月2日,志愿已提交。如果一切順利,
三個月后我就能......"寫到這里,她停下筆,轉頭看了看弟弟。小東背對著她,
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偷笑什么。小滿皺了皺眉,繼續寫道:"小東今天有點奇怪,
不過也可能是中考壓力大。希望他能考上好高中。"合上日記本,小滿關燈躺下。
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線。她聽著弟弟逐漸均勻的呼吸聲,
慢慢沉入夢鄉。夢里,她站在一個巨大的舞臺上,聚光燈打在她身上,
臺下坐著無數觀眾......她不知道,就在她熟睡后兩小時,小東悄悄從床上爬了起來。
少年踮著腳尖走到書桌前,輕輕打開小滿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亮起的瞬間,
他的臉被映得慘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他咬著下唇,
輸入了白天記下的密碼——小滿的生日加學號。系統提示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刺耳。
小東渾身一顫,迅速調低了音量。他點開瀏覽器歷史記錄,
很快找到了志愿填報系統的登錄頁面。"北京大學......"他喃喃自語,
鼠標在"修改志愿"按鈕上徘徊。手指微微發抖,喉嚨發緊,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
窗外的樹影在墻上搖曳,像無數張牙舞爪的怪物。小東深吸一口氣,刪除了所有省外院校,
重新輸入了本省師范學院的代碼。他的動作越來越快,仿佛害怕自己會突然改變主意。
"確認修改"的按鈕亮起時,他的手指懸在鼠標上方,停頓了足足十秒鐘。
一滴汗珠順著太陽穴滑下,落在鍵盤的空格鍵上。咔嗒。頁面刷新,顯示"修改成功"。
小東猛地合上電腦,像是被燙著了手。他躡手躡腳地回到床上,用被子蒙住頭,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跳動,幾乎要沖破肋骨。在被子構成的黑暗空間里,
他摸出藏在枕頭下的日記本,借著手機屏幕的微光寫道:"7月3日凌晨2:17。
我改了姐姐的志愿。憑什么她能遠走高飛,而我只能留在這個家?這不公平。
爸爸總是說'學學你姐姐',現在讓她也嘗嘗留在本地的滋味。"寫完后,
他把日記本塞回枕頭深處,翻了個身,終于沉沉睡去。夢里,他看見姐姐站在月臺上,
火車緩緩駛離,而他自己卻被鎖在站臺的鐵欄桿上,
怎么也掙脫不開............八月中旬的一個下午,
郵遞員的自行車鈴聲在樓下響起。"林小滿!掛號信!"喊聲穿透夏日的悶熱,直達五樓。
小滿正在廚房幫母親剝毛豆,聽到喊聲,手指一顫,豆粒撒了一地。她顧不上收拾,
三步并作兩步沖下樓,胸口劇烈起伏。郵遞員遞給她一個厚厚的信封,
右下角印著"江南師范學院招生辦公室"的字樣。小滿站在樓梯口,一時沒反應過來,
以為是寄錯了。"這......"她翻來覆去地檢查信封,確認收件人確實是自己。
一種不祥的預感從腳底升起,順著脊椎爬上后頸。她顫抖著拆開信封,
一張燙金的錄取通知書滑了出來。"林小滿同學,
恭喜你被我校漢語言文學專業錄取......"黑體字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小滿的視線模糊了。她跌坐在樓梯上,耳邊嗡嗡作響,仿佛有人在她腦袋里敲鐘。不可能,
這絕對不可能。她明明填報的是北大、人大、復旦,怎么會......"小滿?怎么了?
"母親的聲音從樓上傳來。小滿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她機械地站起來,
一步一步挪回家,手里的信封像有千斤重。"錄取通知書到了?"父親從報紙上抬起頭,
眼睛一亮,"快給我看看!"小滿木然地將通知書遞過去。
父親的笑容在看到校名的瞬間凝固了。"江南師范學院?"他的聲音陡然提高,
"這是什么野雞學校?你不是報的北大嗎?
""我......我不知道......"小滿的聲音細如蚊蚋,
"我明明報的是......""不知道?"父親猛地站起來,報紙散落一地,
"這么重要的事你說不知道?"母親接過通知書,
嘴唇顫抖著:"是不是......是不是搞錯了?""怎么可能搞錯!
"父親一把奪過通知書,指著上面的名字和準考證號,"白紙黑字寫著呢!
"小滿的眼淚終于決堤。她沖進臥室,翻出手機,顫抖著登錄志愿填報系統。
當頁面加載出來時,她如墜冰窟——志愿列表里赫然是江南師范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
修改時間顯示為7月3日凌晨2:17。"這不可能......"她喃喃自語,
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小東反常的表現。一個可怕的念頭浮現在腦海:有人動過她的志愿!
正在這時,臥室門被推開。小東站在門口,臉上帶著刻意裝出的關切:"姐,怎么了?
"小滿猛地抬頭,死死盯著弟弟的眼睛。那雙和她相似的眼睛里,
閃過一絲她從未見過的東西——心虛,還有......得意?"我的志愿被人改了。
"她一字一頓地說,觀察著弟弟的反應。小東的瞳孔微微收縮,
喉結上下滾動:"怎么會......是不是你記錯了?""我拍了照片。"小滿舉起手機,
屏幕上正是她提交志愿時的截圖,"你看,我明明報的是......""小滿!
"父親的怒吼從客廳傳來,"你給我出來!"小滿深吸一口氣,走出臥室。
父親的臉漲得通紅,脖子上青筋暴起。"你知道我為了你上大學借了多少錢嗎?
"他指著墻上貼著的親戚朋友名單,那是預備辦升學宴的賓客表,
"現在你告訴我你要去個破師范?你對得起我嗎?""爸,
我的志愿真的被人改了......"小滿的聲音哽咽。"胡扯!"父親一掌拍在茶幾上,
玻璃杯被震得跳起來,"系統還能自己改志愿不成?明明是你沒考好,
隨便報了個學校糊弄我們!"母親在一旁唉聲嘆氣,
用圍裙擦著眼淚:"這可怎么跟親戚們交代啊......"小東突然插進來,
假惺惺地拍著小滿的肩膀:"姐,師范也挺好的,離家近......"小滿甩開他的手,
胸口劇烈起伏。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但眼下沒有任何證據。她需要冷靜,需要時間。
"我去找張老師。"她抓起書包,奪門而出。......張老師的辦公室空調開得很足,
小滿卻仍在發抖。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了班主任,包括那個可疑的凌晨修改記錄。
"這確實很奇怪。"張老師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睛閃爍著思索的光芒,"按理說,
志愿系統不應該出現這種錯誤。""老師,我真的沒有記錯。"小滿打開手機相冊,
展示那張確認截圖,"您看,我明明......""我相信你。"張老師打斷她,
聲音突然壓低,"但這件事......"他欲言又止,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
"這是去年一個學生的案例,他的志愿也被人篡改了,后來查出來是同學惡作劇。
"小滿接過文件,手指不自覺地收緊,紙張邊緣被捏出了褶皺。
"您是說......有人故意改了我的志愿?
"張老師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系統記錄顯示是用你的賬號密碼登錄的。你想想,
還有誰知道你的密碼?"小滿的腦海里立刻浮現出小東問她密碼時的表情,
還有那泛紅的耳尖。但她說出口的卻是:"我......我不確定。""這件事很嚴重。
"張老師嘆了口氣,"如果查實是人為篡改,可以報警處理。但你要想清楚后果。"報警?
小滿愣住了。那意味著如果真是小東做的,他可能會留下案底,一輩子都毀了。
她突然不確定自己是否想知道真相。離開學校時,夕陽已經西沉。小滿站在公交站臺,
看著川流不息的車流,第一次感到無比孤獨。她掏出手機,
給陳婷發了條信息:"我被江南師范錄取了。"對方立刻回復了一串問號,
緊接著電話就打了過來。"怎么回事?你不是報的北大嗎?"陳婷的聲音里滿是震驚。
"我的志愿被人改了。"小滿平靜地說,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我正在查。""天啊!
誰會做這種事?需要我幫你什么嗎?"小滿望著遠處閃爍的霓虹燈,
突然做了決定:"幫我查查江南師范的轉專業和考研政策。"掛斷電話,小滿深吸一口氣。
如果這真的是小東做的,她不會輕易原諒。但現在,她需要證據,需要計劃,
需要......一場絕地反擊。回到家時,已經快九點了。客廳里沒開燈,
只有電視的熒光映在父親陰沉的臉上。母親在廚房默默洗碗,水聲嘩啦嘩啦地響。
小東的房門緊閉,底下透出一線光亮。小滿輕手輕腳地走進去,關上門,
靠在門板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她的目光落在書桌上的筆記本電腦上,一個念頭突然閃過。
她打開電腦,調出登錄記錄。系統顯示7月3日凌晨2:15有一次登錄,
IP地址正是家里的Wi-Fi。而那天晚上,家里只有四個人——父親、母親、她,
還有小東。父母那晚早早睡了,而她一覺到天亮。唯一可能操作電腦的人,
只有......小東的房門突然打開,腳步聲由遠及近。小滿迅速合上電腦,
裝作在整理書桌。"姐。"小東站在門口,手里端著一杯牛奶,"媽讓我給你送的。
"小滿接過杯子,兩人的手指短暫相觸,她感覺到弟弟的手在微微發抖。"謝謝。
"她平靜地說,直視著弟弟的眼睛。小東避開她的目光,轉身要走。"小東。
"小滿突然叫住他,"你有沒有什么事情想告訴我?"少年的背影僵住了,
但很快恢復正常:"沒有啊,怎么了?""沒什么。"小滿抿了一口牛奶,"晚安。
"門關上后,小滿打開日記本,在新的一頁上寫道:"8月15日。我的志愿被人篡改了,
所有證據都指向小東。但我需要確鑿的證據,更需要一個完美的復仇計劃。
既然他們想讓我留在家里,那我就讓所有人看看,林小滿在哪里都能發光。"她合上日記本,
關燈躺下。黑暗中,她聽見隔壁房間傳來翻箱倒柜的聲音,還有隱約的啜泣。但這一次,
她沒有起身去查看。第三章九月一日,江南師范學院開學典禮。林小滿坐在禮堂最后一排,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新生手冊的頁角。臺上校長的講話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混合著禮堂老舊空調的嗡嗡聲,變成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白噪音。
"下面有請學生會主席陸子銘同學發言。"掌聲響起,一個身材高挑的男生走上臺。
他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休閑褲,袖口卷到手肘處,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
當他在話筒前站定,目光掃過全場時,小滿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各位新生,
歡迎來到江南師范學院。"他的聲音清朗有力,
"我知道你們當中有些人可能是'高分低就'..."小滿的手指突然收緊,
紙張發出輕微的撕裂聲。這個詞像一根針,精準地刺中了她心底最脆弱的部分。"但請相信,
任何環境都不能定義一個人的未來。"陸子銘繼續說道,目光似乎有意無意地掃過最后一排,
"重要的是你如何利用現有的資源..."小滿抬起頭,正好對上他的視線。那一瞬間,
她有種被看穿的錯覺,仿佛這個陌生人已經知曉她所有的秘密。她迅速低下頭,
在本子上胡亂畫著無意義的線條。開學典禮結束后,新生們涌向各大學生組織的招新攤位。
小滿被人流裹挾著前進,耳邊充斥著各個社團招攬新生的吆喝聲。"同學,對文學有興趣嗎?
"一個扎著馬尾的女生攔住她,遞來一張傳單。小滿搖搖頭,目光越過人群,
鎖定在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攤位——校園記者團。
攤位上只擺著一臺老式打字機和一疊泛黃的校報,后面坐著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生,
正低頭看書,對周圍的喧鬧充耳不聞。"請問,"小滿走到攤位前,
"加入記者團需要什么條件?"男生抬起頭,
小滿認出他就是開學典禮上發言的學生會主席陸子銘。近距離看,他的眉骨更加立體,
眼睛在鏡片后顯得格外深邃。"一篇現場報道。"他推了推眼鏡,指向身后的大禮堂,
"關于今天的開學典禮,800字,30分鐘內完成。"小滿挑了挑眉:"現在?
""新聞講究時效性。"陸子銘嘴角微微上揚,遞給她一個筆記本,"有問題嗎?
"小滿接過筆記本,在旁邊的長椅上坐下。她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
回憶著典禮上的細節——校長講話時麥克風的回音,新生代表緊張到發抖的聲音,
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手指已經自動開始書寫。二十五分鐘后,
她把筆記本還給陸子銘。他快速瀏覽了一遍,眉毛漸漸揚起。"'高分低就者如我,
本應心懷怨恨,卻在校長那番關于教育本質的講話中恍然醒悟...'"他輕聲念出開頭,
鏡片后的眼睛閃爍著驚訝,"你文筆很好。""謝謝。"小滿輕聲說,
心臟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快。"林小滿,"他念著她的胸牌上的名字,突然停頓了一下,
"等等,你就是那個考了687分的林小滿?"小滿的身體瞬間僵硬。他怎么知道她的分數?
似乎察覺到她的疑惑,陸子銘解釋道:"我是教育系的,協助招生辦做過數據分析。
你的分數在錄取名單里很顯眼。"他頓了頓,"為什么選擇我們學校?
"小滿的指甲陷入掌心。她該怎么說?說她的志愿被人篡改了?
說她的弟弟可能出于嫉妒毀了她的人生規劃?"家庭原因。"她最終選擇了最簡短的答案。
陸子銘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追問。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張表格:"歡迎加入記者團。
周四下午四點,教學樓205室,第一次例會。"小滿接過表格,轉身要走,卻被他叫住。
"對了,"陸子銘遞給她一張名片,"我是校報主編,如果你有興趣寫專欄,可以聯系我。
"名片很簡單,白底黑字,右下角印著一行小字:"新聞是歷史的初稿。
"小滿把名片小心地放進錢包夾層,突然覺得,這個意外的開始或許沒那么糟糕。
......周末回家,小滿推開家門時,客廳里的談笑聲戛然而止。
父親林建國和弟弟小東坐在餐桌旁,面前攤著幾張高中招生簡章。"回來了?
"母親從廚房探出頭,手上的水珠滴在地板上,"飯在鍋里,自己熱一下。
"小滿默默放下背包,去廚房盛了一碗已經涼透的排骨湯。她端著碗走到餐桌旁,剛想坐下,
父親就站了起來。"小東,我們去書房繼續討論。"他拍拍兒子的肩膀,看都沒看小滿一眼。
小東猶豫了一下,目光在小滿和父親之間游移,最終還是跟著父親走了。
小滿聽見書房門關上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她耳邊重重地拍了一下手掌。"媽,
"小滿走進廚房,聲音很輕,"為什么連你也不理我了?
"母親趙秀蘭正在切菜的手停頓了一秒,然后更加用力地剁了下去。"你想多了。"她說,
但眼睛始終盯著菜板,"只是小東馬上要中考了,家里得多關注他。""我的志愿被人改了。
"小滿突然說,觀察著母親的反應。菜刀重重地落在菜板上。"過去的事就別提了。
"母親的語氣變得生硬,"現在這樣也挺好,離家近,省錢。""如果我說,
是有人故意改的呢?"母親終于轉過身,
臉上是一種小滿從未見過的復雜表情——憤怒、恐懼,還有...愧疚?"小滿,
"母親的聲音在發抖,"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算媽求你,別鬧了。
"小滿的心沉了下去。母親知道什么?或者說,她猜到了什么卻選擇視而不見?回到臥室,
小滿發現書桌上的東西被人動過。她的日記本還在原位,
但書簽的位置變了;筆記本電腦看起來沒被動過,但當她打開瀏覽器,
歷史記錄被清得一干二凈。小東的床鋪收拾得很整齊,枕頭上放著一張紙條:"姐,
我去同學家復習了,晚上不回來吃飯。"小滿冷笑一聲,打開電腦,調出網絡登錄記錄。
昨晚十一點到凌晨一點,她的電腦確實沒有被使用過——但家里的路由器記錄顯示,
那段時間有一臺設備持續訪問了教育招生網站。她打開抽屜,取出一個U盤,
系統的修改記錄、IP地址追蹤結果、甚至還有小東日記的拍照備份——上周趁弟弟洗澡時,
她偷偷翻拍了幾頁關鍵內容。"憑什么她能遠走高飛,而我只能留在這個家?這不公平。
"小滿反復讀著這句話,胸口像是壓了一塊石頭。她一直以為弟弟只是青春期叛逆,
沒想到他對自己懷有這樣深的怨恨。樓下傳來父親的怒吼和小東的頂撞聲,
接著是一聲響亮的耳光。小滿條件反射地站起來,又慢慢坐了回去。以前,
她會沖下去保護弟弟;現在,她只是靜靜地聽著,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形痕跡。
晚飯時,小東的左臉頰明顯紅腫,眼睛低垂著不肯看任何人。父親陰沉著臉扒飯,
母親不停地給小東夾菜,仿佛這樣就能治愈他臉上的傷。"小滿,"父親突然開口,
"你們學校有考研保送名額吧?"小滿抬起頭:"有,但競爭很激烈。
""那你就爭取保研到北大。"父親用命令的語氣說,"既然本科沒上好,
研究生必須補回來。"小東的筷子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你看看你,
"父親轉向兒子,語氣立刻變得嚴厲,"連筷子都拿不好,怎么考重點高中?
"小東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音。"我吃飽了。"他低聲說,
轉身沖進臥室,重重地關上門。小滿和父母面面相覷。以前,
這種時候她會去安慰弟弟;今晚,她只是安靜地吃完自己的飯,收拾碗筷,然后回到房間。
小東背對著她躺在床上,肩膀微微顫抖。小滿站在門口,
突然發現弟弟的背影看起來那么瘦小,那么脆弱。
她想起那個會跟在她身后喊"姐姐等等我"的小男孩,胸口一陣刺痛。但她什么也沒說,
輕輕關上門,走到書桌前打開電腦。屏幕上,
她建立了一個名為"Project R"的文件夾——R for Revenge。
第一份文檔是一份詳盡的計劃表,從學業到社團活動,從人際關系網建立到個人能力提升,
每一步都精確到周。小滿滑動鼠標,停在最后一行:"收集足夠證據,等待最佳時機。
"時機很重要。直接揭發小東只會讓父母更加偏袒他,
而她會被扣上"破壞家庭和睦"的帽子。不,她需要一個更聰明的方式,
一個能讓小東自食其果的方式。窗外,一輪滿月掛在天空,清冷的月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
正好照在小滿的鍵盤上。她打開校報主編陸子銘給她的名片,輸入他的電話號碼,
發了一條短信:"關于專欄,我有一些想法。周一方便見面聊嗎?"幾乎是立刻,
回復就來了:"周一中午12點,圖書館三樓角落座位。期待你的想法。"小滿關上手機,
嘴角微微上揚。記者身份是個完美的掩護,既能建立人脈,又能收集信息。而專欄作家,
則是一個發聲的絕佳平臺。她打開日記本,寫下今天的發現:"9月5日。
母親似乎猜到是小東改了我的志愿,但選擇沉默。父親把全部壓力轉移到小東身上,
導致他情緒失控。
:利用校報專欄建立話語權;第二步:通過學生會接觸校方高層;第三步..."寫到這里,
她停下筆,轉頭看了看弟弟的背影。小東已經停止了顫抖,呼吸變得均勻,似乎睡著了。
小滿輕輕嘆了口氣,繼續寫道:"第三步尚未確定。報復不是目的,
重要的是拿回屬于我的人生掌控權。"合上日記本,她關上臺燈,在黑暗中睜著眼睛。
隔壁房間傳來父母的低聲爭吵,內容含糊不清,
但"志愿""前途""丟臉"等字眼還是斷斷續續飄進來。小滿翻了個身,突然意識到,
在這個家里,她和小東或許都是受害者,只是以不同的方式。
第四章圖書館三樓的角落座位被午后的陽光浸泡著,塵埃在光柱中緩緩浮動。
林小滿提前二十分鐘到達,選了個背靠墻壁的位置,這樣她可以看到整個閱覽室的動靜。
她翻開筆記本,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專欄構思,
但最上方用紅筆畫了個大大的問號——她還沒決定是否用真名發表。"提前這么多?
"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陸子銘端著兩杯咖啡站在桌邊,白襯衫袖口挽到手肘,
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陽光穿過他的發梢,在桌面上投下細碎的光斑。"習慣早到。
"小滿合上筆記本,接過咖啡。溫熱的觸感從紙杯傳到指尖,帶著淡淡的焦糖香氣。
陸子銘在她對面坐下,從背包里拿出幾本校報合訂本:"看了你發來的專欄提綱,很有意思。
特別是'寒門之惑'這個系列,關注教育資源分配和家庭期望壓力。
"小滿的手指在杯沿上輕輕敲擊:"你覺得太尖銳了嗎?""正相反。
"陸子銘翻開最新一期校報,指向頭條,"我們需要的正是這種有深度的內容。
現在的問題是,你打算用真名還是筆名?"陽光移動了幾寸,正好照在小滿的眼睛上。
她微微瞇起眼:"筆名。'林深'怎么樣?""有故事的名字。"陸子銘笑了,
眼角浮現出細小的紋路,"有什么特殊含義嗎?"小滿望向窗外。九月的校園里,
梧桐樹葉開始泛黃。"'林深時見鹿',小時候喜歡的一句詩。
"她沒有說出后半句——"海藍時見鯨",那是她曾經夢想去有海的城市讀大學的緣由。
陸子銘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從包里拿出一個精致的鋼筆盒:"送給專欄作家的禮物。
"小滿打開盒子,一支深藍色鋼筆靜靜躺在絨布上,筆帽上刻著一個小小的"林"字。
"這太貴重了。"她下意識要推辭。"投資未來著名記者。"陸子銘眨眨眼,"等你出名了,
記得給我簽名。"他們聊了很久,從專欄內容到新聞寫作技巧,再到各自喜歡的作家。
小滿發現陸子銘對教育問題有著出乎意料的深刻見解,尤其是對"寒門學子"的困境分析,
句句切中要害。"我父親是鄉村教師,"他輕聲說,"見過太多被家庭期望壓垮的孩子。
"小滿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想問更多,但圖書館的鐘聲敲響了四下,
提醒她記者團的例會時間到了。"周四見。"陸子銘收起筆記本,"期待你的第一篇專欄。
"走出圖書館,小滿把鋼筆小心地放進背包最里層的口袋。校園廣播正在播放輕快的音樂,
一群新生笑著從她身邊跑過,帶起一陣微風。她突然意識到,這是志愿被改后,
她第一次感到一絲輕盈。......記者團例會上,
小滿被分配去報道即將舉行的校園辯論賽。散會后,陸子銘叫住她:"辯論賽下周才舉行,
這之前有興趣幫我個忙嗎?"他帶著小滿來到校報編輯部——一間堆滿資料的小辦公室,
墻上貼滿了歷年獲獎報道。"教育系周教授下周有個關于高考改革的講座,
我想做個前期專訪,但缺個搭檔。"小滿的心跳加速了。周教授是教育學院的權威,
經常參與省里教育政策的制定。"我很榮幸,"她頓了頓,"為什么選我?
"陸子銘正在整理錄音設備,聞言抬起頭:"因為你提問的角度總是很特別。
"他遞給她一份資料,"比如這個,你上次提到的'家庭期望與青少年心理健康',
正是周教授的研究領域。"資料首頁是一篇論文摘要,
《論家庭期望壓力對青少年學業表現的負面影響》。小滿的手指微微發抖,
悉——高壓控制、過度干預、成就比較......簡直是她和小東成長經歷的學術版寫照。
"我去。"她聽見自己說,聲音比預想的要堅定。采訪定在周五下午。在這之前,
小滿花了整整三個晚上查閱周教授的所有論文,筆記本上記滿了問題。周四晚上,
當她正在宿舍整理采訪提綱時,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母親的名字在屏幕上閃爍。
小滿深吸一口氣才接通:"媽?""小滿,
你弟弟......"電話那頭傳來母親哽咽的聲音,"他跟你爸大吵一架,
跑出去了......"小滿握緊手機:"怎么回事?""期中考試成績出來了,
比上次退步了十名......你爸說了他幾句,
他就......"母親的敘述被抽泣打斷,
"他說我們只關心成績......把碗都摔了......"小滿閉上眼睛。
她能想象那個場景——父親暴怒的臉,弟弟通紅的眼睛,滿地瓷片像碎裂的期望。
"他現在在哪?
""不知道......手機關機了......"母親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都怪你!
要是你沒被那個破學校錄取,你爸也不會把氣都撒在小東身上!"小滿猛地睜開眼,
胸口像是被重擊。原來這就是他們的邏輯——她的"失敗"導致父親變本加厲地壓迫小東,
而小東的反抗又反過來怪罪到她頭上。一個完美的、永遠找不到出口的怪圈。"我會去找他。
"她機械地說,掛斷了電話。校園籠罩在初秋的暮色中,路燈剛剛亮起,
在地上投下長長的陰影。小滿站在圖書館臺階上,環顧四周,思索弟弟可能去的地方。
小東來過她的學校一次,當時她帶著他參觀了......湖邊。小滿突然想起來了,
那天小東對學校的人工湖表現出了異常的興趣,盯著水面看了很久。她小跑著穿過半個校園,
皮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在寂靜的校園里格外清脆。人工湖位于校園西北角,周圍是一圈垂柳,
晚上很少有人去。果然,在湖邊的長椅上,一個熟悉的身影蜷縮著。小東抱著膝蓋,
頭深深埋進臂彎,單薄的肩膀在晚風中微微發抖。小滿放慢腳步,在距離幾米處停下。
"小東。"她輕聲喚道。弟弟猛地抬頭,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看清是小滿后,
他迅速用袖子擦了擦臉:"你來干嘛?""媽很擔心你。"小滿在他身邊坐下,
長椅冰涼的溫度透過牛仔褲傳來。"擔心?"小東冷笑,"他們只擔心我的分數。
"湖面泛起微波,倒映著遠處路燈的光,像散落的金子。小滿想起小時候帶弟弟去河邊玩,
他總喜歡往水里扔石子,看漣漪一圈圈擴散。"爸太心急了。"她斟酌著詞句,
"他只是......""只是什么?"小東突然轉向她,眼睛在暮色中亮得嚇人,
"只是希望我像你一樣優秀?可惜啊,我沒你那么會考試!
"他的聲音在寂靜的湖邊顯得格外刺耳。小滿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處有一道新鮮的血痕,
可能是摔碗時被碎片劃傷的。"你手受傷了。"她拿出隨身帶的紙巾。
小東一把推開她的手:"別假好心了!要不是你......"他突然剎住,咬住下唇。
"要不是我什么?"小滿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刀子般鋒利。小東別過臉去,
沉默了很久。湖對岸傳來學生的笑聲,模糊而遙遠。"你知道嗎,"小東終于開口,
聲音低沉沙啞,"從小到大,我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學學你姐姐'。
"他模仿著父親的語氣,"'小東,看你姐姐多自覺'、'小東,
你姐姐又考了第一'......"小滿握緊了手中的紙巾。她從未想過,
那些她引以為傲的夸獎,對弟弟而言竟是如此沉重的負擔。"我恨你。"小東輕聲說,
但語氣里更多的是疲憊而非憤怒,"也恨他們。"夜風漸涼,小滿看著弟弟單薄的校服,
脫下自己的外套遞過去。令她意外的是,這次小東沒有拒絕。"回家吧,"她站起來,
"我送你。"小東搖搖頭:"我再坐會兒。"他猶豫了一下,"你......你先回去吧。
"小滿點點頭,轉身要走,卻聽見弟弟又叫住她。
"姐......"小東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聞,"那個......謝謝。"路燈下,
小東的臉顯得格外年輕,甚至有些稚氣。一瞬間,
小滿仿佛看到了那個會跟在她身后要糖吃的小男孩。回到宿舍,
小滿發現手機里有十幾個未接來電,全是家里的。她撥回去報了平安,然后坐在書桌前,
盯著電腦屏幕發呆。桌面上,"Project R"的文件夾依然醒目。小滿點開它,
——志愿系統后臺的IP記錄、小東日記的照片、甚至還有那天晚上家里路由器的訪問日志。
一切證據都指向一個確鑿無疑的結論:林小東篡改了姐姐的高考志愿。但此刻,
看著這些冰冷的證據,小滿卻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迷茫。報復弟弟真的能解決問題嗎?
他們倆難道不都是這種畸形家庭教育下的受害者?她打開瀏覽器,登錄校報投稿系統,
開始撰寫"寒門之惑"的第一篇專欄。
標題是《當愛變成枷鎖:論家庭期望對青少年自我認同的侵蝕》。手指在鍵盤上飛舞,
文字如泉水般涌出。小滿寫到了那些被比較的童年,寫到了永遠不夠好的恐懼,
寫到了愛如何在不經意間變成傷害......但她沒有提及志愿被改的事,
甚至沒有用任何具體家庭細節。這是一篇普遍性的探討,卻字字發自肺腑。
寫完時已是凌晨兩點。小滿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正準備關電腦,
突然注意到書桌抽屜露出一角紙片。
她明明記得自己把所有東西都收拾整齊了......拉開抽屜,
她的小日記本位置微妙地偏移了幾毫米。小滿的心跳加速了,
迅速翻開本子——最后一頁有新鮮的折痕,
而這一頁正好記錄了她發現志愿被改后的調查進展。有人翻過她的東西。在這個時間,
能進她宿舍的只有......小滿輕手輕腳走到室友床邊。女孩睡得正熟,呼吸均勻。
不是她。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今天小東來過她的宿舍。也許是在她出去找他的時候,
也許更早。他看到了什么?知道了多少?小滿回到桌前,打開弟弟的社交媒體頁面。
最新一條狀態發布于三小時前,是一張湖面的照片,配文只有一個問號。
評論區有幾個同學的調侃,但小東沒有回復任何人。她點開照片詳情,
EXIF信息顯示拍攝于她學校的人工湖,時間正是她找到小東之前。
這說明他確實先去了湖邊,然后......小滿的視線落在書桌下方的垃圾桶里。
一張揉皺的紙巾邊緣露出一點血色。她小心地展開它——上面除了血跡,
還有一個模糊的指紋,和幾不可見的泥土痕跡。湖邊長椅旁的泥土是特有的紅壤,
與校園其他區域不同。小東手上的傷口,湖邊的紅土,
翻動的日記本......這些碎片逐漸拼合成一個清晰的畫面:弟弟確實來過她的宿舍,
翻看了她的調查記錄,可能已經知道她掌握了證據。小滿關上電腦,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
按照原計劃,她現在應該開始準備下一步——正式向學校和招生辦舉報,甚至考慮法律途徑。
但腦海中不斷浮現小東在湖邊說的話,那種被比較、被否定的痛苦,她太熟悉了。窗外,
一輪彎月悄悄爬上樹梢。小滿做了一個決定:暫時保留證據,繼續觀察。
報復的快感轉瞬即逝,而弟弟是她唯一的手足,他們共同承載著這個家庭太多的扭曲與期待。
她拿起陸子銘送的鋼筆,在日記本上新的一頁寫道:"10月15日。仇恨是面鏡子,
當我凝視它時,看到的竟是自己破碎的倒影。也許我和小東,從來就不是敵人。
"第五章校報編輯部里,林小滿盯著電腦屏幕,手指懸在鍵盤上方微微發抖。
顯示器上是剛剛發布的電子版校報,她的專欄"寒門之惑"被放在第三版頭條位置,
署名"林深"。"反響很不錯。"陸子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帶著淡淡的咖啡香氣。
他遞給她一杯冒著熱氣的拿鐵,"編輯部郵箱已經收到十幾封讀者來信了。"小滿接過咖啡,
溫熱透過紙杯傳到指尖。"真的有人看?"她試圖讓語氣顯得輕松,
但聲音里的緊張暴露無遺。陸子銘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她旁邊,
電腦屏幕的藍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不僅看了,還引發了討論。"他點開評論區,
"你看這條——'作者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寒門學子的困境,期待后續'。
"小滿的視線掃過一條條評論,胸口漸漸涌起一股暖流。這些素不相識的讀者,
竟然能從她的文字中感受到共鳴。她抿了一口咖啡,焦糖的甜味在舌尖擴散。"還有這個。
"陸子銘從抽屜里拿出一個信封,"紙質來信,放在編輯部信箱里的。"信封很普通,
沒有郵票和郵戳,顯然是有人直接投遞的。小滿小心地拆開,
里面是一張從筆記本上撕下的紙,字跡工整得近乎刻意:"'當愛變成枷鎖'讓我整夜未眠。
我也是被家庭期望壓得喘不過氣的人,但從未想過這可能是畸形的愛。謝謝你讓我開始思考。
——一個同樣被困住的靈魂"小滿的指尖輕輕撫過那行字跡。
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文字的力量——它能夠跨越時空,直抵另一個人的心靈深處。
"看來'林深'已經擁有忠實讀者了。"陸子銘微笑著說,但眼神卻若有所思,
"你的文風很特別,有種......""什么?"小滿抬頭看他。"一種克制的憤怒。
"他推了推眼鏡,"像是平靜海面下的暗流。"小滿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出來了?
看出這些文字背后隱藏的個人經歷?"周五的采訪準備得怎么樣了?"陸子銘突然轉換話題,
似乎察覺到她的不適。"差不多了。"小滿松了口氣,打開筆記本,
"我整理了周教授近五年發表的論文要點,列出了十幾個問題。"陸子銘瀏覽著她的筆記,
眉毛漸漸揚起:"你連他在《教育研究》上的那篇冷門文章都找到了?
那篇幾乎沒什么人引用。""學校圖書館有電子資源。"小滿輕聲解釋,
沒提自己連續熬了三個晚上。陸子銘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然后突然說:"你知道嗎,
周教授當年也有過類似經歷。""什么經歷?""高考志愿被干預。"陸子銘壓低聲音,
"不過他那個年代更夸張,是父母直接去招辦改的。"小滿的咖啡杯差點脫手。
她強迫自己保持平靜:"后來呢?""他復讀了一年,考上了心儀的學校。
"陸子銘意味深長地看著她,"現在成了研究教育公平的專家。命運有時候很諷刺,不是嗎?
"小滿低下頭,假裝整理筆記以掩飾內心的震動。周教授的經歷與她如此相似,
卻又截然不同——他選擇了復讀重考,而她......她甚至還沒有勇氣公開真相。
"對了,"陸子銘起身準備離開,"明天下午周教授講座前,我們先在文學院咖啡廳碰頭?
可以最后核對一下采訪提綱。"小滿點點頭,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陽光透過窗戶斜斜地照在桌面上,那封讀者來信在光線下顯得格外醒目。她再次讀了一遍,
突然注意到一個細節——信紙右下角有個幾乎不可見的水漬,像是淚痕。
......周五中午,小滿比約定時間提前半小時到達咖啡廳。她選了靠窗的角落位置,
把采訪資料在桌上攤開。秋日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給一切鍍上溫暖的金色。"這么早?
"陸子銘出現在桌邊,今天他穿著深藍色襯衫,襯得膚色越發干凈清爽。
他手里拿著兩本書和一份文件夾。"《教育異化與家庭權力結構》?
"小滿念出其中一本書的標題,"周教授的新作?""剛出版的,還沒來得及上架。
"陸子銘把書推給她,"我想你會感興趣。"小滿翻開扉頁,
上面有周教授的親筆簽名:"贈林小滿同學——愿你的文字照亮更多人的道路。
"她的手指微微發抖:"這是......""我昨天去見了周教授,提到你會參與采訪。
"陸子銘的聲音很平靜,"他讀過你的專欄,很欣賞。"小滿的喉嚨突然發緊。
她從未想過自己的文字會得到學界權威的關注。這種被看見、被認可的感覺如此陌生,
卻又如此美好。"謝謝。"她輕聲說,不確定自己是在感謝陸子銘,
還是感謝命運這微妙的補償。他們花了二十分鐘核對采訪提綱。
陸子銘對問題的排序做了調整:"先從學術問題切入,建立專業信任,
然后再過渡到個人經歷部分。"小滿點點頭,在筆記本上做著標記。就在這時,
她的余光捕捉到窗外一個熟悉的身影——林小東站在馬路對面,正盯著咖啡廳的窗戶。
他穿著校服,背著書包,顯然是逃課出來的。"怎么了?"陸子銘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我弟弟。"小滿下意識合上筆記本,"他怎么會......"小東看到姐姐注意到自己,
轉身就走,消失在人群中。"需要去追嗎?"陸子銘問。小滿猶豫了一下,
搖搖頭:"采訪更重要。"但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鋼筆,那是陸子銘送給她的禮物,
弟弟剛才一定看到了。去教育學院的路上,小滿一直心不在焉。小東為什么會出現在她學校?
是巧合還是刻意跟蹤?他看到了多少?無數問題在她腦海中盤旋。"你還好嗎?
"陸子銘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臂,"我們快到了。"小滿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集中精神。
周教授的辦公室在教育學院三樓,門口掛著"周明遠教授"的銅牌,
下面一行小字:"教育公平研究中心主任"。敲門后,一個溫和的聲音傳來:"請進。
"周教授看起來五十出頭,鬢角微白,戴著一副圓框眼鏡,笑起來眼角的紋路像展開的扇面。
他起身迎接他們,握手時小滿注意到他的手掌寬厚溫暖,指甲修剪得一絲不茍。
"林小滿同學,"周教授直視她的眼睛,"你的專欄寫得很好,
尤其是對'期望暴力'的剖析。""謝謝您。"小滿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
采訪進行得很順利。周教授知識淵博且平易近人,對每個問題都給出深入淺出的回答。
當談到高考改革時,他突然話鋒一轉:"你們知道嗎,現行志愿填報系統有個致命漏洞。
"周教授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后臺日志不完整,IP追蹤不精確,
修改記錄沒有二次驗證。"小滿的背脊繃直了。這正是她需要的專業信息。
"我參與過系統評估,提出過改進建議。"周教授推了推眼鏡,"但官僚體系效率低下,
至今沒有修復。"陸子銘敏銳地看了小滿一眼,
然后問道:"如果有人利用這個漏洞篡改他人志愿,能查出來嗎?""技術上可行,
但需要權限和專業知識。"周教授的目光在小滿和陸子銘之間游移,
"你們......對這個問題特別感興趣?"辦公室突然安靜下來,
只有墻上的掛鐘發出輕微的滴答聲。小滿感到喉嚨發干,手指不自覺地絞在一起。
這是坦白的好機會,周教授或許能幫她......"純學術好奇。
"陸子銘自然地接過話題,"最近有媒體報道過類似案例。"周教授點點頭,沒再追問,
但臨走時,他塞給小滿一張名片:"有任何問題,隨時聯系我。"走出教育學院,
小滿和陸子銘并肩站在臺階上。十月的風帶著微涼的秋意,卷起地上的落葉。"他知道。
"小滿輕聲說。"嗯。"陸子銘望著遠處的鐘樓,"但他等你自己開口。
"小滿轉向他:"你呢?你猜到了多少?"陸子銘沉默了一會兒,
然后從包里拿出一本筆記本,翻到某一頁遞給她。那是一篇手寫的報道草稿,
標題是《高考志愿被篡改:系統漏洞下的青春悲劇》,日期是她加入記者團的前一周。
"我本來想調查這個選題,"他的聲音很輕,
"直到遇見你——一個明明考了687分卻出現在師范學院的天才。
"小滿的眼前突然模糊了。原來他早就知道,卻選擇尊重她的沉默,用他自己的方式支持她。
"為什么幫我?"她問,聲音微微發抖。陸子銘思考了片刻:"最初是記者的職業敏感。
后來......"他頓了頓,"是為你這個人。"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某種無需言說的理解在其中流轉。小滿突然意識到,這是志愿被改后,
她第一次感到不再孤獨。......周末回家,小滿剛推開家門就感受到一股低氣壓。
父親坐在沙發上陰沉著臉看報紙,母親在廚房里把鍋碗瓢盆弄得叮當響。"回來了?
"母親頭也不抬地問。"嗯。"小滿放下背包,"小東呢?""房間里。"母親終于轉過身,
眼睛紅腫,像是哭過,"他又逃課了,
班主任打電話來......"小滿輕輕敲了敲弟弟的房門,沒有回應。
她試著擰了擰門把手——鎖著的。"小東?"她把耳朵貼在門上,
聽到里面傳來細微的音樂聲,"我進來了?"依舊沒有回答。
小滿從錢包里翻出備用鑰匙——這是小東上初中時給她的,說萬一他忘記帶鑰匙。
她幾乎沒用過。門開了,房間里一片昏暗,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小東蜷縮在床上,戴著耳機,
眼睛盯著手機屏幕,對她的進入毫無反應。小滿走到床邊,
輕輕摘下他的一只耳機:"發生什么了?"小東猛地坐起來,搶回耳機:"誰讓你進來的!
""你逃課了?"小滿在他床邊坐下,"為什么?""關你什么事?"小東別過臉,
但小滿還是看到了他紅腫的眼眶。書桌上攤著幾張試卷,鮮紅的分數刺眼地低。
旁邊是父親的筆跡:"丟人現眼!""爸又罵你了?"小東冷笑一聲:"他哪天不罵?
"他抓起一個枕頭砸向墻壁,"我受夠了!反正我怎么努力都比不上你!
"小滿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她想起周教授說的"期望暴力",想起自己專欄里寫的那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