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屠娘十年，供養(yǎng)李郎讀書。后來他高中進(jìn)士，卻帶回了一個(gè)青樓女子。他說趕考路上，
被山匪搶去盤纏，是月娘幫了他。他說沒有月娘就沒有他的前程，所以要娶她為平妻。
我用剁骨刀砍了一塊豬頭肉，說了一聲“好”。在皮圍裙上擦了擦油。今日大喜，
我夫君要娶妻，豬肉半價(jià)。01李郎高中的消息傳來時(shí)，我正在城西賣豬肉。
賣貨郎擔(dān)著貨物，一路小跑，來到我的肉鋪前?！袄罴夷镒樱补玻罘蚋咧羞M(jìn)士。
“你這十年辛苦沒有白費(fèi)，一步登天了?！闭谫I肉的大娘聽說這個(gè)消息，
立刻說道：“這是大喜事啊，花娘，今日這豬肉你可要便宜些賣我?！蔽乙幻娣Q重，
一面說道：“這城中女屠戶有幾人？我這般辛苦，您就別拿我打趣了。
”大娘訕訕地遞上 15 文銅錢，轉(zhuǎn)身離去。我挑起案板上的一包豬尾，扔到她籃子里。
“大娘，這根豬尾送您，拿回去燉湯。”大娘笑了。我又給賣貨郎切了一些豬蹄，他也笑了。
今日我高興，就希望所有人都高興。李郎離去時(shí)曾說，待他高中，就來娶我。
與我同齡的女子，多已嫁人生子。我也曾暗示過李郎。但他總說，一日未有功名，
一日便難安心成家。有相好的姐妹曾說，他未必真心娶我，否則何必一拖再拖。今日，
倒要叫她們好好瞧瞧。然而李郎回來了，卻不是一個(gè)人。一輛馬車停到了我的肉鋪前。
即使肉鋪腥氣較重，也遮不住車上散發(fā)出來的脂粉味。02李郎跳下馬車，喜形于色，
說道：“花娘，我中了，中進(jìn)士了。”我雖然替他高興，眼睛卻還是不自覺看向馬車。
李郎目光躲閃，有些遲疑地說道：“車內(nèi)是月娘，我趕舉路上，被山匪劫走了錢財(cái)，
是她給了我盤纏?！彼抗庾谱?，我想，給的一定不止盤纏吧。
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不能對不起月娘，做忘恩負(fù)義、不守信諾的人?！彼f這話，
讓我有些恍惚。十年前，他父母病亡，是我爹爹收留了他。才十歲的他，跪地起誓，
考上功名后，定要娶我為妻。于是爹爹供他讀書。爹爹病亡后，我接過肉鋪，繼續(xù)供他。
他曾拉著我油嘰嘰的手說：“花娘，我這輩子一定不負(fù)你。“我發(fā)誓，這心中只有你一人。
”如今，他高中了，也來娶我了?？墒撬男睦锊恢刮乙蝗肆??！跋氡剡@位就是姐姐吧？
月娘這廂有禮了?！睆鸟R車上傳來一道好聽如鳥鳴的聲音。03馬車的簾布被打開，
一個(gè)年輕女子用手帕捂鼻。眼睛水靈靈地看著我，真是我見猶憐。
她說道：“月娘近日受了風(fēng)寒，不能下車行禮，還望姐姐見諒?！蔽疑形创钤?，
李郎已經(jīng)搶先說道：“外面風(fēng)大，氣味不佳，你先待在馬車上?！敝皇沁@一會兒功夫，
他就看不下去了?？晌以谶@肉鋪里待了整整十年。他沒有說過一句體己的話。
也不是完全沒有。父親病亡那年，我想要關(guān)掉肉鋪，帶他去鄉(xiāng)下耕織為生。
他卻跪地求我：“花姐，你供我讀書吧，等我功成名就，一定娶你為妻。”此后，
我在外面風(fēng)吹日曬，他在屋內(nèi)讀書識字。如今他終于高中，也來兌現(xiàn)承諾了。只是，
與他所說，似乎有些不同。04婚宴當(dāng)日，來了許多人。有些是他同窗，
有些是來討好的商人。街坊鄰里我卻沒有看到。我問李郎為何，
他卻恨得牙癢癢說：“當(dāng)年家里少糧，隔壁趙大娘卻不肯借米，隔壁的鐵匠每日打鐵到深夜，
影響我讀書，他們這些人，沒什么好請的?！耙院?，你也少跟他們來往。”我很想告訴他，
趙大娘不曾借米，可是我們家里的米缸永遠(yuǎn)都有最后一勺米，是她在維護(hù)我們的體面。
隔壁的鐵匠不用打鐵到深夜的，是因?yàn)樗l(fā)現(xiàn)你鑿壁偷光。對門的屠夫脾氣變差，
是故意把客人推給我們家。他們調(diào)侃、嬉笑、取樂于你，但也默默支持著你。否則，
只有我一人，哪能撐得起你這十年寒窗苦讀？可是，如今的李郎早就有了自己的算計(jì)。
在今日，雖然娶二妻，但卻并沒影響他的聲譽(yù)。娶我，是他重然諾。娶她，是他守誠信。
當(dāng)今天子，以仁治天下，有了這樣的名聲加持，李郎他一定官場得意。
前日見我還身體不適的月娘，今日卻如穿花蝴蝶，游走于喜宴之間。詩詞歌賦她都略懂，
琴棋書畫她也擅長。席間的貴人被她逗得歡笑不停，如入青樓歡場，但李郎卻并不在意。
偶爾有人注意到局促不安的我，眼神中露出鄙夷之色?！袄钸M(jìn)士這二位妻子，真是大相徑庭，
一個(gè)嫵媚妖嬈，一個(gè)猶如村婦?！薄安贿^，都挺有遠(yuǎn)見，賭對了人?！薄澳陌?？
我聽說他這妻子月娘，贈金的可不止他一個(gè)，年年都有書生獲她贈金，
只是今年正好賭對了李進(jìn)士?！薄吧餮?，聽說李進(jìn)士頗得皇上恩寵，有意封為”05三日后，
圣旨下來，李郎被封為清河知縣。聽說是有言官諫言，說李郎娶青樓女子為妻，有違禮法。
知縣在我看來，已是大官，至少不必那般辛苦討活。但李郎似有不滿，
而月娘直接說出了他的心思。“以相公之才，豈能久居小小知縣之位？
”我也在一旁勸慰道：“知縣已是一縣父母之官，百姓生活好壞，全系于一身，責(zé)任不小了。
”月娘嗤笑了下，說道：“姐姐多年女屠子，恐怕不知這天地寬廣，男兒大志。
”李郎也面露不悅，對我說道：“如今不必再做屠娘，沒事多學(xué)點(diǎn)詩詞歌賦?！斑@十多年，
也不知你怎的一點(diǎn)長進(jìn)沒有？”我瞠目結(jié)舌，看著他們伉儷情深地離開去踏青。
這十年我也有長進(jìn)的。我能將豬肉肥瘦分開，互不摻雜一點(diǎn)。我能扛著百斤的豬肉走百米。
我一刀下去，切八兩就一定不會是半斤。我沒有學(xué)詩詞歌賦，因?yàn)樗鼈凁B(yǎng)不活你我。
不過沒關(guān)系，我可以去學(xué)。對門的屠戶說過，我很聰明，學(xué)殺豬學(xué)得很快。我去找李郎，
他說自己公務(wù)繁忙，于是讓我去找月娘。月娘沒有嘲笑我寫字丑陋，如同畫符。
她問我想學(xué)什么字，我想了想，就寫個(gè)“花好月圓”吧。我一直覺得，這是最美好的祝福。
月娘在紙上寫下，就讓我自己去描摹。我學(xué)了一上午，終于有了些像樣。月娘捂嘴竊笑，
說道：“不錯，拿去給相公看吧。”我沒有直接去找相公，而是給府上的丫鬟看。
她只看了一眼，笑得前仰后合，但我問她是什么字。她卻支支吾吾，不敢說。
最后是我給路邊的頑童兩文錢，才知道上面寫的是“妾乃豬婆”。她不怕李郎怪罪，或者，
這就是李郎默許的。這是他們之間的情趣。06清河縣雖是小縣，但偶也有大官巡訪。
中秋那日，趙王爺巡視到了清河。李郎十分重視，一早就去縣衙迎接。傍晚托人帶話，
說趙王爺舉行酒宴，要與民同歡，讓家中女眷都可參加。月娘精心打扮，穿得花枝招展。
而我只是換上了干凈的衣服，本來李郎就沒有給我買衣服的銀子，府上的錢財(cái)都是月娘管著。
來到縣衙，流水席擺到了大街上。趙王爺坐在百姓中間，竟看起來十分年輕。
不時(shí)有官員上去敬酒，趙王爺只是抿一口。就連國色天香的月娘，酥胸半露，低腰奉酒，
趙王也是目不斜視。但若有百姓壯著膽子敬酒，他卻一飲而盡。有人說，趙王早年混跡草莽，
形骸放浪。但在我看來，他卻比一般端著架子的官員親切得多。席間有人奉上烤好的羊肉，
但負(fù)責(zé)伺候的官員卻砍不斷羊骨。趙王面露不悅?！拔页賳T竟軟弱至此？手無縛雞之力？
”我擼起袖子，不顧李郎瞪視的眼神，接過剁骨刀，一刀砍下，分成兩半。
百姓中有人發(fā)出驚呼，叫好。李郎卻不忍直視。趙王卻似乎很有興致，
問道：“娘子是做什么的？”李郎在一旁答道：“這是臣的夫人，以前是個(gè)屠娘。
“言行粗魯，還望王爺見諒。”趙王不以為意，說道：“夫人身手利落，
倒不似平常女子矯揉造作。”說完，他又端起酒杯敬我，說道：“這世道不公啊，
就聽聞有豆腐西施、賣酒娘子的，女子為屠，最多也就稱為屠娘，倒是委屈了夫人。
”我跪著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又在一旁為眾人分羊肉。一眾女娘看著我，似笑非笑。
一眾官員看著李郎，竊竊私語。李郎的臉紅了，卻不是酒醉。多年之前，
我讓他幫我背一扇豬肉回來，他也是臉紅了一路。他覺得丟人。果然，回府之后，
他大發(fā)脾氣。月娘在一旁安慰，兩人進(jìn)了西屋。自從婚后，我們還未圓房。
雖然我不如月娘身上香，但洗了好多次，應(yīng)該沒有豬油味了。07后面幾日，
李郎一直對我沒有好臉色。直到重陽前一日，他突然說要陪我去祭拜爹爹。
爹爹的墳?zāi)鼓昃檬蓿尭畠?nèi)最機(jī)靈的丫鬟春桃隨我一起去看看，是否有什么要整修的。
待我們當(dāng)日祭拜完，就留下工匠現(xiàn)場整修。我當(dāng)然很高興，爹爹他沒有白疼李郎。
當(dāng)年李郎父母雙亡，爹爹并沒有因此背棄娃娃親。他供養(yǎng)李郎讀書，臨終之時(shí)，
也要我信守承諾。雖然李郎極少去祭拜，但總歸心里是想著他的。
于是我便興高采烈地去了墳地。但春桃卻不甚開心。也難怪，她畢竟是月娘的人，
跟我走這一趟，并沒有什么好處。于是，她漸漸就落在了后面。這一趟山路，人煙稀少。
天氣悶熱，好在兩旁種著樹木，尚有陰涼。突然，一個(gè)蒙面漢子從樹后竄出。
在我發(fā)出驚呼之前，他就捂住了我的嘴。我被拖拽著進(jìn)了密林，春桃不見蹤跡。
那蒙面人撕扯著我的衣物，我并沒有立刻反抗。因?yàn)槲抑?，自己只有一次機(jī)會。果然，
他見我沒有反抗，稍微放松了警惕。就在他將手從我脖子上放下的片刻，我深吸一口氣，
恢復(fù)了些力氣。拔下頭上的發(fā)簪，朝后刺去。蒙面人發(fā)出一聲哀嚎，一腳將我踢倒在地。
但他自己捂著右眼，手指縫間鮮血淋漓。不一會兒功夫，竟然倒地不起。我掙扎著想要起身，
卻使不上力氣。直到春桃?guī)е罾蛇^來。他看到我的樣子，有些吃驚，也有些嫌惡。
他讓春桃替我穿好衣服。我下意識地解釋道：“他沒有將我——”但李郎并沒有聽我說完。
當(dāng)天夜里，李郎和我說了一番話?！芭槐刭F種，要之貞好?！薄拔依罴以姇鴤骷?，
向來重視名節(jié)?！彼o我留下了一條白綾。我以前聽他說過，
什么貞烈女子被男人看到手臂就斷臂的故事?？晌覐膩磬椭员?。更何況，
他若如此重視貞潔，為何要娶月娘這樣的青樓女子呢？08次日一早，
當(dāng)李郎和月娘看到我活生生之時(shí)，大驚失色。在他們眼里，似乎我非死不可。我對李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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