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遇的沉默九月的陽光像融化的黃油,黏膩地籠罩著開學典禮的操場。
林小羽站在(3)班的隊伍末尾,不停地用掌心抹去后頸滲出的汗珠。
班主任王老師正在前面點名,她百無聊賴地踢著塑膠跑道上的一粒小石子,
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周圍陌生的面孔。"陳雨瀅。""到。
"身旁傳來一聲幾乎要消散在風里的應答。小羽偏過頭,
最先看到的是一截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的手腕,
和藍白校服袖口下若隱若現(xiàn)的褐色小痣——像不小心濺落的咖啡漬,又像夜空中的小星座。
那個叫陳雨瀅的女生比她矮半個頭,正低頭擺弄自己的指甲邊緣。
她垂下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扇形的陰影,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像停駐的黑蝴蝶。
陽光穿過她的發(fā)絲,在肩頭灑下細碎的光斑。陳雨瀅悄悄抬眼,
從睫毛的縫隙間打量著身旁這個陌生的女孩。林小羽的皮膚在烈日下泛著蜜糖般的光澤,
鼻梁上散落著幾顆淺褐色的雀斑,隨著她抿嘴的動作時隱時現(xiàn)。
最讓雨瀅移不開視線的是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在強光下會變成透明的金色,
眼尾微微上揚,帶著不諳世事的天真。她的頭發(fā)隨意地扎成馬尾,
幾縷不聽話的碎發(fā)垂在耳邊,隨著她轉頭的動作輕輕搖晃,像在跳一支無聲的舞。"林小羽!
""到!"身旁的女孩突然舉手,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了雨瀅的肩膀。
雨瀅像受驚的麻雀般縮了縮脖子,卻沒敢抬頭。一股混合著陽光和洗衣粉的氣息撲面而來,
其間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柑橘香——是林小羽校服上殘留的柔順劑味道嗎?
還是她用的洗發(fā)水?雨瀅的心跳漏了一拍。當那個叫林小羽的女孩轉身時,
她終于看清了對方完整的側臉——線條柔和的輪廓,微微翹起的鼻尖,
還有說話時若隱若現(xiàn)的小虎牙。最讓她在意的是小羽耳垂上那枚小小的銀色耳釘,
在陽光下閃爍著細碎的光芒,像一顆墜落的星辰,讓人忍不住想伸手接住。典禮結束后,
她們被安排成同桌。小羽把書包"哐當"一聲扔在桌上,金屬筆盒在桌面滑出老遠,
撞到了雨瀅整齊擺放的筆記本。"抱歉。"小羽隨口說道,伸手把筆盒撈回來時,
指尖不小心擦過雨瀅的手背。那一小塊皮膚立刻像被灼傷般發(fā)燙。雨瀅搖搖頭表示沒關系,
卻像對待易碎品般輕輕放下帆布包。她從包里取出用舊報紙仔細包好的課本,
動作輕柔得幾乎沒發(fā)出任何聲音。小羽瞥見報紙角落印著《華南植物園春季特展》的標題,
還有張模糊的植物照片。"你也喜歡植物???"小羽用自動鉛筆的尾端輕輕戳了戳對方胳膊。
雨瀅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最后擠出蚊子般的聲音:"我爸媽...在那里工作。"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不確定,
仿佛在猶豫該不該透露這個信息。說話時,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報紙邊緣,
將那里揉出了一道細小的褶皺。正當小羽想追問,
一個扎著高馬尾的女生突然從后面撲過來摟住她脖子:"我叫趙歡!你指甲油顏色真好看!
"這個自來熟的女生像陣旋風,十分鐘內(nèi)就帶著小羽認識了半個班級。小羽被她的熱情感染,
暫時忘記了那個安靜的同桌。等小羽喘著氣回到座位時,
發(fā)現(xiàn)雨瀅的椅子不知何時往外挪了五厘米,兩人之間多出一道微妙的空隙。
雨瀅正低頭記筆記,垂下的頭發(fā)遮住了側臉,但小羽注意到她的耳尖紅得幾乎透明。
下午的生物課上,老師讓大家觀察顯微鏡下的植物細胞。小羽湊到目鏡前時,
馬尾辮發(fā)梢掃過雨瀅的手背。她沒注意到同桌瞬間繃直的背脊和泛紅的耳尖,
更沒發(fā)現(xiàn)雨瀅的觀察報告上多畫了個Q版?zhèn)饶槨莻€發(fā)尾翹起的小卷和她的一模一樣,
旁邊還細心地標注了"右耳有銀色耳釘"。"你的細胞圖畫得真好。
"小羽湊過去看雨瀅的筆記本,意外發(fā)現(xiàn)上面的植物細胞被畫成了各種可愛的表情。
雨瀅的手指微微收緊,在紙上留下一點凹痕:"謝謝..."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卻悄悄把筆記本往小羽那邊推了推,讓她能看得更清楚些。放學鈴響起時,
小羽已經(jīng)和趙歡約好明天早上一起上學。她胡亂把東西塞進書包,
轉頭看見雨瀅正在本子上描摹什么,纖細的手指握著彩色鉛筆輕輕涂抹,
神情專注得仿佛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的側臉上,為睫毛鍍上一層金邊。
"畫的什么呀?"小羽突然湊近。雨瀅"啪"地合上本子,慌亂中橄欖綠色彩鉛滾落在地。
小羽彎腰去撿,發(fā)現(xiàn)筆尖已經(jīng)磨得很短,顯然經(jīng)常使用。當她起身時,
雨瀅已經(jīng)抱著所有東西沖出了教室,只留下桌洞里那片被遺忘的梧桐葉標本,
葉脈在夕陽下像凝固的閃電,葉柄處系著根細細的紅線,打了個精巧的結。小羽猶豫了一下,
把葉子放進了自己的筆袋。她不知道,
此刻躲在樓梯拐角的雨瀅正把發(fā)熱的臉頰貼在冰涼的墻磚上,懷里的素描本翻開著,
上面是林小羽上課時的側臉速寫,每一筆線條都溫柔得不可思議。更不知道,
那片梧桐葉的葉脈里,藏著一個女孩小心翼翼的初遇心事。
2.友誼的刻度趙歡生日前一周的傍晚,林小羽蹲在鎮(zhèn)上的"芳芳文具店"里,
額頭抵著冰涼的玻璃柜臺。老板娘從老花鏡上方投來探究的目光,
鏡片后的眼睛瞇成兩條細縫。"小姑娘看了半天了,到底要哪個?
"小羽的指尖在玻璃上留下一圈霧氣,她指向角落里那個銀色羽毛發(fā)卡:"這個,
麻煩您拿給我看看。"老板娘取出發(fā)卡時,塑料包裝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小羽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對著燈光轉動——發(fā)卡在夕陽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羽翼的紋路精細得能看清每一根絨毛。標簽上標著58元,相當于她兩個月的零花錢。
"送朋友的生日禮物?"老板娘接過小羽遞來的一把皺巴巴的紙幣,慢條斯理地數(shù)著。
其中一張二十元還帶著燒烤攤的油漬,邊緣已經(jīng)磨得起毛。小羽點點頭,
眼前浮現(xiàn)趙歡收到禮物時可能會露出的笑容。
她記得上周趙歡指著時尚雜志上的模特說:"要是我也有這樣的發(fā)卡就好了"。
當時她眼里閃爍的渴望,像極了小羽七歲時在玩具店櫥窗前看洋娃娃的眼神。
"現(xiàn)在的孩子真舍得花錢。"老板娘把發(fā)卡裝進印著店名的小紙袋,"我孫女過生日,
她同學就送了個橡皮擦。"小羽笑了笑沒說話,把紙袋藏進書包最里層的口袋,
拉鏈拉了兩遍確認不會松開。走出店門時,
她摸了摸胸前口袋里那張泛黃的照片——父親臨終前與她在醫(yī)院門口的合影。
照相館的老板幫她復刻了一張拇指大小的迷你版,
背面她用藍色水筆寫著"你對我就像家人一樣重要"。生日當天清晨四點,
小羽就睜開了眼睛。窗外還是濃稠的黑暗,只有遠處早點鋪的燈光像螢火蟲般微弱地亮著。
她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生怕吵醒隔壁的爺爺奶奶。廚房里,
奶奶昨晚準備的飯團用毛巾包著,還帶著余溫。摩托車店的老李打著哈欠拉開卷簾門時,
被蹲在門口的身影嚇了一跳。"這么早?去哪?"老李抓了抓睡成鳥窩的頭發(fā)。"青竹村。
"小羽報出趙歡老家的地名,聲音因為清晨的寒意而發(fā)抖。
那是個需要翻過兩座山頭的偏僻村子,摩托車要開將近兩小時。老李皺起眉頭,
臉上的皺紋擠成一團:"就你一個人?"見小羽點頭,他轉身從里屋拿出件舊棉衣扔給她,
"穿上,山里頭風大。"當摩托車在盤山公路上顛簸時,小羽把臉埋在老李的后背。
懸崖邊的護欄有些已經(jīng)斷裂,露出銹蝕的鋼筋。她不敢往下看,
只能盯著書包里露出的禮品袋一角——那是她用畫圖紙親手做的,
上面臨摹了趙歡最喜歡的動漫人物,涂色用了整整三個晚上。轉過第七個急彎時,
小羽突然想起父親。七歲那年,也是這樣的摩托車,載著從醫(yī)院回來的父親。
那時的后座有雙溫暖的大手環(huán)抱著她,而現(xiàn)在,她懷里只有一份即將送出的禮物。
山風呼嘯著掠過耳畔,像極了父親臨終時艱難的呼吸聲。趙歡家的瓦房出現(xiàn)在視野里時,
小羽的腿已經(jīng)麻得沒有知覺。青竹村的曬谷場上,
趙歡正和幾個陌生男女說笑——后來才知道那是她在老家的朋友。他們都穿著時髦的牛仔褲,
有個男生耳朵上還戴著閃閃發(fā)亮的耳釘。"你怎么來了?"趙歡瞪大眼睛,
目光卻越過小羽的肩膀,似乎在期待其他人。
小羽從書包里掏出有點變形的禮品袋:"生日快樂!"她的聲音因為緊張而顯得過于響亮。
趙歡接過禮物時,她注意到對方新做的美甲上貼著水鉆,在陽光下刺得眼睛發(fā)疼。
當銀色發(fā)卡被取出來時,趙歡的朋友們發(fā)出夸張的驚嘆。"好漂亮!""肯定很貴吧?
"這些聲音讓小羽的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但趙歡只是隨手把發(fā)卡別在劉海旁,
說了句"謝謝",就轉身帶朋友們進屋吃蛋糕了。小羽站在曬谷場上,
看著自己的球鞋沾滿紅土。老李在遠處按喇叭催促,她突然想起禮品袋底層還放著那張照片。
猶豫了片刻,她還是追了上去:"等等!"透過紗門,
她看見趙歡正把發(fā)卡取下來遞給那個戴耳釘?shù)哪猩?幫我看看是不是真銀的?
"返程的摩托車開得飛快。小羽把臉深深埋進老李的棉衣里,聞到機油和煙草的味道。
山風把她的眼淚吹成冰涼的細線,消失在呼嘯而過的風景中。胸前口袋里,
那張沒送出的照片被汗水浸濕了一角。新學期小羽改為了住校,住校的第一天晚上,
小羽抱著被褥站在宿舍門口,聽見里面?zhèn)鱽砑毸榈恼f話聲。推開門時,
八個床位上七雙眼睛齊刷刷看向她,最后那雙眼睛藏在蚊帳后面,只露出一點模糊的輪廓。
"林小羽?你睡3號床。"生活老師指了指靠窗的下鋪。小羽走過去時,
注意到相鄰的2號床上放著本《植物圖鑒》,書頁間露出幾片壓平的葉子,
葉脈在臺燈下清晰可見。熄燈后,小羽在陌生的黑暗中睜著眼睛。
遠處傳來巡夜老師的手電光,掃過墻壁時像掠過的流星。她翻了個身,
突然聽見布料摩擦的窸窣聲——2號床的蚊帳被輕輕掀開一角。"你...冷嗎?
"是陳雨瀅的聲音,比平時還要輕,像片羽毛落在枕頭上。小羽這才意識到自己在發(fā)抖。
山路上的寒風似乎還留在骨頭里,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沒等她回答,
一團柔軟的東西越過床欄落在她身上——是件灰色開衫,帶著淡淡的柑橘香氣,
袖口有個用藍色絲線補成小花形狀的破洞。"謝謝。"小羽把開衫裹在肩膀上,
那種細膩的修補風格讓她想起奶奶。小時候每件衣服破了,
奶奶都會用彩線縫出花朵或動物的形狀,說這樣"破洞就變成了裝飾"。第二天清晨,
小羽是被陽光曬醒的。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看見雨瀅背對著她坐在床邊,
正在往腳踝上貼膏藥。陽光透過她單薄的白色襯衣,隱約勾勒出脊椎的輪廓,
像一串藏在霧中的珍珠。她的肩胛骨隨著動作起伏,像一對隨時會展開的翅膀。
"你起這么早?"小羽揉著眼睛問。雨瀅明顯被嚇了一跳,膏藥啪嗒掉在地上。
她慌亂地抓起校服外套遮住后背,耳尖紅得幾乎透明:"習、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