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見徐令儀,是在花船上。他被人按著肩膀,即將被賣作小倌。
那雙清冷的眼望過來時,我鬼使神差掏了五千兩銀子贖下他。后來我才知道,
這隨手救下的美人,竟是江湖中人人喊打的“魔頭之子”。——我是個郡主,
這次出宮是來尋我大婚上逃跑的未婚夫李思齊的,他是皇帝的兒子,也是個王爺,
我倆從小青梅竹馬,自小定下的娃娃親,他曾許諾我“白頭偕老”,
卻在婚宴上毫不猶豫的拋下我,讓我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在他的書房中,
我看到了一幅被保管的極好的美人圖,旁邊還有關于“南靈山莊”的消息,
所以我決定來討個說法。我沒時間照顧他,就花了銀子,讓大夫幫我照顧著,
期間我看到了他身上遍布的可怕傷痕。本以為后會無期,豈料途中遭遇村民獻祭,
他如鬼魅般現身,擰斷了惡徒即將推我入火坑的手腕。“交給官府。”我按住他染血的手。
他挑眉看著我:“你倒是心善。”——“徐令儀,你屬狗皮膏藥的?
”期間無數次我想甩掉他的身影,都沒有成功。我氣急敗壞踢飛山石。
他輕飄飄接住滾落的野果,指尖銀光一閃,果肉便削成玉兔模樣:“談姑娘的五千兩,
夠在下削十萬只兔子。”月光下,他笑意盈盈地把削好的小兔子遞給我。
月光漫過他腕間猙獰的刀疤,我忽然噤聲。大夫換藥時我隱約窺見,那些新舊交疊的傷痕里,
分明藏著淬毒的暗器劃痕。——到了“南靈山莊”后,我才發現,
現任武林盟主徐南風居然是徐令儀的親叔叔。
而讓江湖人聞風喪膽的魔頭徐南天居然是徐令儀的親爹。
我才明白為什么徐令儀跟徐南風對外宣稱是“父子”。若這層關系被曝光,
一定會引起武林人群起而攻之。南靈山莊的武林大會上,我見到了逃婚的未婚夫李思齊。
他正為一名紫衣女子擋刀,眼底情意灼人。那紫衫女子,正是書房里掛著的那一幅畫的主人。
我盯著他護在那人腰間的掌心——三個月前,這雙手還捧著鳳冠霞帔說要與我白首。
“眼珠子要掉出來了。”徐令儀往我嘴里塞了塊桂花糕,甜膩突然嗆出眼淚。
他扳過我顫抖的肩,用袖口胡亂抹我的臉,語氣譏誚:“談嘉瓊,為負心人哭,愚蠢!
不如多喝兩壇酒。”我抓起酒壇灌下辛辣,卻沒看見他碾碎在掌心的茶盞。
——武林大會勝出前百名,可得到前任武林盟主留下來的藏寶圖。據說,里面不光有藏寶圖,
還有武功秘籍及救命仙丹。多少江湖人趨之若鶩。而這一切的主人,
居然是十幾年前被稱之為“魔頭”的徐南天。我發現,徐南天似乎格外關注李思齊。
李思齊見到我的第一反應當然是驚訝,隨即是愧疚。他跟我道歉,乞求我的原諒,
讓我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多么可笑啊!當初說給我幸福的是他,現在讓我另尋幸福的也是他!
我給了他一巴掌,讓他滾!當然,他執意要把我送回皇宮,我沒同意,
結果徐令儀這廝居然同意了。我負氣而走,中途卻險些撞上了皇宮來的十二暗衛。
我親眼見到他們殺了武林中取勝的人,取而代之,并偽裝成他們加入了徐令儀等人的隊伍。
直覺告訴我,有古怪。于是我偷偷跟了上去。我一路悄悄跟著他們,也廢了不少功夫。
他們是大內高手,雖然我對他們較為熟悉,卻還是躲的很艱難,一路不敢離他們太近。
我尋找機會偷偷靠近他們,終于聽到了他們這次來的目的。——原來這次武林舉辦武林大會,
是為了召集高手一起去尋找寶藏。藏寶圖位處極北地的海陵區,里面危機重重,
是當年的武林第一高手徐南天和天機山莊的天才少女鐘靈一起設下的,除了他們,
外人難以踏入。除了他們夫妻倆,就連徐南天的親弟弟徐南風也不知如何進去。
所以徐南風才舉辦武林大會,召集眾多高手為他探路。藏寶洞中,
我親眼見到了什么叫殺戮和殘暴。為了金銀珠寶搶奪的人數不勝數,
死在機關下的人同樣不勝枚舉。即便如此,依舊有人前仆后繼。當然,有幾批人沒動。
一是徐令儀,二是徐南風,三是李思齊和她身邊的紫衣女子,這些日子,
我聽思齊喊她“雨靈。”想必就是她的名字,可是我倆從來沒有說過話。不遠處還有一批人,
那是在初入山莊時在酒樓看到的執鞭女子,喝酒的老漢,青衫男子以及跛腳的乞丐,
敲著木魚的和尚。還有一隊,就是混入其中的大內高手。他們也沒有動。自然,
還有躲在暗中窺視一切的我。——藏寶洞中,面對眾多金銀珠寶卻不得法,
沒有多少人真的沉得住氣。果然,沒過多久,矛盾驟起。從他們的爭吵中,
我拼湊出了一個令人心驚的“真相”。
原來其中一伙人——執鞭女子等人居然是朝廷追擊多年的朝廷欽犯,當年他們燒殺搶掠,
無惡不作,甚至屠了當時一個繁華的村落一百多條人命,鮮血淋漓,血債累累。
多年后再次現身,為的是徐南天留下的藏寶圖。此刻分贓不均,
他們居然說出當年是徐南風組織他們,暴露藏寶圖的消息,污蔑徐南天勾結魔教,
引得武林人士蜂擁而上,絕了少年夫妻的生路。在場的人無不震驚。
我卻看向了面色如常的徐令儀。在他們還想爭辯個二五六的時候,一道劍光晃過我的眼,
下一秒,那幾個亡命之徒已經命喪黃泉。“好孩子,殺了他們,你為朝廷立功了。
”徐南風哈哈大笑,眼里盡是得意洋洋。這與平時那個總是如沐春風的武林盟主格格不入。
也許,我從未看清他的真面目。下一秒,長劍卻直指徐南風。他的笑容僵住了。
——“為什么?”他不敢置信的問。我也很想知道。長劍穿透親叔父胸膛時,
徐令儀眼底結著二十年的霜:“日日往參湯里加蝕骨散,真當我是傻子?
”血泊倒映著洞外殘月,我這才驚覺,原來他身上的陳年舊傷居然是拜徐南風所賜。
徐南風不可置信,口吐鮮血:“你早知道了?”徐令儀沒再看他一眼,拔劍,收劍,
一氣呵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徐南風倒下的前一刻,似乎朝著宮內的暗衛們看了一眼。
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下一秒就驚叫起來:“徐令儀,小心身后!”潛伏多時的大內高手,
終于忍不住出手了。——徐令儀身形飄逸,極快躲過。我可遭了殃。暗衛們不知是我,
劍氣朝我襲來。腰間一緊,下一秒,我已經被徐令儀攬進了懷里。“換個地方找死來了?
”這話說得難聽,聞言,我立刻回瞪了他一眼。當然,要不是察覺到腰間那顫抖的手,
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徐令儀可不是個講理的主,當即一劍刺出,
朝著剛剛出手的暗衛命門而去。“等等!”千鈞一發之際,我總算保住了暗衛的脖子。
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撫,他這才不甘不愿的停手。暗衛認出了我和李思齊,向我們行禮,
說是為保護我們而來。我分明聽到了身旁徐令儀的冷笑聲。也是,保護只是次要,
皇家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一批巨大的寶藏落入武林人士之手,自然是要來分一杯羹的。
而眼下,場中的威脅只剩下徐令儀。我懇求他們放過徐令儀,并說他是我的朋友。
但他們奉皇命而來,自然不會放過這么大一個威脅。于是,新一輪的刀光劍影又開始了。
——令我震驚的是,徐令儀對付這些大內高手居然不落下風,
甚至十幾個人打一個都能戰成平手,甚至略占上風。越打越心驚,但我看的越來越擔心。
長期消耗下去也不是辦法。我能看得出來,徐令儀是不要命的打法,不死不休。而我,
不想他死。鮮血刺痛我的眼,我忍不住喊道:“別打了!”徐令儀身形一動,
朝我這邊看了一眼,隨即劍尖一挑,十幾個大內高手轟然倒退十幾步。當然,
徐令儀也口吐鮮血。我急忙跑到他身邊,喂他吃下了一顆護心丸。
這可是我從宮中帶出來的寶貝。他目光沉沉的看著我,隨即看向虎視眈眈的暗衛,
嘴角挑起一抹笑:“寶藏我不要了,我想跟你們的皇帝見一面,來做個交易吧。”普天之下,
敢跟皇帝做交易的可不多。我以為他會要求加官進爵,或者要其中的武功秘籍。萬萬沒想到,
徐令儀居然以寶藏為交換,跟皇帝提出要娶我!更沒想到的是,在我們的婚禮上,
他居然刺殺了皇帝!——我究竟是什么命運啊?第一次成婚當天,
未來夫君丟下我找其他女人去了。這已經讓我顏面盡失。第二次成婚,
未來夫君居然給我來了票更大的,刺殺當朝皇帝,這是存心讓我小命不保啊!
面子里子都丟盡了,小命估計也不保了。古往今來,我是頭一遭命運如此多舛的女人了吧!
徐令儀入獄了。當然,我小命保住了。原因是他在入獄前承認是他自己故意靠近我,
設計利用我接近皇帝,刺殺皇帝。加上藏寶圖本來就是皇帝自己貪心,同意面見徐令儀,
并答應把我賜婚給他,這才有了后面這一出。當然,最重要的是,我的父王是皇帝的胞弟,
當年皇帝答應永不會對親族下手。我雖然沒獲罪,但也被父親母親困在屋子中,不準我外出,
免得丟了性命。我郁郁地回到屋子,滿室燈火點亮的瞬間,卻驟然紅了眼。
屋子中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一排排削好的“玉兔”。玉兔們彎著身子,前腿拱起,
模仿著人鞠躬道歉時的模樣,惟妙惟肖。周圍還有冷氣緩緩上浮,原是主人怕腐爛了,
用冰塊護著。原來,我不是不委屈,不是不怨恨,這些日子的相處之下,
心門什么時候悄然敞開,我也不得而知。屋內燭火一閃,
下一秒一抹紫衣身影已經出現在我面前。她居然是徐令儀的人。她懇求我救徐令儀,
雙拳難敵四手,她一個人根本沒有辦法。看著那一排排討喜嬌憨的玉兔,
我再一次鬼使神差的答應了。不管怎么說,也得討個說法不是。不然,我死也不甘心。
我談嘉瓊就這么不堪婚配嗎?——地牢的霉味混著血腥氣鉆入鼻腔,
我攥緊紫雨靈偷來的令牌,在潮濕的石階上步步靠近。獄卒橫七豎八倒在一旁,
酒壇子摔得粉碎——那摻了迷藥的烈酒,是唯一能讓我接近他的機會。天牢鐵鏈撞響三更。
月光斜斜照進囚室,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徐令儀。他垂著頭,白衣早已辨不出顏色,
手腕被鐵鉤貫穿,干涸的血痂下露出森森白骨。聽見響動,他吃力地掀起眼皮,
染血的睫毛顫了顫,竟還能扯出個笑:“談郡主是要劫囚,還是滅口?”我沉默無言,
只是為他打開鐵索。鐵鉤穿透了他的手腕,我抖著手去解鐐銬,鐵銹割破掌心,我無知無覺。
“郡主金枝玉葉,不該來這種地方。”“我樂意!”看到清晰可見的白骨,不知為何,
我的眼淚簌簌而下。他忽然扣住我后頸,血腥氣混著藥香侵入口腔。“談嘉瓊,你完了。
”——鎖鏈“嘩啦”落地,他整個人栽進我懷里。隔著單薄衣料,
能摸到脊背上縱橫交錯的鞭痕。我咬著唇不敢哭出聲,
卻聽他氣若游絲道:“你可知為何皇帝非要我死?”“因為藏寶圖?”我胡亂猜測,
“那些金銀你既已獻給朝廷......”他低笑一聲,
氣息噴在我頸側:“因為我是鐘靈的兒子。”他在追兵火把照亮地牢時吻去我眼睫的淚,
轉身劈開生路。我持著令牌突破層層守衛,但終究,紙包不住火。火光中我們急速奔逃,
只能聽見彼此劇烈的心跳聲。——地牢外伏兵四起,他渾身是血護著我:“怕嗎?
”我奪過刀:“五千兩買的命,得用一輩子還!”后來我才知,
他是皇帝與天機山莊之女的私生子。而紫衣女子,是他安插在李思齊身邊的暗棋。
徐令儀沒有跟著我殺出皇宮,而是帶著我又回到了金鑾殿。“你還想殺皇上?你不要命了嗎!
”他用額頭碰了碰我的,道:“對不起.......”于是我知道了,
他有非來不可的理由。很奇怪,到了這里,御林軍的守衛全都不見了,
身后的追兵也不見了身影。我們終于來到大殿與皇上對峙。金鑾殿燈火通明。
昔日龍精虎猛的皇帝,此刻卻像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昔日的輝煌很快就衰敗下去。
皇后是個端莊的美人,即便年近四十依舊光彩奪人,此刻她陪在皇帝身邊,盯著徐令儀,
神色莫名。皇帝枯槁的手指死死扣住龍椅,盯著階下長身玉立的青年:“你與鐘靈,
當真像極了。”他劇烈咳嗽起來,帕子上綻開黑血,“當年她假意順從,
在朕的茶里下了十年噬心散,如今你也用同樣手段......咳咳!不愧是那毒婦的種!
”徐令儀廣袖下的指尖微微一顫。皇帝咳著血:"把仙藥交出來!" "我沒有。
"徐令儀冷笑。我這才知道,原來藏寶圖中的秘藥并沒有出現,皇帝急需用它來解毒。
“皇兄!”父王突然沖進來,身后跟著雨靈和李思齊,“暗衛都招了!
當年南村屠殺案是徐南風與您合謀,您假借徐南天勾結魔教之名,
實則想要他夫妻二人的藏寶圖!”我明白了,那群守衛是父親和思齊他們解決的。
這皇朝的大半江山,當初都是我父王為皇帝打下的。哪怕他已經退隱多年,余威猶在。
而他帶來的這個消息,揭開了當年驚心動魄的序幕。皇帝暴起將茶盞摔碎在地:“放肆!
朕是天子!徐南天抗旨不交,死有余辜!”“所以你殺了徐南天,將鐘靈囚在深宮,
逼她生子。”徐令儀忽然開口,聲線淬著冰,透露出的消息直把周圍的人驚的神魂俱顫。
“你怎會......”皇帝瞳孔驟縮。“當年的真相是什么,你自己說,還是我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