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是在斷橋遇到春花的。那天傍晚,李新從斷橋經(jīng)過,看到一個女子在橋墩坐上著,
眼睛癡望湖面。她低著頭,短發(fā)黑色偏灰,皮膚白色偏灰,灰底白碎花襯衫,灰色長褲,
灰色旅游鞋,腳下丟著一個席紋的灰色行李包,整個人都是一致灰色,
像剛從沙塵暴里逃出來。時已深秋,夕陽斜照斷橋,湖面鋪開一片暗灰色陰影,
一葉落紅似的小舟更顯飄零和孤獨。她這副樣子和神情,讓過往行人不由注目。
李新也不例外,經(jīng)過她身邊時停頓了一下。突然,
他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送你送到小村外,有句話兒要交代。雖然已經(jīng)是百花開,
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她驚回頭,正和他的目光相碰。“婉婷?”他失聲叫道。
她沒有理他。“你不是婉婷嗎?”他繼續(xù)失態(tài)中,魔怔了一樣。“你認錯人了。
”她冷冷地說。“對不起對不起。”他清醒過來,為冒失急忙道歉。離開時,由于慌亂,
腳下一踉蹌,握在手中的鑰匙串掉在了地下。她跳下橋墩,彎腰拾起鑰匙,提醒他:“喂,
你的鑰匙。”他走回來,接過鑰匙:“謝謝你。”“不客氣。”她語氣平淡。故事到此,
似乎可以結(jié)束了,沒有傳說中的“斷橋相會西湖借傘”那么凄美浪漫,
充其量也就是一陣風和一片云的接觸,結(jié)果就是風吹云散。
可是這時他卻鼓起勇氣問了一句:“你在這里干什么?”事后他回想起來,
怪自己為什么要多此一舉?難道真像靈隱寺中高僧說的“種因必結(jié)果,因果自承擔?
”也才有了流行歌曲中“只為這一句,斷腸也無怨。”那凄美的詠嘆。
她說:“我在這里休息一下。怎么?不可以嗎?”回答柔中帶剛。
他急忙解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頓了一下又問:“你是剛到這里吧?”“對,
我剛從鄉(xiāng)下來呢。”這證實了他的直覺:她雖然不是從沙塵暴里出來,
但也是經(jīng)過了千里跋涉,風塵仆仆。他這時已平靜下來,問她是來找工作的嗎?
本想問她是來打工的嗎?想了一下還是換了一個詞,他認為這樣問既確保了詞語的褒義,
又顯示了對人的尊重。她倒是直接:“是來打工呢。”“找到工作了嗎?”“沒有。
”“有熟人嗎?”“沒有。”“哦,那你準備怎么辦呢?
”“我……我還沒想好…”他抬頭看了一下天色,日落西山,夜幕馬上就要降臨,
她一個孤單的女子,該不會在這斷橋上過夜吧?“你還是先找個旅社住下吧。”他提醒她。
“那是。”她說。“可我住不起高檔賓館,人生地不熟一下又找不到合適的旅社,怎么辦啊?
”女人就是女人,三句話之后就露出了羽翼下的軟肋。“你相信我嗎?”他突兀地問。
“要不我?guī)闳フ衣蒙缱∠聛恚俊闭f完掏出身份證和工作證給她看。“你怕我把你當壞人吧?
”她抿嘴笑了一下,眼角余光偷偷瞄了一下他的證件,
然后直視他的臉說:“我看你不像壞人。”“謝謝信任。”他尷尬地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
“那你跟我走吧。”“應(yīng)該謝謝你。”她彎腰提起行李,跟在他身后。兩天之后,
李新手機突然有個陌生電話,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對方是個女人。他問:“你是誰啊?
”對方頓了一下,說:“李經(jīng)理,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這么快就把斷橋相會忘記了?
”斷橋相會?他有點蒙圈。突然,他想起了那天在斷橋邂逅的那個女人。她叫春花,
當時要了他的電話號碼,說是方便聯(lián)系,可他卻忘記把她的電話號碼保存下來了,
同時也把這件事忘記了。現(xiàn)在聽她說斷橋相會,就覺得她挺有趣,也很大膽,
對一個還不完全熟悉的人玩這種幽默。“哦哦,對不起,我事太多忘記了。怎么樣,
你還住在旅社嗎?找到工作了嗎?”“還住旅社,沒找到工作。”她語氣有些頹傷。
“現(xiàn)在我才知道‘在家日日好,出門時時難’這句話說得有多經(jīng)典了。”“別著急,慢慢找。
”他安慰她。“相信你會找到好工作的。”說完他搖了搖頭,
這話連他自己聽著都覺得是清水煮白菜寡淡無味。“哎喲我的哥,你是身在福中不知苦。
”她唱歌似的夾著哨音。“再慢下去我就要‘路難行炊斷糧’了。”他隱隱感覺到,
她這是在找他的“麻煩”了,估計要他幫找工作,這可比幫她找旅社難多了。一時間,
他有點后悔那天在斷橋多管閑事了,可是那張酷似婉婷的臉又讓他不由自主多管了閑事。
果然,她在電話那頭說:“李經(jīng)理啊,你就好人做到底,幫我介紹一個工作吧。
”“這……”他沉吟了一下,這個傻女人,是不是有點不識趣啊?我到哪里去幫你找工作?
我有這個義務(wù)嗎?他本該說我?guī)筒坏侥惆。?/p>
但話出口卻變成了:“你要找一份什么樣的工作呢?”他真想扇自己一耳光。又是婉婷,
不僅臉,連臉上的酒窩和說話的聲音都像,他撥浪鼓一樣搖頭晃腦都甩不掉她的影子。
“我什么樣的工作都能夠做的。”她說。“比如搬磚扛活,做飯掃地,幫別人看孩子。
”什么樣的工作都能夠做?婉婷婉婷,你什么時候淪落到這般地步了?他又魔怔了。清醒后,
他啞然失笑。她怎么會是婉婷?她怎么能和婉婷相比?她一個農(nóng)村婦女,能有多高文化?
讓你坐寫字樓做文員你勝任得了嗎?還好她做了補充,還算是有自知之明吧。“你笑什么?
不相信我嗎?”她竟然聽出了他的笑聲,或者是感覺他在笑。“我在農(nóng)村就是干粗活的啊。
”“你給我一點時間吧。”他說。“我?guī)湍阏乙幌履睦镉羞m合你做的工作。
”李新第二次幫忙,是為春花在自己管理的部門里安排了一份做保潔的工作。
大凡在公司里工作過的人都知道,公司要想興旺發(fā)達,必須遵守“任人唯賢,
不任人唯親”的用人原則。特別是公司的管理階層,
一定不要讓不學無術(shù)心術(shù)不正的親友進入。否則,就會惡性循環(huán)成為制約公司發(fā)展的瓶頸。
保潔雖然是一份低收入不起眼的雜工,但如果做不好也會引起公司員工異議,
影響引薦人的聲譽。所以,李新對春花的保潔工作一直在暗中監(jiān)督著,
觀察她做事是不是認真負責,對領(lǐng)導(dǎo)和員工尊不尊敬,和同事是不是和諧相處,否則,
他就要提醒和批評她,甚至把她辭退。直到發(fā)現(xiàn)她真的是一個勤勞樸實做事一絲不茍的女人,
并且贏得了公司上下一致好評,才放下心來。李新為自己對春花抱有質(zhì)疑一直心懷愧疚,
覺得對不起她的任勞任怨辛勤工作。于是,他找了一個春花休息的時間約她去小餐館吃飯。
春花深感意外。一個公司高管請一個下層保潔吃飯,會不會引起公司異議?
李新看出了春花的心思,解釋說,公司所有人都已經(jīng)知道他們是老鄉(xiāng)(其實不是)。
既然是老鄉(xiāng)請老鄉(xiāng)吃飯,這也就沒有什么奇怪的了。
況且李新并沒有打算請春花到什么豪華高檔餐館去消費顯擺,
只不過是吃一個簡單的便餐聊表心意罷了。春花這才答應(yīng)赴約。
李新找了一家叫緣聚閣的偏僻不起眼的小餐館,選了一個小包間,
點了一個小火鍋和幾個小炒,問春花喝不喝酒?春花不好意思說:“不喝,在家里從沒喝過。
”李新愣了一下。他雖然從小生活在城市,但也聽說過一些鄉(xiāng)下女人的故事。
她們一生都圍繞著灶臺、豬圈、男人和孩子轉(zhuǎn),與酒無緣。
有些女人甚至一輩子也沒有上過餐桌,因為鄉(xiāng)下有“女人不上臺面”的風俗。
他不禁略感悲哀。都什么年代了,這些陳規(guī)陋習還在禍害著女性的幸福。仿佛是為了抗議,
他自作主張?zhí)娲夯ㄒ艘还蘅蓸罚约阂艘黄科【疲f:“別管它,你就破一回例,
以飲料代酒,向封建流毒宣戰(zhàn)吧,也為你找到工作慶祝。”說著,舉起杯子要與春花相碰。
春花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紅著臉和李新碰了杯,說著謝謝,把“酒”喝了下去。
李新事后回想起來,春花碰杯喝“酒”的動作,好像并沒有怎么笨拙遲鈍。就是說,
不像一個從沒有喝過酒的女人。只是,他當時并沒有在意這些細微的動作。兩人吃著喝著,
李新就問了春花一些工作累不累的客套話。春花說:“謝謝李經(jīng)理的關(guān)照,
有了工作和收入就不錯了。我是鄉(xiāng)下女人,從小就干慣了比這辛苦幾倍的農(nóng)活,
做這些清潔工作有什么累呢?你幫了我這么大的忙,我還不知道怎么感謝你呢?”說著,
竟拿過李新的酒杯,替他倒?jié)M,自己也倒了飲料,雙手舉著站起來,說:“李經(jīng)理,
為了感謝您的大恩大德,這杯酒我敬您。我先干為敬。”李新略感吃驚,
春花怎么一改之前的拘謹矜持而變得大方活潑了?這個變化也太快了吧。
他當時只是有這么一種感覺,并沒有深想,反而以為是一個女人的真情流露使她恢復(fù)了本性,
于是欣然和春花碰杯把酒飲了下去。接著,李新又問了一些春花的家庭情況。
春花說她家里有一個年老體弱的父親和重病纏身的母親,還有一個正在上大學的妹妹。
為了給母親治病和供妹妹讀書,她這才背井離鄉(xiāng)出來打工賺錢。說著說著流下淚來。現(xiàn)在,
李新雖然替她找到了工作有了收入,但還沒有找到住處,因為城市里的出租屋價格太高,
她一個人租住承受不了,想與人合租又沒有找到合適的伙伴。李新聽了如鯁在喉,
后悔不該打聽她的家庭情況戳了她的痛處。但這又是她真實存在的困難,
自己一時又幫不了她什么忙。他看著嚶嚶哭泣的春花,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平時不擅飲酒,這時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猛喝了幾杯,嗆得連連咳嗽,臉也紅了起來。
突然,他悶聲悶氣問道:“我那里還有空余的房子,你愿不愿和我合住?”春花聽了,
抬起頭來看著李新,半天沒有說話。李新發(fā)現(xiàn)自己失態(tài),說錯了話,
急忙糾正道:“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我是說我也是租房子住的,只不過我租的房子太寬了,
還有一間空房,你如果不介意可以和我合租,租金兩人付,這是現(xiàn)在城市人的一種生活狀態(tài),
男女合租,各自生活,互不干擾,你愿意嗎?”“愿意愿意。”春花連連說。“我巴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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