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五月,薔薇開得潑天潑地。殷茵倚在醫館二樓的雕花窗前,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梁宸送來的月白軟緞。綢緞上繡著的薔薇還帶著蘇繡坊特有的茉莉香,
而樓下布莊的伙計正忙著往馬車上搬運喜綢——明日,便是她與梁宸成親的日子。"阿茵!
"熟悉的聲音從巷口傳來。梁宸抱著一匹嶄新的茜紗,發梢還沾著晨露,
"這是今早剛到的杭綢,最襯你明日的嫁衣。"他仰頭沖她笑,露出虎牙,
陽光落在他墨色衣袍上,將影子拉得老長。殷茵小跑下樓,藥箱里的銀針撞出細碎聲響。
自從跟著祖父學醫,她的裙擺總是沾著草藥汁,唯有梁宸送來的衣裳,
她會小心收在樟木箱底。"當心又被你爹罰跪祠堂。"她嗔怪著接過布料,
余光瞥見布莊門口梁父陰沉的臉色。梁宸家的云錦布莊是鎮上最大的商號,
而殷家醫館不過是間祖傳的小鋪子。若不是兩人自幼相伴,這份姻緣早被梁父掐滅。
記得去年梁宸偷偷跟著她進山采藥,被毒蛇咬了腳踝,是她用嘴吸出毒血。此事傳回鎮上,
梁父氣得摔了半屋子瓷器,卻拗不過兒子天天往醫館跑。入夜,殷茵坐在油燈下看醫書。
窗外傳來熟悉的叩窗聲,梁宸舉著油紙傘立在雨中,懷里揣著熱騰騰的桂花糕。"明日寅時,
我帶著八抬大轎來娶你。"茵茵,等我哦,我們去杭州看西湖的荷花。"可誰也沒料到,
邊關打仗,官府來抓青年壯丁,接親的嗩吶聲被馬蹄聲碾碎。梁宸正被官兵帶走。
天空變得陰沉下來,"阿茵!"他掙扎著回頭,卻被槍托砸中額頭。殷茵掀起蓋頭沖出去,
只抓住他被扯落的半幅紅綢。雨越下越大,浸透的紅綢像一道凝固的血痕,
官兵的馬蹄聲漸漸遠去,只留下滿地狼藉。梁父連夜關了布莊,
帶著妻子和躲過一劫的小兒子匆匆離鎮。沒多久,
殷茵父母也帶著弟弟離開這個小鎮,殷茵不想離開,她要等梁宸,等梁宸回來娶她,
殷茵守在空蕩蕩的醫館里,每日望著門口的官道。春去秋來,她的嫁衣早已積滿灰塵,
唯有梁宸留下的那半幅紅綢,被她縫成香囊,貼身戴著。三年后的清晨,瘟疫來得毫無征兆。
先是王嬸家的小兒子高熱驚厥,緊接著半個鎮子的人都開始咳血。“王嬸,把藥喝了,
出一身汗就會好些。”殷茵蹲在床邊,小心翼翼地扶起虛弱的王嬸,將藥碗遞到她嘴邊。
看著王嬸艱難地把藥喝完,她才輕輕舒了口氣,又趕忙記錄下癥狀和用藥反應。夜里,
她翻遍祖父留下的醫書,仔細研究每一個可能有用的藥方,燭火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
在墻壁上微微晃動。經過半個多月的努力,情況終于有了轉機。越來越多的病人開始退燒,
咳嗽也漸漸減輕。殷茵疲憊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知道,這場與死神的較量,
她暫時取得了勝利。然而,就在人們剛剛松了一口氣時,
一個可怕的謠言卻如毒蛇般悄悄蔓延開來。“聽說了嗎?這場瘟疫是殷娘子搞出來的!
”不知從誰的嘴里傳出這樣一句話,瞬間在小鎮上炸開了鍋。“她不是說在研究新藥嗎?
肯定是新藥出了問題,才害得我們遭這么大罪!”“對,我就說怎么突然就鬧瘟疫了,
原來是她在作怪!”各種議論聲甚囂塵上,憤怒和恐懼在人群中迅速發酵。
殷茵還沒來得及從連日的疲憊中緩過神來,就被一群怒氣沖沖的村民堵在了醫館門口。
“你這個災星,還我們安寧日子!”王嬸舉著木棍,滿臉通紅地喊道。“就是,要不是你,
我們怎么會受這么多苦!”人群中有人附和著,情緒越來越激動。殷茵站在醫館里,
看著門外扭曲的面孔,聲音發顫地解釋:“大家冷靜點,這病和我沒關系,
是我一直在努力救大家啊!”然而,她的解釋在憤怒的聲浪中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有人舉起石頭砸向醫館的門窗,“嘩啦”一聲,玻璃碎片四處飛濺。
殷茵被幾個沖進來的村民拉扯著,摔倒在地。混亂中,趙大媽尖利的木棍狠狠劃過她的臉頰,
殷茵只覺臉上一陣火辣辣的劇痛,溫熱的鮮血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她蜷縮在地上,
試圖保護自己,卻擋不住雨點般落下的拳腳。“滾出我們的杏花鎮!
”“以后別讓我們再看到你!”在眾人的推搡和咒罵聲中,殷茵被趕出了醫館。
她望著曾經熟悉的街道,望著那些她拼命拯救過的人們,淚水模糊了雙眼。
曾經的感激和信任,此刻都化作了無情的利刃,狠狠刺向她的心。殷茵拖著受傷的身體,
一步一步地朝著鎮外走去。身后,醫館燃起了熊熊大火,那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
是祖父留下的心血,如今卻在一片火光中漸漸化為灰燼。她的臉還在流血,心也在滴血,
曾經以為能用醫術守護的這片土地,最終卻給了她最沉重的傷害。雨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
細密的雨絲打在殷茵的傷口上,生疼生疼的。她裹緊身上單薄的衣服,在雨中踽踽獨行,
身后的小鎮越來越小,而前方,是一片未知的黑暗。走了三天,她踉蹌著扶住村口的老槐樹,
眼前陣陣發黑,又強撐著走了百余里山路,此刻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泥濘中。
再醒來時,鼻尖縈繞著艾草的清香。簡陋的木屋里,火塘噼啪作響,
一位婦人正往她嘴里喂著溫熱的米粥。"可算醒了!"婦人眼角滿是關切,
"我和當家的在村口發現你時,你燒得直說胡話。"這對夫妻姓陳,男人是個獵戶,
女人操持家務,膝下有個兩歲的女兒阿桃。阿桃生得粉雕玉琢,總愛攥著殷茵的衣角,
奶聲奶氣地喊"仙女姐姐"。殷茵在陳家調養了幾日,體力漸漸恢復。她主動幫著打理家務,
還抽空給村里人看看小病,很快就贏得了大家的喜愛。一日,
陳獵戶從箱底翻出一本陳舊的醫書:"這是幾年前在山里撿到的,我們也看不懂。
既然你是大夫,就送給你吧。"殷茵翻開泛黃的書頁,目光瞬間被吸引。
這竟是失傳已久的醫書,記載著許多奇方妙術,珍貴無比。她驚喜交加,
對著夫妻倆連連道謝。平靜的日子轉眼過了一周。這天清晨,陳獵戶夫婦準備去鎮上趕集。
阿桃哭鬧著要跟去,殷茵抱著她哄了好一會兒:"等爹娘回來,給阿桃買糖人好不好?
"阿桃這才破涕為笑,摟著殷茵的脖子親了又親。然而直到暮色四合,夫婦倆仍未歸來。
殷茵心中隱隱不安,抱著阿桃在門口張望。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陳獵戶渾身是血地撞開柴門,踉蹌著栽倒在地。"陳大哥!"殷茵驚呼一聲,
趕忙將他扶到床上。陳獵戶氣若游絲,
山匪......她娘沒了......阿桃......拜托你......"話未說完,
便沒了氣息。殷茵只覺眼前一黑,險些站立不穩。阿桃似乎察覺到什么,
突然放聲大哭:"爹爹!我要爹爹!"殷茵顫抖著抱緊孩子,淚水奪眶而出。
她怎么也沒想到,不過短短幾個時辰,這個溫馨的家便支離破碎。處理完后事,
殷茵望著懷中熟睡的阿桃,心中五味雜陳。她本是被這個善良的家庭所救,
如今卻要帶著他們的女兒繼續前行。第二天一早,她背起簡單的行囊,懷中抱著阿桃,
踏著晨曦離開了這個短暫棲身的小山村。山風呼嘯,吹起殷茵的衣裙。懷中的阿桃動了動,
發出一聲夢囈。殷茵低頭輕吻孩子的額頭,暗暗發誓:"別怕,阿桃。以后,我就是你的娘,
定要護你周全。"她的目光堅定,在夜色中朝著未知的遠方走去。走了半天,
來到一處山腳下,一片稀疏的村落映入眼簾,炊煙裊裊升起,像是在召喚疲憊的旅人。
忽聽得草叢中傳來粗重的喘息聲,殷茵腳步一頓。撥開齊腰的蒿草,
只見一個魁梧的漢子正蜷在泥地里,胸口大片血跡洇透粗布衣裳,右肋插著半截斷裂的馬蹬。
"救...救我..."漢子氣若游絲,渾濁的眼珠望著她,
"村里的馬...瘋了..."殷茵迅速從藥箱摸出一粒止血丹塞進漢子口中。藥剛下肚,
漢子突然劇烈咳嗽,吐出一口黑血,原本青紫的臉色倒是稍稍緩和。她搭脈細探,
指尖觸到壯漢的脈象,“已經沒事了,
多休息就好了”"大夫...求您..."漢子抓住她的手腕,
"馬是村里的命根子..."話音未落,人已昏死過去。殷茵咬咬牙,再心善一次。
她抱著阿桃踏入村子時,血腥味混著牲畜的嘶鳴撲面而來。七八個村民舉著火把圍著馬廄,
幾匹高頭大馬正在圈內瘋狂沖撞,口鼻噴著白沫,馬蹄下躺著幾具抽搐的尸體。"別靠近!
"有老人大喊,"這些畜生見人就咬,見人就踢!"殷茵解下腰間的藥囊,
取出幾粒特制的安神丸。她折下一根長樹枝,將藥丸串在枝頭,趁著馬匹喘息的間隙,
猛地探入馬廄。嗅到藥香的馬匹果然安靜下來,她趁機翻進圍欄,銀針如飛,
刺入馬身上幾處大穴。三日后,最后一匹病馬發出清亮的嘶鳴。村民們圍上來時,
殷茵正蹲在井邊洗手,發間沾著草屑,衣擺也被弄得破破爛爛。
村長顫巍巍捧出一布袋銅錢:"姑娘,這是大伙的心意...""使不得。"殷茵后退半步,
露出溫和的笑,"不過是盡醫者本分。"她轉頭望向遠處山頂的空地,那里視野開闊,
正適合采藥制藥,"若真要謝我,便在山頂為我搭間小屋吧。"半月后,
一座帶著藥圃的小屋落成。殷茵帶著阿桃住了進去,白日里教孩子辨認草藥,
入夜便在油燈下鉆研醫書。當鄰村有人抬著昏迷三日的產婦上門時,
她用書中記載的"九轉還魂針"讓產婦轉危為安;有樵夫摔斷脊梁,
她以接骨秘術配合自制的生肌膏,三月后那人竟能重新上山砍柴。
"青崖醫仙"的名號漸漸傳開。有人說她能起死回生,有人說她藥到病除。
每當求醫者帶著厚禮登門,總能看見院中那個抱著孩子的白衣女子,自從臉被劃傷以后,
她沒有把臉上的疤痕去掉,想用這個疤痕來警醒自己不要爛好心,不要忘記曾經。山腳下,
當年被她救下的劉大壯,每個月都要上來幾次,每次都會帶著一堆新鮮玩意。又過了兩年,
春日的杏花鎮,陽光明媚,杏花紛飛,整個小鎮都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忽然,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了這份寧靜。只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朝著小鎮駛來,
為首的是一位騎著高頭大馬的將軍,他身姿挺拔,身披鎧甲,威風凜凜。將軍身后,
跟著一長串的馬車,車上裝滿了各種珍貴的聘禮,珠光寶氣,十分耀眼。這位將軍正是梁宸。
梁宸身后跟著一個四歲的男孩子,男孩長得虎頭虎腦,十分可愛。這個孩子是他上司的遺孤。
在一次激烈的戰斗中,上司為了救他,不幸犧牲。臨終前,上司將孩子托付給了他。
梁宸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從此,他便將這個孩子視如己出,悉心照料。踏入杏花鎮,
梁宸的出現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人們紛紛從家中跑出來,圍在街道兩旁,好奇地張望著。
許多年輕女子更是忍不住犯起了花癡,她們望著梁宸英俊的面容和威武的身姿,
眼神中充滿了愛慕和向往。人群中,突然有人認出了梁宸:“這不是梁家的小子梁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