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來乍到春雨拖著那只輪子有些卡頓的行李箱站在"金宸府"小區門口,
手指不自覺地絞著洗得發白的衣角。七月的北京,熱浪裹挾著汽車尾氣撲面而來,
她額前的碎發早已被汗水浸濕,黏在泛紅的皮膚上。抬頭望去,
三棟玻璃幕墻大廈呈品字形矗立,在午后驕陽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像三柄利劍直插云霄。
"這就是北京最貴的小區之一啊..."她在心里默念,下意識地縮了縮腳。
腳上這雙帆布鞋還是弟弟用第一個月家教工資給她買的,
此刻在光可鑒人的意大利進口大理石地面上顯得格外寒酸。鞋尖處已經開了一道小口子,
像是咧開的嘴,嘲笑著她與這個地方的格格不入。
保安審視的目光像X光一樣從頭到腳掃過她。那身藏藍色制服熨燙得一絲不茍,
金線繡制的肩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春雨咽了咽唾沫,喉嚨干澀得發疼。
她掏出那部屏幕有裂痕的千元機,再次確認短信內容:"東城區金宸府8棟2801,
下午3點面試。"發信人署名是"王宅管家"。"您好,我是來應聘保姆的,
約好了3點..."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尾音幾乎消散在燥熱的空氣中。
保安用對講機低聲說了幾句,銳利的目光始終沒離開她。片刻后,
他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右側:"8棟往右,需要刷卡才能上去。
"語氣里的疏離像一堵無形的墻。電梯是全透明的觀光梯,
四壁映出她拘謹的身影——簡單的馬尾辮,素凈的圓臉,
身上那件淺藍色襯衫已經洗得有些透光。隨著電梯上升,腳下的城市逐漸縮小,
長安街上的車流變成玩具般的黑點,故宮的金頂在霧霾中若隱若現。
春雨的心跳隨著高度攀升而加速,手心沁出冷汗。她想起老家斑駁的磚墻,
父親那雙因常年勞作而皸裂的手掌,還有弟弟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
"叮"的一聲脆響,電梯停在28樓。整層只有一戶,雙開的胡桃木雕花大門上,
黃銅門環被打磨得锃亮,無聲地訴說著主人的財力與地位。春雨深吸一口氣,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檀香味。她按下門鈴,隱約聽見室內傳來悠揚的鋼琴聲。門開了。
站在眼前的是一位保養得宜的中年女性,米色真絲家居服垂墜感極好,襯得身段玲瓏有致。
盡管未施粉黛,但那精致的五官和優雅的體態讓春雨瞬間認出了她——Y女士,
十年前紅遍大江南北的影星,金馬獎最佳女主角,后來突然息影嫁入豪門的傳奇人物。
歲月似乎對她格外寬容,只在眼角留下幾道細紋,反而增添了幾分成熟風韻。"您好,
我是來應聘保姆的春雨。"她微微鞠躬,努力控制聲音不要發抖。
面試前惡補的禮儀知識此刻全忘光了,只能笨拙地模仿電視劇里的動作。
Y女士上下打量著她,目光在她磨破的袖口停留了一瞬。突然,
她用帶著南河口音的方言問道:"你是南河人?"春雨驚訝地抬頭,
忘記掩飾表情:"您怎么...啊,我看過您的采訪,您也是南河的?
"她不小心也用方言回答,隨即慌亂地捂住嘴。鄉音瞬間融化了兩人之間的堅冰。
Y女士臉上浮現出真誠的笑容,眼角的細紋舒展開來:"真巧,進來吧,別緊張。
"她側身讓出通道,"我先生馬上回來,我們一起聊聊。"踏入客廳的瞬間,
春雨的呼吸為之一窒。挑高六米的穹頂下,一整面落地窗將北京城盡收眼底。
陽光透過輕紗窗簾灑在米白色Baxter真皮沙發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墻上掛著幾幅看似隨意的抽象畫,但角落里那個"徐悲鴻"的簽名讓春雨心頭一跳。
右側角落,一架施坦威三角鋼琴靜靜矗立,琴蓋上擺著一個水晶相框,
里面是Y女士年輕時站在戛納紅毯上的照片,一襲紅裙驚艷四方。"媽,誰來了?
"一個清朗的少年聲音從旋轉樓梯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走下來的男孩約莫十六七歲,
穿著熨燙平整的伊頓公學校服,眉眼間既有Y女士的精致,又有一種陽光的少年氣。
他的目光清澈,沒有富家子弟常見的驕矜。"這是來應聘保姆的春雨姐姐。"Y女士介紹道,
轉頭對春雨說,"這是我兒子,冬冬。""姐姐好。"冬冬禮貌地點頭,
目光落在春雨那個輪子不太靈光的行李箱上,"我幫你拿行李吧。""不用不用!
"春雨慌忙擺手,行李箱卻被冬冬自然地接過去。少年手指修長干凈,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
腕間一塊簡約的百達翡麗在陽光下泛著低調的光澤。"保姆間在一樓,我帶你去看看。
"冬冬邊走邊說,聲音里帶著這個年紀特有的活力,"房間不大,但采光不錯,獨立衛浴,
希望你別嫌棄。"穿過掛著莫奈《睡蓮》復制品的走廊,
春雨跟著冬冬來到一間約十五平米的房間。淺灰色的墻壁,原木色的家具,
米色窗簾隨風輕擺。雖然比不了主臥的奢華,
但比她預想中好太多——單人床上鋪著干凈的鵝黃色床品,書桌上擺著一盞造型簡約的臺燈,
衣柜里整齊掛著幾套工作服,甚至還有一個小陽臺,可以俯瞰小區中央的噴泉花園。
"這里...很好。"春雨輕聲說,眼眶有些發熱。她想起老家漏雨的瓦房,
弟弟睡的那張用磚頭墊腳的木板床,冬天寒風從窗縫鉆進來,全家人不得不擠在一起取暖。
面試出奇地順利。王先生回家時,春雨正在廚房準備試菜。這位地產大亨比想象中平易近人,
四十出頭的樣子,身材保持得很好,一身定制西裝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
他只是簡單問了幾個問題,重點考察了她的廚藝和整理能力。
當春雨用家鄉做法炒出一盤色香味俱全的小炒肉時,Y女士的眼睛明顯亮了起來。
"這個味道..."她夾了一筷子,動作優雅,"跟我媽媽做的一模一樣。""就定下吧。
"王先生擦了擦嘴,將餐巾整齊地折好放在桌上,"試用期一個月,工資按市場價,
做得好有獎金。"他的目光溫和卻有力,"我們家規矩不多,就兩點:做事認真,嘴巴嚴實。
"就這樣,春雨成了王家的住家保姆。當晚,收拾完廚房,春雨回到自己的小房間,
輕輕關上門。她坐在床邊,望著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國貿三期的燈光像一根通天的光柱,
遠處工體傳來的歡呼聲隱約可聞。她用手指輕輕撫過嶄新的床單,
布料細膩的觸感讓她想起小時候唯一的那條真絲裙子,只在過年時舍得穿。
從錢包里掏出那張邊角磨損的全家福——父母站在玉米地前憨厚的笑容,
父親身上的中山裝洗得發白,
母親手腕上那只假玉鐲是結婚時唯一的嫁妝;弟弟舉著大學錄取通知書,
眼睛里閃爍著全家的希望。照片背面用圓珠筆寫著弟弟歪歪扭扭的字:"姐,等我畢業了,
一定讓你過上好日子。""爸,媽,弟弟,我在北京找到好工作了。"她小聲說,
眼淚終于落下來,在床單上洇出深色的圓點,"我一定會讓你們過上好日子。"窗外,
一輪明月懸在CBD的高樓之間,清冷的月光與城市的霓虹交織在一起。春雨擦干眼淚,
從行李箱里取出那本《家政服務管理實務》,在扉頁鄭重寫下今天的日期。她知道,
從今天起,自己的人生將翻開新的一頁。
第二章:光鮮之下的裂痕春雨的筆記本扉頁上貼著一張便利貼,
上面用工整的小字寫著:"細節決定成敗"。這本巴掌大小的記事本已經記滿了三分之二,
每一頁都密密麻麻記錄著王家人的生活習慣。
她發現王先生喝咖啡時有個不易察覺的微表情:當溫度剛好72度時,
他的右眉會微微上揚;若是超過75度,他的嘴角會輕輕下抿。為了掌握這個溫度,
春雨特意買了一個精確到0.1度的溫度計,每天清晨六點準時開始調試。今天早餐時,
王先生啜飲第一口咖啡后突然抬頭,鏡片后的眼睛閃過一絲詫異:"你調整過咖啡的濃度?
"春雨的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圍裙邊緣。上周三那杯被剩下大半的咖啡,她偷偷嘗過一口,
苦澀得讓她舌根發麻。"是的先生,"她輕聲回答,"比平時少放了5克咖啡粉。
"王先生沒有多說什么,只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但第二天早餐時,
春雨在餐盤旁發現了一個燙金信封,里面是二十張嶄新的百元鈔票。
她注意到信封背面用鋼筆寫著:"觀察入微,值得嘉獎。"凌晨兩點的月光透過落地窗,
在客廳地板上投下一片銀輝。春雨被一陣輕微的啜泣聲驚醒,那聲音像是被刻意壓抑過,
卻仍從指縫間漏出來。她赤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透過門縫看見Y女士蜷縮在沙發角落。
曾經在銀幕上光彩照人的影星此刻像個迷路的孩子,手中的紅酒杯在月光下泛著暗沉的光。
茶幾上放著一個白色藥瓶,標簽已經被撕去大半。"太太,"春雨輕輕叩門,
"需要熱牛奶嗎?加了些蜂蜜。"Y女士倉促抹了把臉,
轉頭時已經換上得體的微笑:"這么晚還沒睡?""在看這個。
"春雨舉起手中的《高級家政管理》,書頁間夾滿了彩色便簽。
月光下能看清書桌上還摞著《服務心理學》和《高端禮儀實務》。Y女士拍了拍身邊的座位。
真皮沙發散發著淡淡的皮革香,春雨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自己的睡衣沾到紅酒漬。
"你想做這行多久?"Y女士突然問,手指無意識地轉動著婚戒。"等攢夠啟動資金,
就回老家開家政公司。"春雨老實回答,"現在高端家政服務在二三線城市還很稀缺。
"Y女士的目光落在遠處故宮的輪廓上:"你知道我為什么息影嗎?
"沒等回答就自顧自說下去,"《傾城之戀》殺青那天,冬冬高燒40度,保姆在打麻將。
"她的指甲陷入掌心,"等送到醫院,已經發展成肺炎。
王守仁說......"落地鐘的報時聲打斷了她。兩點十五分,
春雨注意到Y女士手腕內側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劃過。書房的門虛掩著,
聲音:"再給我三個月......抵押品可以追加......"春雨端著茶盤進退兩難,
透過門縫看見桌上攤開的文件——《股權質押協議》幾個黑體字格外刺眼。
她后退時不小心碰倒了門邊的青花瓷瓶。書房里的通話戛然而止,王先生拉開門時,
臉上還殘留著未褪盡的陰郁。"先生,您的普洱。"春雨穩住顫抖的茶盤,"按您吩咐,
第三泡。"王先生接過茶杯時,
她注意到他右手無名指有一圈明顯的戒痕——婚戒已經取下一段時間了。下午打掃主臥時,
春雨在垃圾桶深處發現了一個藥瓶。帕羅西汀,抗抑郁藥物。瓶身上貼著的用藥說明顯示,
這已經是本月第三瓶。晚餐時,她特意做了冬冬最愛的酒釀圓子。少年悶頭吃完,
突然說:"我媽昨晚又做噩夢了,把梳妝臺都掀翻了。"他盯著碗底剩下的兩顆糯米圓子,
"我爸已經十七天沒回家吃晚飯了。"春雨遞過去一張紙巾:"要再來一碗嗎?""不用了。
"冬冬抬起頭,眼睛紅得像只兔子,"春雨姐,我家是不是要破產了?"中央花園的噴泉旁,
七八個保姆圍坐成一圈。春雨推著鄰居家的雙胞胎童車經過時,聽見一聲刻意提高的嗤笑。
"瞧瞧,攀上高枝的就是不一樣,都替主子遛起別人家的孩子了。"說話的是張家保姆,
圍裙上沾著油漬,脖子上掛著條粗重的金鏈子。"張姐,聽說王家小保姆工資這個數?
"一個圓臉保姆比了個手勢。"誰知道怎么掙的。"張阿姨吐著瓜子皮,
"上一個偷項鏈的被送進局子,這個倒好,名牌包都背上了。"童車里的孩子突然哭鬧起來。
春雨蹲下身整理尿布時,聽見背后飄來一句:"裝什么清高,早晚被趕出去。
"當晚擦地板時,她在沙發縫里摸到個冰涼的東西——一條鉆石手鏈,
在燈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她的手機相冊里存著Y女士佩戴這條手鏈參加慈善晚宴的照片,
價值足夠支付父親三年的醫藥費。微信對話框里,她打字的手指在發抖:"太太,
在客廳撿到這個,您看看是不是收起來?"三分鐘后,手機震動:"差點忘了,謝謝。
下周慈善晚宴你跟我一起去吧,幫我搭把手。
"國貿大酒店的水晶吊燈將宴會廳照得如同白晝。Y女士一襲墨綠絲絨長裙,
后腰的鏤空設計恰好露出那道猙獰的疤痕。春雨幫她調整肩帶時,聞到一股淡淡的藥膏味。
"剖腹產感染,后來又做了三次修復手術。"Y女士對著化妝鏡補口紅,
"現在穿露背裝都得提前打封閉針。"宴會廳另一端,
一個穿著貂皮大衣的女人正高聲說:"Y老師現在相夫教子多好,
當年跟林導那點事兒......"周圍的交談聲突然低了下去。Y女士端起香檳,
指甲上的裸色甲油在杯壁映出珍珠般的光澤:"李太太,
聽說令尊上個月在澳門輸掉兩套別墅?需要我幫您回憶具體是哪天嗎?"回程的勞斯萊斯里,
Y女士一直望著窗外。車載廣播正播放她二十年前主演的電影主題曲,春雨悄悄關掉了音響。
"有時候我真想回南河看看。"Y女士突然說,"就吃一碗街口的豆腐腦,
放蝦皮和辣醬的那種。"親子活動日,冬冬的班主任把春雨當成了家長。"冬冬媽媽,
孩子這篇作文......"班主任推了推眼鏡,"《全家福》,寫得讓人心疼。
"作文紙上,冬冬的字跡工整得不像個叛逆期少年:"上次全家吃飯還是我生日,
爸爸的手機響了十二次,媽媽的紅酒添了四回。春雨姐做的蛋糕很甜,
但沒人在意蠟燭到底插了幾根。"回家的路上,冬冬突然問:"春雨姐,如果你爸媽生病了,
但你必須工作賺錢,怎么辦?"春雨想起父親腰間的鋼板,那是他為了供弟弟上學,
在建筑工地摔斷的。"我會很難過,"她輕聲說,"但更難過的是他們瞞著我自己扛。
"冬冬把臉埋進圍巾里,呼出的白氣在寒風中迅速消散:"我爸要把房子抵押了,對吧?
"當晚,王先生罕見地提前回家,帶了個黑森林蛋糕。Y女士只嘗了一口就回房了。
春雨在廚房洗碗時,發現王先生袖口沾著一塊灰漬——這位從來一絲不茍的商人,
今天竟然沒注意到自己袖口的污跡。深夜,主臥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音。透過窗戶,
春雨看見王先生站在院子里,月光將他腳邊的煙頭照得發亮。
她的筆記本最新一頁寫著:"王先生焦慮時會連續抽煙,平均每分鐘吸三口。
"第三章:邊界與恩情教務處的水磨石地面上,冬冬的運動鞋劃出一道灰痕。
春雨注意到他右手關節處破皮的傷口還在滲血,校服第二顆紐扣不翼而飛。
貂皮女人的香水味濃烈得刺鼻,混合著辦公室劣質空氣清新劑的味道,讓人頭暈目眩。
"監控調出來看啊!"女人鑲著水鉆的指甲敲擊桌面,"我兒子現在還在醫務室流鼻血!
"班主任尷尬地推了推眼鏡。春雨翻開手機相冊時,冬冬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少年掌心滾燙的溫度讓她心頭一震。照片里,冬冬的膝蓋紫得發黑,
校褲撕裂處露出結痂的傷口。"上周三下午四點十八分,"春雨點開照片詳情,
"男廁所第三個隔間。"她的聲音很輕,卻讓辦公室突然安靜下來,
"需要我報警調取走廊監控嗎?
根據《未成年人保護法》第四十條——"貂皮女人猛地站起來,Gucci包帶掃翻了紙杯。
冬冬瞪大眼睛,他從未見過春雨這樣的一面——這個總是低眉順眼的保姆,此刻背挺得筆直,
手機屏幕上正顯示著"110"的撥號界面。勞斯萊斯后座,冬冬把冰可樂罐貼在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