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像凝固的牛奶般堵塞著山路,周默第五次踩下剎車時,
儀表盤上的時鐘剛好跳到17:13。雨刮器在擋風玻璃上劃出扇形軌跡,
隱約露出前方銹跡斑斑的鐵門,門楣上"棲云居"三個楷體字正在暮色中滲出暗紅。
"你遲到了四小時十三分鐘。"陳垣舉著黑傘出現在鐵門旁,
傘沿滴水在他肩頭洇開深色痕跡。這個大學時代睡在下鋪的兄弟比記憶中消瘦許多,
西裝外套空蕩蕩掛在身上,像具披著人皮的骨架。周默搖下車窗,
山風立即裹著腐葉味灌進來。"導航在岔路口就失靈了,
這地方根本不該有...""噓——"陳垣突然豎起食指抵在唇前,
瞳孔在昏暗光線下擴張得異常大,"別說那個詞。"他冰涼的指尖劃過周默后頸時,
有黏膩的觸感,像剛處理過生肉的屠夫。行李箱輪子在鵝卵石小徑上顛簸出沉悶聲響。
三層磚木結構的洋樓矗立在雨幕里,巴洛克式拱窗全被木板釘死,
唯有門廊兩側的煤氣燈亮著幽藍火焰。
周默注意到外墻爬滿的常春藤在距離地面一米處整齊斷裂,
仿佛有看不見的屏障阻止它們接觸土壤。"民國七年法國商人建的,
后來..."陳垣的鑰匙串在鎖孔里轉了三圈半,"成了林氏藥材行的倉庫。
"門軸發出垂死般的呻吟,走廊深處立刻傳來窸窣回聲,像無數甲蟲同時振翅。
霉味混著檀香的氣味讓周默打了個噴嚏。玄關鏡面映出他扭曲變形的臉,
鏡框上暗褐色的污漬組成奇特的符文。"你信里說的絕佳素材...""在書房。
"陳垣脫下外套掛上衣鉤,后頸處露出巴掌大的青色胎記,形狀酷似掐痕。
當他轉動門把手時,周默分明看見木質紋理間滲出細密的血珠。餐廳長桌上擺著冷透的晚餐,
焗蝸牛凝固在黃油里,紅酒散發著鐵銹味。壁爐上方懸掛的家族照片中,
穿馬褂的男人眼睛部位全被燒出焦黑窟窿。"林家二十三人,
在1943年冬至夜..."陳垣的餐刀劃開牛排,粉紅色肉汁漫過骨瓷盤,
"集體用銀餐叉刺穿了耳膜。"周默的叉子當啷掉在地上。陰影里突然竄出灰影,
叼起肉塊又消失在踢腳線裂縫中。"只是狐貍。"陳垣嘴角拉出詭異弧度,
"這宅子有很多...寄居者。"二樓客房散發著薰衣草和福爾馬林的混合氣味。
周默掀開羽絨被時,床單上赫然呈現人形壓痕,枕套縫線處沾著幾根花白頭發。
當他打開手機閃光燈檢查衣柜,內側木板滿是用指甲刻出的"逃"字,
最新的一道劃痕里還嵌著帶血絲的角質層。凌晨2:17,周默被天花板上的彈珠聲驚醒。
聲音規律地向房門移動,最終停在正上方。一滴冰涼液體落在他眉心,
抬手抹到的卻是腐臭味刺鼻的黑色粘液。走廊盡頭傳來女人哼唱《夜來香》的細碎嗓音,
月光將某個拖行重物的身影投在磨砂玻璃上。"只是風。"陳垣不知何時站在床尾,
睡衣第二顆紐扣系錯了位置。他左手握著柄生銹的園藝剪,右手提著煤油燈,
玻璃罩內側布滿指紋狀油污。"要看看素材嗎?"燈焰突然躥高,
照亮他脖頸上正在滲血的牙印。書房四壁擺滿玻璃罐,福爾馬林溶液里漂浮著各種器官標本。
陳垣從寫字臺暗格取出發黃日記本時,書柜第三層某只玻璃罐突然爆裂,
泡得發脹的左手啪嗒掉在地毯上。"林晚秋的日記,她父親是最后任屋主。"周默翻開扉頁,
鋼筆字跡因潮濕暈染:"爹爹說要用生魂喂它,
這樣妹妹才能活..."往后翻到1943年12月22日,
稚嫩的筆跡突然變得狂亂:"地窖里的東西爬出來了!它在鏡子里對我笑!
阿香她們的眼睛變成了..."陳垣突然按住日記,指甲縫里滿是黑泥。"你聽。
"宅子深處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間隔精確得如同心跳。當他們沖下樓時,
廚房地磚上蜿蜒著新鮮的血跡,通往那扇被七道鎖鏈封住的地下室門。
現在最粗的那根鐵鏈已經斷裂,鎖孔正在滲出瀝青狀的液體。
"當年林家請道士用七星鎖鎮住的..."陳垣的呼吸噴在周默耳后,帶著腐肉氣息,
"但每過三十三年就需要新的'鎖芯'。"他突然拽過周默的手按在門板上,
木紋立刻像血管般鼓脹起來。那些血跡組成了清晰的倒計時:23:59:59。
閣樓傳來的碎裂聲救了周默。他們沖上三樓時,原本釘死的窗戶全部洞開,
夜風卷著枯葉在室內形成小型旋風。
陳垣的煤油燈照出墻角蜷縮的身影——穿月白旗袍的女人正用長滿尸斑的手梳理頭發,
梳齒間纏繞著縷縷血肉。"晚秋..."陳垣的呼喚讓女鬼抬起頭,
腐爛的左臉赫然是照片中被燒毀的部分。她伸出森白指骨指向周默,
下頜骨開合間掉出幾只潮蟲:"時辰...到了..."周默撞開閣樓門時,
月光正透過圓形天窗照在五芒星陣中央。七具呈放射狀擺放的干尸圍著一面等身鏡,
鏡面涌動著黑色霧靄。陳垣從背后抱住他,
胎記處裂開露出第二張嘴:"父親當年用二十三人喂食才讓我轉世,
現在輪到..."掙扎中周默撞翻燭臺,火焰順著陳垣西裝袖口竄上脖頸。
在非人的尖叫聲中,鏡子表面浮現無數張痛苦人臉,黑色黏液如觸手般纏住燃燒的陳垣。
周默滾下樓梯時,最后看見的是鏡中伸出蒼白手臂,指甲縫里嵌著和他襯衫相同的紐扣。
晨光穿透霧氣時,周默在宅子外的亂葬崗醒來。身后鐵門緊鎖的棲云居安靜如常,
唯有門縫下滲出黑紅色污漬。當他踉蹌跑到公路上攔車時,
后視鏡顯示有個穿月白旗袍的身影正站在鐵門前,
腐爛的手指間捏著片帶血的指甲——來自他昨晚丟失的右手小指。
口袋里的日記殘頁在陽光下迅速發黑,最后可見的是陳垣的筆跡:"當你讀到這行字時,
我已經在你身體里了..."后頸突如其來的刺痛讓周默僵住,觸手可及的皮膚下,
正有什么東西在規律搏動。縣醫院的消毒水味蓋不住腐臭。周默盯著包扎好的右手,
紗布邊緣滲出詭異的青色。護士第三次來換點滴時,
終于忍不住問:"您鎖骨上的淤青需要處理嗎?"鏡子里的倒影顯示,
他后頸處陳垣的胎記正在皮膚下蠕動。"只是過敏。
"周默拽高衣領遮住那塊越來越燙的皮膚。床頭柜上的日記殘頁又多了幾行字,
墨跡像干涸的血:"...鏡面是門也是棺,
子時站在兩鏡之間可見真相..."落款時間竟是今晚20:47。出院時暴雨如注。
"2023年7月15日..."周默渾身血液瞬間凍結——他分明記得在棲云居看過日歷,
那天是7月12日。后視鏡里,司機沒有瞳孔的眼睛正透過墨鏡注視著他。"要去棲云居?
"司機的聲音像指甲刮擦玻璃,"那地方1943年就塌了..."輪胎碾過路障時,
周默看清窗外景色——他們正在棲云居所在的山路行駛,但導航顯示這是城東開發區。
柏油路面突然變成鵝卵石。周默滾出車廂時,暴雨中的棲云居鐵門正在自行開啟,
門軸轉動聲與陳垣的耳語重疊:"歡迎回家..."他摸到口袋里的打火機,
金屬表面刻著"林世誠 1937"。宅子內部比記憶中更加破敗。餐廳長桌覆蓋著厚灰,
二十三套餐具整齊擺放著腐爛的食物。周默踢到某個硬物——是陳垣的手機,
最后一張照片拍攝于地下室內:七具呈跪拜姿勢的干尸圍著青銅鏡,
鏡面映出的拍攝者穿著民國長衫。書房傳來翻頁聲。周默舉著消防斧撞開門時,
穿月白旗袍的背影正在翻閱日記全本。
枯骨手指停在其中一頁:"...爹爹用銀針刺穿阿香的天靈蓋,
說這樣魂就逃不掉了..."身影轉過來的瞬間,周默的斧頭劈進書架——那里根本沒有人。
"你分不清鏡子內外了。"陳垣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所有玻璃罐中的標本突然轉向周默,
泡脹的眼球同步轉動。書架上的《本草綱目》自動翻到"人部",
插圖里的經絡圖正在變成棲云居的平面圖,地下室位置標著血紅的"囍"字。
閣樓天窗的月光忽然變成暗紅色。周默喘著粗氣推開門,
五芒星陣中央的鏡子此刻清晰映出兩個身影:他自己,以及背后穿著民國長衫的男人。